摄影心路 4

溪嵐澹月

​宝鸡乘车，经宝成线，钻洞跨桥，盘弯曲绕，到达成都，凌晨6点。

新火车站正收尾。高大塔吊，刺破碧穹，涂抹漫天赤霞。
一夜乏困，只欲早碰枕头。
来个蹬三轮的中年壮汉，热情洋溢，滿口方言。
住店的吧？
他问。我诺。
随即伸出大巴掌，5块，有公交票报销。
旅店近在咫尺，最多200米，钱挣得容易。但在当下，二全其美。
办好住店，三轮车才走，四川人讲诚信。
一觉偏午。火车站排队，挤一身臭汗，买了后天昆明硬座车票。
购买卧铺，天方夜谭。
出差乘车，早听训告：中途换乘，千万不得登四川出入的火车，将会挺站到底。
蜀道难，上青天，人稠密，间无闲，出行艰险，果如是乎？
车站附近有小吃担担，品类丰盛，物美价廉，上菜极快。
消食蹓步，回到旅馆，灯火通明。
这天铭于记：1984年7月30日。许海东奥运会首金颁奖升旗仪式，在小旅店大厅举行。
当时电视未普及，旅店只大厅摆放30英寸电视一台，现场直播。一些尖叫，取自踩高櫈伸长颈的旅客。

庄重的国歌，许海东高举金牌鲜花，接受国人的沸腾呼啸。
看许海东眨巴深黑明亮的金鱼龙眼，奥运枪冠，非汝莫属。

次日，尽濯疲惫，一身轻松，晨风送爽，心旷神怡。
打开成都交通地图，按图索骥，寻找乘车路线。
时无的士，全拼公交。车厢人拥人，呼吸艰难，未出二站，大汗淋漓。
当日规划二个景点：
一、映阶碧草自春色的武侯祠。
二、卷我屋上三重茅的草堂寺。
看地图，城东城南，相距不远。
先行草堂寺。
下了公交，换乘。围一大群人候车，东张西望，不觅车踪。
都云蜀犬吠日，那天的太阳光一望无阻，特别红烧。
唇焦口燥，无掩无拦，汗水喷溅，神色焦虑。
马路传闻，沸沸扬扬：
前方车祸，交警正于疏导，估计一时半会不能结束。
修路，公交车大，过不去，停运，白等……
去草堂寺都外地人，不晓变通，一脸懵怔。
这时，拉客的四轮人力车吆喝生意来了。
拉滿就走，清凉舒爽，环保安全。
非正规三轮，多出一轮，自行车缚手推车，前蹬后拉，车斗固定二条木板，容客四位。
排忧解烦，成都市政便民及时得当。
小车忽忽来，悠悠去，一会儿就把乘客的心忽悠急了。
毕竟比挤公交便捷优雅，连接地气。

正襟危坐，清风徐吹，俨然王储公主的龙车凤辇。
每位2块。照样，出具公交小票，成都旅游，贴心周到。
前二辆车未乘，静默观察，伺机变通。

眼看一辆辆车离去，惜时如金，内心焦焚。又见来人抢位，当机立断，屁股先占为主。
那时体重，75KG。不料小车因我的冲击失去平衡，自卸车一样将4位乘客，倾翻路边。
也怪蹬三轮的个子瘦小，像棒棒军的扁担，不足平衡后车重量。这时，被掀入空中，蹬腿瞪眼，不着边际，像踏钢丝的自行车杂技演员。
也怪民间土法上马，未如詹天佑挂钩注册。酿成祸端，咎由自取。
突遇奇险，猝不及防，我的身上，压了位戴金边眼镜丝文儒雅的老先生。雍容富贵，港澳同胞。
所幸，嫩白虚胖，砸下，没太大的痛感。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他拍身上浮土，正了正领带，惊魂甫定，但未忘记吟诗赋句自我解嘲。
再看，背后伸过 一串金链缠绕的女人手臂。
巫婆一样不失时机叫魂：拍拍毛，吓不着，摸摸耳，吓不一小会儿。
人群仿佛油锅添了勺冷水，崩炸了。
连过往的公交也放慢节奏，听由乘客倚窗喧哗，笑声淹没一街引擎。
我忙拍了拍尘土，钻入人隙，倏忽不见。
心有余悸，车再来，犹豫观望，不敢妄动
眼见公交无望，权衡利弊，别无选择。
前车之鉴，稳稳当当坐了前木板，腿朝外伸，随时跳车。
车踏得好快，小风习习，抚去汗渍，惬意凉爽。
蹬三轮的力气蛮大，两条健壮的大腿，像蒸汽机的连杆，不停循环拉动。
阳光下，毛茸茸的脉管，青筋暴突，洒满细细的盐屑。
光胸祼背，只顾狂蹬，汗水洇湿了短裤，游泳一样。
这形象，即便熙熙攘攘的人流，也十分扎眼。

我赶紧打消心头的轻蔑，方才还被大家耻笑，这时，怎又笑话起别人？

人的感受，随机应变，是是非非，极难掰扯。

遥见草堂寺了。我收回悬荡的双腿转过身，轻松一下。
不想，与对面的女人撞了个滿脸。
空间狭小，腿对腿，面对面，不容回避。
她吃吃地冲我笑，后来，将手背掩到口边，还是吃吃地冲我笑。
我羞惭了，想起摔车，形象一定狼狈。

笑过，她拭净眼圈的泪渍，依然笑吟吟打量我。这时，目光似乎又多了一丝怜悯，像欣赏马戏团表演的动物明星。

我脸腮红了，垂下头，尴尬地瞅我的鞋尖，呼吸短促。
她的鞋挨我的鞋，一双白帮蓝圈的旅游鞋，尖头厚跟，鼓鼓囊囊，像两片面包。
当时旅游鞋，内地还未流行，时尚，弹力好，还显个。
底面洁净，一尘不染，白得眩目，鞋带还盘个蝴蝶张翼的造型，新颖别致。
浅青的短裙，裙摆下沿，缀二束碎花细钿的波条，曲线生动，飘飘欲升。
个头不高，齐耳短发，腿儿纤长。裙摆鞋口的一段，凝脂若玉的嫩肤与金色透明丝袜，浮雕一样富有层次感，目不可夺，惊世骇俗。
五观不显山露水，小巧的鼻翼，细尖的眉弯，黑玛瑙石一样神采明透的眼眸，画龙点睛，镶嵌精巧，含情脉脉 。
嘴唇小而隆，未拭朱红丹紫，一抹浅淡的唇膏，似有又无，亲切自然。
总之，她的打扮，飘忽迷离，若隐若现，雾里觑花，可望而不可及。
对了，她穿月白的运动衫，领口拉链半开，露出大朵的雪颈，上面挂了台悠荡的傻瓜相机。

说话时光，车到终点。她跳下车，径直走入大门。
我则为2元报销票根，候了一会儿。
须臾不见，怅然若失。
或许，我被掀落的瞬间，她的笑容一定开心，能予人快乐的情感，说明我的价值，还有多少交流沟通的语言。

同情，奚落，伤感，无奈？

这一来，我想，若再遇见她，一定主动搭讪，机不可失。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想识？
在这座陌生城市，茫茫人海，结伴同行，倾述情感，驱除寂寥，应是百年修来的缘。
相错而陌，辜负邂逅，悔怨终身。
逃避世俗的尘埃喧嚣，草堂寺恬静幽僻。
入门来，竹影婆娑，兰香沁脾，落花迷踪。
游客不多，竹林之中，几条蹊径，她在其一徘徊。
我不失时机急驱而前说：请允许我为你的蓉城旅游结伴，并竭力提供予你的快乐和安全感。
我站她面前，右手放置心口，略为鞠躬，真挚虔诚。
大概我的面相不是打家劫色的歹人。她笑了笑，依顺了我。
茫茫人海，萍水相逢，草堂漫步，聊慰平生。
真要感谢翻车，安史之乱，诗圣杜甫，避难成都。不则，草堂寺的命运一片水蓼淖洼，成都之旅，无我无她，索然无味。
两個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这在杜甫颠沛流离的乱世，透过弥漫的烽火硝烟，多么难得的平和心态！
草堂寺，正殿五间大瓦堂，金碧辉煌，已经失去当年茅屋被秋风所破的凄悲初衷。
可能为了维护便利，草堂旧貌，茅破屋漏的景象，荡然无存。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李隆基夺回武则天皇位，沉溺杨玉环美色，朝歌暮弦，声色犬马，不事朝政。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安禄山、史思明起兵造反，杀入长安，唐明皇这才如梦初醒。为平息天下沸怨，逃离路上，将杨玉环赐死马嵬坡。
有人说，安史之乱，安禄山因爱慕杨玉环美色而造反。
这也如吴三桂为陈圆圆，开山海关引清入室如出一辙。
能改写历史的政治家野心家，身边不乏女人，他们更爱江山社稷。
把天下大乱归咎红颜祸水，稗史无耻。
我俩边行边聊，她静默地侧头望我，不眨眼睛，不想错过每一个语言细节。
紧随我脚步的面包鞋，踏草堂寺湿润清洁的青砖，悄无声息。情感，正汩汩渗透，润物无声。 草堂寺步来的足迹，如珍珠撒地，拾掇起来，熠熠闪烁，心绪不宁。
其实，我不赞同杜甫虚伪崇高的家国情怀：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杜甫所说的寒士，应指大唐40余万官兵。
他们在安禄山所向披靡，势如破竹的攻势下，丢盔卸甲，望风逃窜，溃不成军。
守土无责，丢失大唐疆域，本应军法论处。
杜甫却说：庇天下败兵俱欢颜。这何等的阶级立场荒谬和情感错位？
而对茅屋被秋风刮下来的茅草，又不是村童上屋揭瓦。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这种飞瀑直下的情感落差，千古一绝。
给窝囊废竖碑，跟未成年斗气，杜甫的精神世界，分裂错乱。

她对我草堂寺的新解赞不停口，说有创意。

摘下相机，她让我给拍照。
日本松下傻瓜相机，人景入框即可。
我比傻瓜强点，每张拍完，都向她解说构图思想，征求意见，争取下张锦上添花。

那时的胶片，冲印才见。既不当时成像，说话不妨大点。
她点头致谢，誇我有摄影知识。是位文学艺术家和摄影家。
我也掏出海鸥相机请拍。她估捣半天说弄不懂。
用我的吧。她说：回家寄与你。
她装彩卷，我使黑白。同样生活，感光二重色彩。这就差别。
那时银川，还未彩扩冲印。

天已过午，寻觅饭店吃饭。
草堂寺后门，一溜步行小街。马路一分为二，两侧油烟熏朦，吆喝喧声。
一般景点，菜贵量小，生意淡泊。这儿却火爆异常，四川人薄利多销，不把人一棒子砸死。
她说，今天我请你，随意品味小吃。
她这样说，可能视经济状况，相机为凭。
我说：这可不行，哪有请客，让女人掏钱的事理？岂不陷我于不义者哉？
这家老板真诚热烈，点头哈腰迎来送往，不断挥舞毛巾，餐棚无一粒苍蝇。
跨入门前，她拍了拍我后背，大概清除残余浮土。
饭馆由几根竹竿支楞蓬帘，苫草为蔽，是真正意义的草堂寺，因而透视极佳。 棚后，有条2米多宽的荷花沟，荷红叶绿，珠露晶萤。还传来，隔咕咕的青蛙鸣吠。环境自然优雅。
我真担心，铜汤沸水，飞来一只自助青蛙。
四邻空桌，我们捡里边坐下，
清风袭临，碧竿承爽，品味小吃，环境适宜，胜洒核佳肴无遍。
未等坐稳，掌柜毛巾先抚，抹了抹本来洁净的桌面说：
二位客官，看用点啥？
她说：咱各点一道菜，再来一份榨菜汤吧。
我点了蘑菇里脊肉，她点了炒苦瓜。
本来程式结束。掌柜偏偏画蛇添足，讨好我们还嫌不够：
怎么？未带孩子出来。
什么眼神？我瞪他一眼。她却格格地笑了，涨红的面腮抖动的身子好一会儿才稳住。
老板知有口误，紧忙抽身炒菜。
恢复平静，她问我说：你做啥工作？
我想了想说：锻工。怕她不懂，做个抡臂打铁的动作。不过现在都用电汽锤了。我又解释道： 
她摇起脑袋笑吟吟地说不像。
劳动阶级知识化，社会的新时尚吧？我又回说。
为了验证我是否扯谎，她抓起我的手，揉搓我的指头：
十指如棉，一生悠闲。
又看我中指的硬痂，说我写作勤奋，起码业余作家。
可惜这块料子啦，这双纤长柔嫩的指头，本应如萧邦，演奏钢琴世界名曲。譬如：少女的祈祷。
我笑了笑对她说：这双手，曾广阔天地的编筐能手，受过公社书记奖励。
看车票报销，你该国企干部，来到榕城，可能参加订货会议或物资采购？
看你学识，起码高中毕业。
我叹了口气紧忙纠正说：初中辍学，上山下乡。我的伟大理想，投入广阔天地的青山绿水，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一提这，我俩都沉默了。
树上一只秃毛老鸹叫唤不停，心烦意躁。
我挺佩服她的洞悉。又不甘示弱，抬起头，燃了一支香烟说：
请允许我也猜猜你的身份？如若不中，请恕眼浊。
她愣了一下，支起下颏，专心致志，洗耳恭听。
你应该单身，学历高中或中专。看暑假旅游，应该是位教师，经济状况优裕。
敏而好学，聪明颖悟，清高自许。生活挑剔，其中，也含生活伴侣。
她瞪大眼睛看我，大概言有所中，呼吸粗砺，脸孔默默地红了。

这一次我注意她脸红，淡淡一抹，像夕霞的赤晕。
有一点你未说中，我江门的幼教老师。
这又对了，学前幼教，儿童心理疏导，学问更大，高于成年教学。

她点的苦瓜请我品尝，苦涩难咽。
我的命好苦哟。我像京戏老生道白喟叹一声。未敢接下再唱，那是充满酸辛苦辣的西皮散板。
逗得她又噗哧一笑，说了声，你这人可真逗。
对我的里脊肉片，她睬都不睬。她大概素食主义者或佛教的信仰者。
临别。她说了声：下午，我请你品茶。
武侯祠草堂寺相距不远，公交几站。
君臣合葬，墓穴不多，足见诸葛亮平定天下的丰功伟绩。
诸葛亮54岁卒于岐山五丈原。他的墓，在汉中定军山合情合理。
这儿可能孔明的衣冠塚。
天气炎热，苍柏翠松间，黄莺啼吠，正应了隔叶黄鹂空好音的诗情画意。
刘备天下枭雄，仅凭无据可考的汉帝玄孙，由编蓆贩履小儿，到三国天下，足见卑鄙下流。
万马营中，当赵云面，怒摔阿斗，邀买人心。
逐鹿中原，寸功未立，鸠占凤巢，东窍刘表荆州七郡，西吞刘璋同宗江山，苟且而就霸业。

在徐州，险些被袁术大将纪灵全军覆灭，多亏吕布救了一命。

白门楼曹操问斩吕布，吕布求情于备，他却提丁原董卓刺激曹操，害死吕布。
气得吕布大声啐曰：大耳贼，忘记辕门射戟之恩乎？
至于诸葛亮六出祁山，七擒孟获，九伐中原，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惨命运，似在告诫世人，个人本领再大，不可逆天行事，天命不可违。 武侯祠游人甚众，一路又讲又拍，时间好快。
她喜欢石丛花竹，玉阶碧栏拍照，背景多不侷促。表情朴实自然，以呼应内心幽僻静默的天性。
至于孔明，宵衣旰食，呕心沥血，为了完成先帝托孤大业，鞠躬尽猝，死而后已。
但也铸成三个大错：
一、 错用马谡。西城抚琴，嚇退司马懿十五万大军，全凭侥幸，但毕竟局部战役。
二、 未采纳魏延出兵子午谷直取洛阳的计谋，只消5000精兵，乘魏后防空虚，轻骑制胜。
三、 错用姜维，后果更严重。姜伯约胆大心粗，撤掉阴平天险守军，邓艾冒死一犯，长驱直入，智取西蜀。
俱往矣，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她听得津津有味，意犹未尽。
她说：听君一席话，三国半部书。
将出大门，我回头指着武侯祠的楹联又道：
这也天下名联，对后世警醒，意义非凡：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

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人治蜀当深思。

诸葛亮初入西川，为巩固政权，杀人立威，杀人如麻，往往越冤枉的案例，收效越好。
可惜这一段历史，为贤者讳，被史官忽略了。
时间下午4点，接下旅游，我有些茫然，未有预设。
她放下地图说：就三世佛吧，离这不远。
她果然虔诚的佛教徒。
此后多次来成都，再未去过。连地点寺名都忘却了。 三世佛一肩三首。过去，现在，未来。
昔年已逝，时光流水。未卜将来，神情期待。能把握现代，喜气盈盈，扬眉舒眼，逢求必应，皆大欢喜。

那时我对佛的认识：不排斥，不信仰，一切随缘。

三世佛除了朦胧的熏烟和浅吟的梵歌，西厢草房隔出了几间茶舍，闲静幽僻，光线柔淡。

小沙弥沏茶事毕，退了下去。
茅屋静谧，无人撩拨。除纱窗湘竹摇曳的叶影和虚浮的轻烟，融入眼帘，只余我俩。
四目注视，欲诉无言，思绪萦飞，心头撞鹿。
她有些乏累，低首俯眉，慵倦的神态也许更易于情感的发散蔓延，暗光下能见她赤红的脸腮和听到尖细的呼吸。
她的目光炽热奔流，奋不顾身，倾其所有。忧郁的期待像一根削磨锋利的竹尖，扎透我的心脏，让我的情感汩汩淌血。
逢场作戏，顺水推舟，迎合期待的目光，我应该给她一个长久的吻和拥抱。
这是情感邂逅冲撞而来的结局，是千百年修炼的信任责任尊重与担当。
其实，水到渠成，身不由己，我已如逼入死角的困兽，没有过多的顾虑与回旋余地。
为了她，也为了我。这人性的呼唤，也是与生俱来的被爱征服的依顺和缘分。
更因她的懦弱，我别无选择。
爱也一样，识时务者为俊杰。就像点燃引线的礼花，激情澎湃，光焰万丈，璀璨辉煌，染红了大半空的炫丽。

无论如何？她是位纯洁的女人，看她的呼吸，从未走入男人的世界。

时过境迁，一了百了，你再看头上多么蓝的天。
最终，我还是克制了难以驯服的冲动，拿准主意，一动未动。
我不能涉足她情感世界，破坏她一个完整纯洁的感情未来。
她的眼神迷茫消沉，呆了好一会儿，呷了一口茶，轻声地说：
咱走吧。
拐出二道街，便炭市口，成都最繁闹的街衢。
新华书店，她选了本巴尔扎克的《高老头》。她在研究老光棍阴暗的内心世界了。
我选了本苏联的《短篇小说选》。
苏联与我国体制相同，文学创作的探索，他们走得比我们深刻久远。
不知不觉，天黑彻了，成都泛滥灯的海潮，光色如昼。
一辆无轨驶来，背后辫子，挣脱铁线，迸发一束强烈灿烂的火花，
照亮她的脸庞，瓷器一样白皙萤润。
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胳膊抱住我的膀子，义无反顾，扬眉吐气，一如热恋的情侣。
咱就这样走，一直到车站。她仰起头，睨我的眼神，沉浸了幸福感。

这样一来，我们必须明天离开，倘若改签车票，我的防线崩溃，真不知要做出天塌地陷的事来。
后来，她将照片寄给我。保持通信联系，将近一年多。
谈文学，谈摄影，谈音乐，谈人生，也谈爱情。
广州常去，从未找她，不想打扰她宁静的生活。
岁月流逝，成都之行，已成一缕淡泊遥远的记忆，像悬挂天边晦暗的一株小星。

生活匆忙，谁也没时间再回头顾望。

直到6年后，我又一次出差，住所离她家不远。
北京路南头，几十栋平房，寒风凛冽，显出拆迁前的衰败杂芜。
我按记忆找到她的院落，街门锁闭，窗子透出灯光。
我料她依旧单身。此际，正伏桌上看书，耳机播放萧邦的钢琴名曲……

2024.0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