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蹉跎岁月

关东石头

<p class="ql-block"> 我的蹉跎岁月</p><p class="ql-block"> 公元1968年8月,我作为“老三届”的一员,从新民高中毕业了!</p><p class="ql-block"> 刚刚经历了三年狂飙的我突然发现:这是多么飞快的时光、多么飞快的人生啊!</p><p class="ql-block"> 从学校的校外三舍背着简单的行李,乘火车回到在大红旗火车站附近的家,我就像一个刚从矿井里上来的矿工,四肢百骸,全都累散了架儿,把行李往炕上一扔,倒头便睡。</p><p class="ql-block">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妈妈告诉我:“你整整睡了一个半天儿,又一个晚上。晚饭、早饭都没吃。你爸爸昨天回来了,看你睡得像个死人,没叫你。今天,他又下乡了。你弟弟‘小铁子’他们也都上学去了------”</p><p class="ql-block"> 妈妈说到这儿,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学校可去了。</p><p class="ql-block"> 要去哪里?</p><p class="ql-block"> 该干什么?</p><p class="ql-block"> 我胡乱地吃了几口,火车站“吴工”的少爷又来了。说起来,这孩子也真不错,每当我在家孤独的时候,他总是不早不晚地赶过来,闲聊,还带许多难得一见的书。</p><p class="ql-block"> 他一进屋,就结结巴巴地对我说:“我们阜新——铁路子弟学校——的学生,也,也都毕业——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哦,我明白了,他们现在都一样,也在家呆着。与他一起从阜新回来的,还有一个比他大、比我也大的另一个铁路子弟,我们都叫他“学兄”。</p><p class="ql-block"> 我耐着性子,听完吴公子的介绍,对他说:“你再来的时候,把你爸爸藏的好书再给我抱些来。”</p><p class="ql-block"> 他说:“这——好办,反正放在那里,也——没人看。”说着,他抬起腿就跑了。</p><p class="ql-block"> 不一会儿,他还真的抱来一抱书回来。其中有一本是前苏联的,好像是鲁迅翻译的《毁灭》,法捷耶夫著;还有一本不薄不厚的,《九三年》,法兰西大作家维克多•雨果的名著。有了这一大堆书,我心里高兴极了。心想,这下子,可以慢慢地品尝这些“美味“了。</p><p class="ql-block"> 先从薄一点的《九三年》开始……</p><p class="ql-block"> 开卷细读,我越读越觉得这本书的部头虽不算大,但它的分量太重了。在不算庞大的篇幅里,却展示了一幅厚重的法兰西历史画卷:1793年的法国,正翻卷着大革命的狂风暴雨。这年的一开头,法皇路易十六就被送上了断头台。</p><p class="ql-block"> 接着,保皇党的叛变,英、奥、荷、西、意、俄联合作战,巴黎起义,各省保皇党的反抗------激烈的战斗、血腥的镇压、惊心动魄的革命、尖锐深刻的矛盾,这一切,都在雨果的笔尖下流淌。</p><p class="ql-block"> 我朦胧地感到,雨果所描绘的这一切,自己也似乎刚刚经历过。</p><p class="ql-block"> “在绝对正确的革命之上,还有一个绝对正确的人道主义”。——这是雨果的名言。《九三年》中,郭文就是这句话的化身。</p><p class="ql-block"> 顺着雨果的思路,我问自己,也在问雨果:这世界,真有绝对正确的东西吗?</p><p class="ql-block"> 狂飙天降,暴雨倾盆,“革命”和“人道主义”,他们究竟谁在谁上?我又想起了罗兰夫人的一句名言:“人道,人道,许多罪恶假尔之名以行!”这句话怎样理解?</p><p class="ql-block"> 这些问号,我当时没有搞得十分明白;雨果也没有告诉我。再看看那本厚一点儿的吧——《毁灭》,写的是在西伯利亚奋斗、毁灭的一支很小的游击队的故事。写了游击队里各式各样的人物。特别是写了一个“知识青年”式的小白脸美谛克的行为和灵魂------</p><p class="ql-block"> 又是革命!又是暴力!又是恐怖!俄罗斯的革命,革命中的游击队,游击队中的人,人中的“知识青年”——</p><p class="ql-block"> 联想《九三年》,联想法兰西的大革命,联想自己刚刚经历过的一切,我想,不管什么样的革命,只要是革命,都要有毁灭。有毁灭,才有新生。这很像传说中的凤凰在火中的再生。</p><p class="ql-block"> 但新生是快乐的,毁灭则往往很痛苦。这毁灭、这痛苦该谁来承担呢?</p><p class="ql-block"> 从《九三年》和《毁灭》来看,这毁灭中,有大人物,他们是决策者,他们是掌控者;但他们是少数,更多的是那些普普通通的小人物的毁灭、牺牲——那些寻常百姓,还有那些“知识青年”。</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我在精神上又经历了法兰西和俄罗斯这两次各不相同的“革命”。</p><p class="ql-block"> 转眼间,一周的时间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这天,我刚放下书,觉得头脑发胀,便躺在炕上,随手把一本书打开,盖在了脸上,似睡非睡地任灵魂自由飘荡。</p><p class="ql-block"> 这时,父亲回来了。父亲一进屋,看见我脸上盖着一本书,直挺挺的躺在那里,便没好气地对妈妈说道:“毕业都一星期了,怎么还躺在那里?”</p><p class="ql-block"> 妈妈说:“孩子刚回来,要歇就歇几天吧-----”。</p><p class="ql-block"> 父亲一听就火了,没容妈妈继续说下去,就厉声喝道:“都是你惯的!我叫你睡!”随着话音,我就听见“咔嚓”一声。</p><p class="ql-block"> 等我睁开眼睛,定神一看,吓出一身冷汗。原来是父亲把一把镰刀从我的头上“飞”了过去,正砍在水泥窗台上。</p><p class="ql-block"> 据妈妈后来告诉我,当时镰刀砍出了火星,而窗台上则留下了深深地一道伤痕。</p><p class="ql-block"> 父亲愤怒地抛出镰刀后,就扬长而去了。</p><p class="ql-block"> 妈妈坐在炕沿上,眼望着我,吧嗒吧嗒的掉眼泪。</p><p class="ql-block"> 我当时扔下书,一跃而起,对妈妈说:“不用为我伤心,我这就去找生产队去插队务农!”</p><p class="ql-block"> 说罢,我只身一人越过铁道,打听到了生产队的方位,就径直奔去。</p><p class="ql-block"> 这时,天色已晚,生产队除了饲养员以外,不见人影。我只好千方百计地打听生产队书记家的方位,然后就像摸据点似地摸了上去。</p><p class="ql-block"> 书记当时正盘腿坐在炕上吃饭。我见了他,便自报家门,说明来意。</p><p class="ql-block"> 书记喝了一盅酒,说:“知道了,公社已经把你们的名单通报下来。咱们队部旁边就有一个青年点,大多是省城来的,你愿意去,可以到他们那里住,就算替我管他们。不愿意去,就住在家里,插队知青嘛!来回远点,但究竟还是在家方便。何去何从,什么时候干活,你自便吧!”</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里时,已经很晚了。我和妈妈又唠了一会儿,才知道父亲的“粮管员”也当不成了,也被安排“插队”改造了,后来人们都管他叫“王五七”(那年的五月七日,毛主席作了一个批示,要求像父亲他们那样的人都要插队,接受劳动改造);而远在外地的姐姐,也被调离了洛阳东方红拖拉机总厂设计处,被安排到车间接受劳动改造。这一切,都让父亲心焦如火。在这种情况下,他回到家里,又看见我躺在炕上的那副样子,自然要气急败坏了。</p><p class="ql-block"> 我想,这一家子的人几乎都被“改造“、被”再教育“了。这就是革命所需要的“毁灭”吧?</p><p class="ql-block"> 民间这些小人物的遭遇,是谁造成的?能怪谁呢?在后来,有一些“反思”的文章,说:那时,全中国都用一个人的思想,潜台词是所有这一切也都是一个人的责任。这样说,好像也有些道理,但未免太简单了;而且,后来有些资料证明,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这样的事情,还真的不是那一个人“发明”。</p><p class="ql-block"> 正常的人,谁没有思想?至于服从,那是另外一回事。在“用一个人的思想”情况下,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思想、愿望;在强调“保持一致”情况下,每个人还有自己的思考、心愿。说那个时期的人没有思想,没有个性,不符合事实。反过来说,在今天标榜崇尚“自由”、张扬“个性”情况下,每个人真的都那么“自我”、那么“自由”吗?每个有思想、有个性的人,不管你多么想自由,多么有个性,但最后你总得服从某种东西。这种东西,有的是以思想、真理的形式出现,有的是以金钱、上帝、法律、偶像的形式出现。</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按照生产队书记的意见,到红东生产大队第三生产小队插队,正式开始了“知青”生涯。</p><p class="ql-block"> 在那里,我看到了一大群男女社员,还有一小群来自各地的像《毁灭》中的美蒂克那样的中学毕业生。其中,就有“吴工”的少爷和他提到的那位阜新铁中高中部的“学兄”。</p><p class="ql-block"> 我和那位“学兄”一见面,就有一种同命相连的感觉。大概由于我们都是高中“老三届”的缘故吧!很快,我俩成了几乎形影不离的难兄难弟,这使得“吴工”的那位少爷多多少少有些失落感。</p><p class="ql-block"> 生产队长给我们这一群小青年训了话,最后,队长慷慨地说:“今天,你们都刚聚到一起,还不太熟悉,就不给你们派活儿了,放一天假!让你们交流交流、熟悉熟悉。”</p><p class="ql-block">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欢呼声。那个时期的年轻人,到哪里都是一阵春潮。</p><p class="ql-block"> 我和“学兄”在他们当中是长者。其余大都是初中毕业的,年龄比我俩要小一点。因此,对我俩,这群知青们给予了相当的尊重。</p><p class="ql-block"> 吵闹了一阵,他们邀请我俩到他们的新家——青年点去玩。</p><p class="ql-block"> 这个青年点离三队的队部有一里地远,原来是个饲养棚,他们来之前,重新粉刷了一遍,砌了炕,搭了锅台,后来的文学作品和“被改造”过的人们都把这样的地方叫“牛棚”,但在我看来,收拾过的“牛棚”比我家刚下放到这儿时曾经住过的那个“荒野孤棚”强多了!</p><p class="ql-block"> “点长”是一个省城54中毕业的小伙子,姓张,非常精干,他像给领导汇报工作似的,给我们介绍了点里的情况。这里一共住着18名青年男女,他们大都来自省城。</p><p class="ql-block"> “如果两位大哥不嫌弃我们,欢迎你们到这里来,一同生活!”</p><p class="ql-block"> 在我俩婉言谢绝后,他继续介绍,由生产队派来一名女社员负责做饭,“现在看,生活还说得过去。”</p><p class="ql-block"> 在“点长”给他们介绍的人员中,有一个姓王的小个子非常引人瞩目,他头戴一顶“军帽”,上缀一颗红五角星,留着一撮小胡子。大家因此都叫他小胡子,他也欣然接受了这个很有个性的称谓。</p><p class="ql-block"> 小胡子唱得一口漂亮的“样板戏”,有板有眼;但一旦动手打架,他就像吃了“兴奋剂”,豁出命来,勇往直前,属于那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侠士风格。</p><p class="ql-block"> 共同的命运使我们非常容易沟通,很快,我们都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p><p class="ql-block"> 从“青年点”出来,“学兄”和我边走边谈:一群这样的青年,在经过了“文革”的暴风骤雨后,在伟大领袖的号令下,在共同命运的驱使下,从五湖四海来到了这块黄沙滚滚的黄土地上,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p><p class="ql-block"> 我当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我想起拍毕业照片时,自己让照相馆在上边题写的一句白求恩的名言:“向着伟大的路,开辟前面的事业“,暗暗地对自己说:不管是什么命运,既然必须走上这条道路,那就要坚强地走下去!</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年纪轻轻,风华正茂,绝不能消沉下去,在只能奋起,在前行中赢得新生……</p><p class="ql-block"> 红东“三队”的土地处在柳河以西、饶阳河以东,这两条黄沙滚滚的河、风沙漫漫的河套,把“三队”包围的严严实实。</p><p class="ql-block"> 因此,这里的土质是以黄沙为主。在这里,夏天的活儿,并不难干。因为夏天主要是铲地,锄头在沙土地中的感觉,还是比较容易接受的。特别是对于像我这样搞过“小开荒”的“知识青年”来说,每天扛着锄头,同社员一起下地,每人把一条垄,还是可以跟上“打头的”的。</p><p class="ql-block"> 但对于省城来的那些小弟弟小妹妹们,感觉就不那么妙了。他们跟在后面,不仅累得气喘嘘嘘,而且慌乱中还常常把小苗当做荒草给铲掉了,为此,他们经常受到检查劳动质量的生产队长的“警告”。</p><p class="ql-block"> 看到这种情况,我在保证质量和速度的前提下,有时就把挨着他那一垄的小弟弟的活儿,偷偷地给带出一段来。</p><p class="ql-block"> 铲到了地头儿,按着社员们的说法,要“抽着”。也就是在地头歇气儿的时候,都要抽一支烟。</p><p class="ql-block"> 那时社员们抽的烟都是自制的。大家都拿出事先裁好的报纸条,卷上自己生产、晾晒的“老青烟”(老乡又叫“蛤蟆赖”),由于卷的烟卷一头大、一头小,所以,社员们把抽烟又都叫“吹喇叭”。</p><p class="ql-block"> 在我和社员“吹喇叭”的过程中,小弟弟小妹妹们也陆续赶了上来。挨着他铲的那条垄的小弟弟凑上来,不好意思地对我说:“谢谢大哥!”有时,他还会掏出一支“大生产”或“红玫瑰”香烟,算是对我暗中帮助的感谢和犒劳。</p><p class="ql-block"> 但并不是夏天所有的活儿都那么轻松。有一次,生产队接到上级的通知,尽快组织人力,到车站卸化肥。</p><p class="ql-block"> 队长说,“身强力壮的男子汉站出来!”</p><p class="ql-block"> 有几个年轻社员响应了队长的号召,我和“学兄”不知深浅,也跟了过去。</p><p class="ql-block"> 到了车站一看,任务确实不轻。整整一个六十吨车皮满装了化肥等着他们。</p><p class="ql-block"> 化肥全用麻袋装着,每袋净重200斤,可能是由于时间较长的缘故,麻袋中的化肥已经板结,就像石头块一样。</p><p class="ql-block"> 卸车的方法是原始的,由两个人“搭肩”,把一袋子化肥抛到空中,扛的人往下面一钻、一起,就把这袋子化肥顶起来、扛走。</p><p class="ql-block"> 有经验的社员去的时候都带了一件垫肩,就像披风一样。我和“学兄”是初出茅庐——第一次干这样的活,哪里有这等心眼?不过,既然去了,也不能让人家看知识青年的笑话,钻吧!</p><p class="ql-block"> “学兄”先上去了,一钻,没扛起来化肥,反而让化肥把人给压倒了。周围响起一片笑声。</p><p class="ql-block"> 这笑声,把我的情绪激动起来,我二话没说,紧接着就钻了进去,使劲一挺,居然把麻袋扛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周围一片喝彩。过去听人说“鸭子上锅台——一猛劲儿”,还真的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受。现在体会到了:一麻袋化肥扛下来,浑身是汗;三袋子下来后,就觉得麻袋上散落的化肥就像盐一样的直往肩膀的肉里钻,蜇得十分难受。</p><p class="ql-block"> 不大一会儿,肩膀上已经压出了血印,麻袋往上一砸,钻心疼痛。脸上的汗水和着化肥渣滓往下淌,蛰得眼睛火辣辣的。</p><p class="ql-block"> 但我看看身边的社员,他们谁都没有停下来。他也只好咬了咬牙,坚持到了最后。</p><p class="ql-block"> 这一“仗”打下来,我和学兄立即获得了社员的赞许:“这等活计就是一等劳力干下来,也得咬牙挺着,你俩这刚毕业的学生能挺到底,确实不易!”</p><p class="ql-block"> 可我自己心里明白,自己的腰背酸痛、肩头红肿,已经到了实在难以坚持的程度了。卸完车,我拉起“学兄”,和几个青年社员一口气跑到一个水泡子边,和衣跳了进去,水浸伤口,浑身那个疼痛劲儿就别提愈多厉害了。</p><p class="ql-block"> 那天晚上,参加卸车的所有人员从生产队领到了五元的“提成”。我们几个青年人找了一家“牛肉包子铺”,以牛肉包子下酒,不仅把刚领来的“提成”全干掉了(尽管那时的物价也相当便宜),还往里搭了许多。</p><p class="ql-block"> 秋天,是农村最忙的季节。俗话说:“编筐织娄,全在收口”。一年到头,劳累的成果能否安全归家,全看秋收这一“仗”了。</p><p class="ql-block"> 下乡后的第一次秋收,就给这些学校刚毕业的娃娃们来了个“下马威”。</p><p class="ql-block"> 生产队开镰割高粱,每人一下子拿八条垄,齐头并进,边割边捆,捆好的高粱捆子,高粱头要朝一侧,而且要摆得整整齐齐的才行。</p><p class="ql-block"> 我头一回正儿八经的干这种活,使唤镰刀又是一个“左撇子”,虽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勉强强的学会了捆捆,但由于自己左手使刀,结果,高粱捆子的头和别人的朝向正好相反。</p><p class="ql-block"> 好不容易算是到了地头,回头一看,田地里只剩下“学兄”一个人了。</p><p class="ql-block"> 社员们看着我放得还算整齐的高粱捆子,风趣地说:“左撇子的人一般都很聪明!”</p><p class="ql-block"> 我听了之后,心里很不服气,心想“别说风凉话,看我三趟下来,肯定撵上你们!”</p><p class="ql-block"> 在往回割的时候,我坚持用右手使唤镰刀,努力和社员们保持一致。就这样反复坚持,两天之后,不仅高粱捆子摆放得和社员一模一样,而且在进度上,他们再也甩不掉我了。</p><p class="ql-block"> 有了这回经验,我心里好像有些底儿了。谁知道,新的挑战接踵而来。割豆子,开始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我想,八根垄的高粱都比划下来了,这回收割矮的,不会出什么大问题!</p><p class="ql-block"> 哪里晓得事情可不像我想象得那么简单。豆子成熟后,豆子的秸秆和荚角都非常硬。割的时候,手一抓上去,扎得十分难受。戴双手套吧,一根垄的豆子下来,手套就给磨坏了,更不能忍受的是这手套还常常招来社员们挑逗式的目光。</p><p class="ql-block"> 算了,可手糟蹋吧!豆子越扎,他越抓紧,双手先是血泡,后来,慢慢麻木,也就变成茧子了。</p><p class="ql-block"> 最有纪念意义的是割谷子。农谚说:“旱谷子涝豆”。说的是天旱时,往往是谷子收成好;天涝时,往往是豆子收成好。</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天旱,谷子长得很壮实。我望着一望无际的黄澄澄的谷子,心想,这下子好了,这东西看着就顺当,没有高粱那样高,也没有豆子那样坚硬的尖角,估计干起来,不至于太难为人。</p><p class="ql-block"> 谁知,这一次,他又错了!原来谷子长好了,根部的秸秆就像竹子一样,坚硬溜滑难割。越往上,谷子的秸秆越软,比较好割。</p><p class="ql-block"> 但经验丰富的老队长好像事先就知道他们的想法,提前发出了禁令:“镰刀一定要贴地皮,把下边的谷草都割下来,那是牲口冬天最好的饲料!不能扔在地里。”</p><p class="ql-block"> 按照老队长的指令,我刀贴地皮,一刀下去,谷子没有割下来,镰刀顺着坚硬的谷子桔杆就飞到了右手食指上。</p><p class="ql-block"> 我的镰刀割谷子不快,割手指头确是飞快。一下子鲜血直流。太丢人了!出师未捷手先伤!不能叫他们看见!</p><p class="ql-block"> 我抓起一把土,往手指上一捂,试图止住流血。谁知这个动作被“学兄”看见了,他赶紧过来,一边风趣地说:“哎吆,血溅金谷!割谷子可是个技术活,你这镰刀下去之后,一定使出全身的劲儿,把它控制得牢牢的------”一边掏出一方手帕,把我的手指缠得紧紧的。</p><p class="ql-block"> 我心存感激地说:“包扎的技术不错,传授的技术也不错。但千万不要声张,别让人家小看了咱们!”</p><p class="ql-block"> 按照“学兄“传授的经验,我终于掌握了割谷子的要领,恢复了速度,赶上了其他的社员。</p><p class="ql-block"> 但由于伤口处理的不好,直到现在,我的右手食指上仍然留着疤痕,算是那个年月的永久纪念吧!</p><p class="ql-block"> 人们常说:秋天的太阳赛老虎。在秋收的那些日子里,我确实尝到了“秋老虎”的厉害。衣领和袖子以外的皮肤换了一层,全都变成了古铜色。这古铜色的皮肤,彻底改变了《毁灭》中“美蒂克小白脸子”的形象,与《牛虻》中亚瑟在甘蔗园时的情况大体相同,社员们逐渐地认同了我们,我们也似乎认同了“三队”。</p><p class="ql-block"> 那时,干了一天的活儿之后,到了晚上,全体社员都还要到生产队去开会。会议的内容大致有两个:一是学习上头精神,主要听队长和书记的;二是“自报公议”评工分,先由社员自己报,然后大家评议。</p><p class="ql-block"> 说起来,那时的农民社员还真是很有积极性。一到晚上,社员和知识青年把生产队队部的屋子挤得满满的,炕上、炕下全都坐满了人。</p><p class="ql-block"> 听完队长、书记的“报告”之后,热热闹闹的评工分就开始了。大家都根据自己的劳动强度和能力表现,或报“一等”(每天十分),或报“二等”(每天八分),然后,大家发表意见,由领导集中大家的话意见,提交大会表决,就算定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以我们这些刚下来的青年看,这个过程,还是颇为民主的。一般青年壮劳力都报“一等”;年纪太小的、太老的报“二等”。我当仁不让地报了个“一等”。居然全场通过!我很满足。</p><p class="ql-block"> 记得当时还填了一阙《忆秦娥•插队》。其中写道:</p><p class="ql-block">马车急,插队落户黄沙里。</p><p class="ql-block">黄沙里,书生意气,改天换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社员炕头评工分,自报等级大家议。</p><p class="ql-block">大家议,知识青年,接受教育。</p> <p class="ql-block">  秋收结束后,公社召开了下乡知识青年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我和“学兄”居然被这里的“小兄弟”们推举为代表,参加了会议。</p><p class="ql-block"> 在会上,我回忆起毕业时的彷徨,无可奈何的服从,读书度日的拖延,爸爸飞过来的镰刀,脱胎换骨的改造;回忆起在南美甘蔗园里卖苦力的牛虻——亚瑟,在冰天雪地游击队里的“小白脸子”美谛克,在暴风雪中抢修铁路的青年英雄保尔•柯察金;也想起了自己读过的那些哲学家的经典著作,于是,我就主观与客观、自流与自主、磨练与成长等几个问题,发表了演说。</p><p class="ql-block"> 现在回想起来,在那篇演说中,大概不可避免的要夹杂着一些当时流行的“套话”、“官话”,但就其基本内容来说,还是真实的所思、所感,是我自己这半年的汗水和血泪,是一个不甘消沉的热血青年灵魂呼喊。</p><p class="ql-block"> 难怪演讲刚一结束,全场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p><p class="ql-block"> 吃饭的时候,我问“学兄”:“这掌声是不是礼节性的?”</p><p class="ql-block"> “学兄”一脸严肃地说:“发自内心!确实精彩!颇有深度!很有哲理!”</p><p class="ql-block"> 开完“积代会”,忙完了秋收的社员们,又开始忙冬藏了。所以,我后来学书法,每每临帖临到《智永真草千字文》中“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时,便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接受“再教育”时的日日夜夜——蹉跎的岁月,深沉的悲歌!</p><p class="ql-block"> 一天,生产队长交给我一项“艰巨”的任务:到二十里之外的一个大苇塘,为生产队的牲口们准备一个冬天的“口粮”——“草料”。</p><p class="ql-block"> 说实在的,要给全生产队的的大牲畜准备一冬的草料,这任务确实够艰巨的了。</p><p class="ql-block"> 说它艰巨,第一,是单独外出执行任务。本地有家有口的青壮年劳力谁都不愿意去,舍不得离开家;中老年劳力如果要去,儿女们又不放心;第二,铡草这活儿看起来简单,就那么几个动作——“哈腰——起来——哈腰”,但是循环往复,日复一日,照样腰酸腿痛;另外,时间一长,老是重复那几个动作,容易倦怠,甚至容易发生铡刀铡手指的悲剧,这样的事,在过去曾屡屡发生过;第三,铡草要和苇塘的管理人员打交道,据说那三个苇塘管理员,身上都是“被子弹穿过窟窿”的“老八路”,又长期孤独的在那个荒凉的苇塘里生活,平时很少接触人,脾气异常暴躁,生产队过去去过的人都很怕他们,回来后都不愿再去了。</p><p class="ql-block"> 生产队长担心我拒绝他,还特意给我戴起了“高帽”:“这是领导对你们的信任,也是你们下乡知识青年所要面临的考验。谁让你是知青中的积极分子呢! 当然,生产队对这次外出还是很重视的,你们临走时,队里去车送你们,还给你们带上酒、肉、米、菜------”</p><p class="ql-block"> 尽管其中的酒和肉主要是为了“孝敬”苇塘管理人员的。但在那个年月,生产队开出这样的条件,应该说确实不简单。</p><p class="ql-block"> 队长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我还能说啥呢?去吧!但我还是提了一个要求:让“学兄”也去吧。队长想了想,当即就答应了:“去就去吧!”</p><p class="ql-block"> 这个大苇塘实塘实际上是辽河入海口的一部分。一到了那里,四周除了一人多高的苇子、头上的蓝天,什么也没有了。生产队派去的马车在“苇海”中“漂”了半天,终于把我们和东西都带到了一个东倒西歪的屋子前。赶车的老汉说了声:“到了!”说完,他把东西三下五除二地卸下来,随即扬鞭而去——他还得往回赶路。</p><p class="ql-block"> 留在“苇海”中的我和“学兄”对视了好一会儿,然后,默默地拎起东西,走进那间小屋。</p><p class="ql-block"> 大概是听见我们进门的声音了,打里屋出来一个睡眼惺忪的“光头儿麻脸”来。他一边伸懒腰,一边摇着他的“光头”说:“怎么年年都换新手?东西都带来了吗?”</p><p class="ql-block"> “光头”说完了,“学兄”看了看我,吐了一下舌头。后来他问我:“怎么这儿的人说话就像‘黑社会’的‘老大’一样?”我告诉他:“这就是‘孤独文化’!”</p><p class="ql-block"> 我俩当时明显感到“光头”说完了话之后,眼光便在我们带来的东西上转来一圈,最后,停在了装酒的塑料桶上。</p><p class="ql-block"> 此时的我,已经完全明白了“光头”的意思。赶紧对他说:“都带来了!我俩都是刚插队的青年,对这里的规矩知道的不多,请多包涵!”</p><p class="ql-block"> 光头听了我的话之后,开怀大笑起来:“哈哈-----这里哪有那么多的规矩?连兔子都不愿意到这个地方来拉屎!”不过,说话语气缓和多了。</p><p class="ql-block"> 我们来了之后,这个死一般寂静的地方似乎焕发了不少生气。光头蛮有兴致地领着我俩把屋里屋外、铡草的地点都看了一下,把要注意的事项也大致说了一遍:“小心你们的手指头!什么寸草三刀?别听他们的!差不多就行!”</p><p class="ql-block"> 末了,似乎是对我们感叹道:“来这个鬼地方,你们俩可要遭罪了!”</p><p class="ql-block"> 我俩安顿下来后,“学兄”伸了伸腰,对我说:“刚才这一出,简直就像杨子荣打虎上山!”</p><p class="ql-block"> 我想了想,不禁笑了起来:“像是有点像。但‘光头’肯定比剧中的‘座山雕’要现实多了。”</p><p class="ql-block"> 傍晚的时候,又回来两个“巡逻”的。他们每人各背一支步枪。这时,“光头”领着他们已经把饭菜都弄齐了,一壶老白干儿也烫好了。</p><p class="ql-block"> 只听“光头”对两个背抢的说:“你俩真他妈的有福,我前脚刚把酒烫热,你们后脚就跟了进来!”</p><p class="ql-block"> 这一顿豪饮,消除了我、学兄与这些保护苇塘的人之间的距离。这时,我才了解到,他们三人确实像来前队长给介绍的,都是复员兵,分配到苇塘管理所,又被安排到了这个点上。他们每个月挣的钱不多,但牢骚不少。长时间的背井离乡、孤独谋生,对于他们来说,也确实不易。</p><p class="ql-block"> 他们酒足饭饱、发完牢骚之后,在南炕上铺开行李卷儿,倒头便呼呼大睡起来。我和“学兄”看了看,与其挤在南炕听他们打呼噜,还不如上北炕去睡,尽管不如南炕热乎,但相对轻松一些。</p><p class="ql-block"> 深秋的苇塘,阴冷潮湿。夜深霜重,我和“学兄”都无法入睡。南炕的鼾声大作,而北炕则窃窃私语:</p><p class="ql-block"> “求学转眼成一梦,严霜何时遇朝阳?”</p><p class="ql-block"> “广阔天地路漫漫,苇海无涯夜茫茫-----”</p><p class="ql-block"> 我们用回忆和展望来打发寒夜,用汗水和青春给生产队的牲畜准备下一冬的“口粮”。</p><p class="ql-block"> 每天铡完草,三个“复员兵”要求我俩给他们讲“文革”、讲“大串连”、讲天南海北的故事;我俩则要他们讲“部队”、讲“新兵”、讲“老兵”。</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等我们完成了任务,要回生产队了,与这三个老兵竟然有了“患难与共”、依依不舍的感觉。</p><p class="ql-block"> “学兄”感叹地说:“这大概因为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缘故吧!”</p><p class="ql-block"> 我回到家里,收到巨流河的一个女友同学来信。苍凉的心飘来一丝暖意。她讲述了一个与他们大致相似的插队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不过,她比他们还要多一份负担:要做家务,要帮助她的母亲侍奉她的父亲和弟弟。</p><p class="ql-block"> 我非常佩服这位女友同学的实际和能干。从她的来信中,受到了不小的安慰和鼓励。</p><p class="ql-block"> 要知道,在那种秋风瑟瑟的季节和迷迷茫茫的心情下,能有一个同学、一个少女来信,谈谈生活,谈谈友情,那简直就像是温暖的春风。</p><p class="ql-block"> 我在那时真的打心里感谢“上帝”,在我困难的时候总会有朋友的慰藉和帮助。</p><p class="ql-block"> 在我们到生产队交工的时候,队长对他们这次完成任务的情况,给予了高度的评价。并告诉我俩:“秋冬之交,热火朝天的农田基本建设就要开始了。上边给咱们下达的任务是到韭菜岗子兴修水利,挖干渠。你们俩先休息休息,过两天还要准备再次出征。”生产队长的话很快得到了证实:韭菜岗子的水利工程上马了。生产队组织了又一次的民工外出。</p><p class="ql-block"> 这次出民工的人数比较多。除了我和“学兄”之外,还有十多个壮小伙子。</p><p class="ql-block"> 到了出发那天,每个人扛着一把铁锹,铁锹把上,挑着行李,民工队就这样集合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队长开始训话:“你们看看自己,这哪像个青年突击队呀?整个是‘闯关东’的,逃荒的!这样不行,对咱们队的影响不好。”</p><p class="ql-block"> 队长边说着,边用眼睛扫了我和学兄一圈,最后,把眼光停在了“学兄”的身上。他提了提嗓门,指着“学兄”说到:“这次,他就是青年突击队的队长。大家同不同意?”</p><p class="ql-block"> 我赶紧带头喊:“同意!”</p><p class="ql-block"> 大家也都随声附和。</p><p class="ql-block"> 队长接着说:“大家既然同意了,那就要支持队长的工作。队长也要负起责任,把这支队伍带好!你们是三队的希望,也是三队的代表,出去后一定要当好这个代表队!”</p><p class="ql-block"> 来到工地,我们十多个人分别住在老乡家,一律都住在北炕上。每铺炕上或三、或四、或五个人,既有统一调配、又有个人自愿组合。</p><p class="ql-block"> 那时,天已经很冷了。早晨,水沟里已经开始结冰茬儿了。</p><p class="ql-block"> 挖干渠开始还行。可是随着进展,沟越来越深,慢慢地渗出水来。水越渗越多,越积越深。最后,人只能站在没膝深的水里继续开掘。水寒刺骨,像针扎的似的。</p><p class="ql-block"> 社员们很有办法。他们把生产队给带的散白酒倒在饭盒盖里,在下水干活之前,把饭盒盖里的白酒一半擦在腿上,一半一饮而尽。</p><p class="ql-block"> 我和学兄也跟着学,酒擦在腿上火辣辣的,很热;喝下去的酒在胃里,也是火辣辣的,很热。就趁着这股热劲儿,大家纷纷跳进水里,挥锹挖泥------那场面,又让我想起保尔•柯察金,想起了他在西伯利亚风雪中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我当时就想:“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吧?”</p><p class="ql-block"> 晚上收工,每人还要在地里捡两捆柴禾,回去烧炕。</p><p class="ql-block"> 第一天晚上,我们这铺炕上的哥儿四个把炕烧得很热,钻进被窝,觉得很舒服,加上白天干活太累,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但是,到了第二天早晨,我们起来后叠被子时才发现,被窝脚底下的那段被子,都被霜粘到了墙上。</p><p class="ql-block"> 原来小土房的北墙太薄,夜间北风一吹,冷气就透过墙来,遇到被窝里冒出的热气,就结成了霜。</p><p class="ql-block"> “学兄”触景生情,念念有词:“多年布衾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p><p class="ql-block"> 还没等他背完,我顺着他的思路,抢先作了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p><p class="ql-block"> 由于我们的加盟,社员们说:“这次的‘民工队’热闹不少。”</p><p class="ql-block"> 十几天下来,三队的工程提前告捷。同时,工程也着实锻炼了这支年轻的队伍。</p><p class="ql-block"> 不久,这支队伍在一场更大的工程会战——饶阳河大堤加高加固工程中,再次显露头角。</p><p class="ql-block"> 这是当时全地区的“一号重点工程”。虽然已是初冬,但在饶阳河沿岸摆开的一字“长蛇阵”上,确实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p><p class="ql-block"> 全地区沿河各个公社、各个大队、各个生产队的工程段上,都飘扬着鲜红的旗帜。整个大坝,上上下下,到处都是人来人往:挑挑的、推车的、挖土的、指挥的------</p><p class="ql-block"> 在这漫长的战线上,红东生产大队第三生产队的队伍格外引人注意:清一色的独轮小车,像织布的梭子一样,往来于取土大坑和大坝之间;小车上堆着小山儿般的土,一阵风似的从大坑里一口气冲向大坝的顶上。</p><p class="ql-block"> 这种干法,也是被逼出来的。因为装满了土的独轮车,你要是跑慢了,它就要倒;在快速的运动中,反而能够找到它的平衡。</p><p class="ql-block"> 这种“战法“,如果没有“韭菜岗子工程”的“热身训练”,对于像我和“学兄”这样的知识青年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p><p class="ql-block"> 正因为我们有了那次练兵,现在,整个工程队干起来,真可以用“行走如飞”来形容。</p><p class="ql-block"> 很快,我们的工程进度和工程质量,都受到了工程指挥部的表扬。</p><p class="ql-block"> 当我们迎着饶阳河河套的滚滚风沙,站在提高加固后的大坝顶上展望整个工程现场时,十多天的汗水还真的换来了些许的成就感。</p><p class="ql-block"> 我想,这就是高尔基在《我的大学》里描写的那种大课堂吧!我这样的学习成绩合格吗?这样的课程还有多少?这样的路还有多远?------我的脑子里又闪过了一连串的问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在后来的“反思”文学的旗号下,一些所谓的“作家”对那时热火朝天的农田基本建设工程,采取了冷嘲热讽的态度和笔法;有的电影、电视剧居然把那时工地上的红旗当作了他们嘲笑的对象,扭曲为他们的特写镜头。说心里话,我对此很反感!</p><p class="ql-block"> 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人们凭着汗水、青春、热情,干了那么多的工程,有的工程到了今天还在造福当地的人民。</p><p class="ql-block"> 什么都要颠覆!什么都要解构!对那不止是一代人的努力,对那激情燃烧的岁月,对那自己跋涉过来的历史,也应该采取那样轻蔑、否定的态度吗?</p><p class="ql-block"> 在这个期间,家里又收到了“巨流河“女友同学的来信。她对我下乡后的“运动战”感到很新鲜,也“很羡慕”。而对自己的遭遇,则不无抱怨地说:“我的命运就不同了。只能跟妇女劳力在一起,守在家边干零活。”</p><p class="ql-block"> 其实,她哪里知道,我出民工时的劳累、严寒、寂寞和孤独。不同的是,我在把艰难困苦当成磨练自己意志的“炼狱”。但这些,我不能跟她说。说了又有什么用?只能引起她的担心和同情。而担心和同情,并不是我想要的。</p><p class="ql-block"> 她还在信中问及了我的身体状况和家里的生活状况。她告诉我,在这些询问中,有的是她的“关心”,有的是她爸爸妈妈的询问。对此,我十分理解,理解她的心情,也理解老人家对儿女的关心。</p><p class="ql-block"> 事实上,我的父亲也是千方百计地想看她的来信、急于想从中得到一些信息。老人都是如此吧?关心自己的孩子们嘛!</p><p class="ql-block"> 当时,我该怎么回答这些询问呢?除了我所具有的一副还不错的“身子骨”之外,我在当时可真的够得上“房屋一间,地无一垄”的无产阶级。</p><p class="ql-block"> 但是我坚信,生活不会总是这样,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面包会有的。房子会有的------”</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就这样给她回了一封信。</p><p class="ql-block"> 她的来信和我的回信我都让父亲看了。 </p><p class="ql-block"> 我的父亲看过他们的通信之后,长叹了一口气,什么话都没说。</p><p class="ql-block"> 我说有一副“还不错”的身子骨,那是因为在连续的外出劳累、受冷受冻之后,我忽然发现自己曾经为止骄傲的钢筋铁骨,居然也出了一点问题:饶阳河会战之后,大便开始带血。</p><p class="ql-block"> 我开始没有注意,人们常说:“十男九痔”嘛!</p><p class="ql-block"> 可我的“情况”很快被妈妈知道了。她提醒我:“最好还是到大医院去检查检查,你爷爷好像就是死在这种病上,大便时的血越来越多-----”</p><p class="ql-block"> 妈妈的话,让我想到了遗传。如果是那样,就不能掉以轻心了。</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趁着工程后休息的时机,去了省城。</p><p class="ql-block"> 当火车路过“巨流河”火车站的时候,我真想下车去看望分别半年之久的女友同学,但还是止住了。</p><p class="ql-block"> 我想起了与古城第一个女朋友分手的教训,知道即使是现在,我仍然不具备把我们的关系推向新阶段的能力和条件。我更不想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给她的生活增添新的麻烦和难题。所以 不能下车。</p><p class="ql-block"> 但是,心里真想她!想念这个在自己迷茫的时候带来光亮和安慰的好朋友!那就多看两眼车站旁的铁路职工宿舍吧!因为那里有她……</p><p class="ql-block"> 在省城,经过检查,我被确诊为“内外混合痔”。这多少有点让他放下心来。因为清楚地知道:这天底下的“有痔之士”多着呢!</p><p class="ql-block"> 医生对我说:这种疾病,有两种治疗方法,一是手术,治疗效果来得快;二是保守疗法,坐浴。</p><p class="ql-block"> 我想了想,那还是“保守”吧!既省钱、又省事。</p><p class="ql-block"> 当回来的列车又一次路过巨流河车站时,我眼望着闪到后方的铁路家属宿舍,心头一阵发热,眼睛一阵湿润:小朋友,你好吗?</p><p class="ql-block"> 当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天气越来越冷,河水和大地都开始结冻了。风沙和汗水中的这一年,就要在这寒冷之中结束了。</p><p class="ql-block"> 转眼之间,场院上的农活儿忙乎的差不多了。生产队的青壮年劳力,大部分都被调动到送公粮的行列。</p><p class="ql-block"> 从三队的场院,到送公粮的粮库,路程虽然不算太远,但装卸车、扛着麻袋上粮库的跳板,把粮食倒入国家的仓库,就非得腿脚利索不可。</p><p class="ql-block"> 我虽然从根上说,还算是粮库的“子弟”,可是扛着200来斤的麻袋上三级跳板,还真的是头一回。</p><p class="ql-block"> 开始,跳板一颤,我的心头一缩,战战兢兢。走了几回,摸到了规律,借着跳板的颤动,有规律的迈步向上,反而还觉得轻松了不少。</p><p class="ql-block"> 当我倒完粮食,手里扬着垫肩,从粮囤的尖上沿着跳板忽闪忽闪地往下走的时候,心里竟有一种成就感;同时,我也居高临下地看到了粮库场院中许多熟悉的面孔。其中,有一个姓张的叔叔,关里人,他用纯正的关里话向正在院里晾晒粮食的粮库女工们介绍:“这小伙子就是咱们‘老王会计’的儿子,老高中毕业,又有文化,身体又好,长正眼珠儿的姑娘们要赶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p><p class="ql-block"> 他的话音一落,女工们一齐把脸朝向了我,发出一阵笑声。我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扬了扬手里的垫肩,表示了对张叔和那片笑声的尊敬。</p><p class="ql-block"> 交完公粮,又留下了队里的种子粮和饲料,场院上剩下的便都是社员的“口粮”了。</p><p class="ql-block"> 按照社员们的说法:“托你们这些文化青年的福,今年收成算是这些年最好的了!”每天十个工分,可以值九角多钱。这是这个生产队这些年来最高的分值。</p><p class="ql-block"> 这样算下来,我来这段时间,可以分到一百多元钱,此外,还有六百斤毛粮。虽然眼下还没有分到手,但自我感觉不错,毕竟是自己用血汗换回来的劳动果实,也是可以报答父母恩情于万一的“礼品”。老爸老妈毕竟没有白养活我一回。</p><p class="ql-block"> 那时,天上已经开始飘起雪花,但我心情晴朗,干起活儿来也不觉累。扬场、簸簸箕、扛麻袋,忙乎得满头大汗,社员们看着他傻傻地干活的样子,都说“真是个好小子,就知道傻干------”</p><p class="ql-block">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像往常一样,正在场院上扛着一麻袋玉米往生产队的仓库走去,已经是大队民兵连长的“学兄”迎面向他走过来。他把嘴贴在我的耳朵边小声而神秘地说:“快到大队部去,那里来了接兵的解放军干部,他们想看看你!”</p><p class="ql-block"> 听到这个消息,我顿时觉得眼前一亮,没有丝毫的犹豫,放下麻袋,一手按住场院的矮墙,身子一跃,便跳出了生产队的场院。</p><p class="ql-block"> 这个动作,刚好被来三队摸底调查的解放军接兵干部看到了。他双手一拍,用一口纯正的西北口音喝道:“这娃好身手!”</p><p class="ql-block"> “学兄”立即赶上前去,给我介绍:“这就是到咱们大队来接兵的解放军!姓高,是军医。”</p><p class="ql-block"> 紧接着,又把我介绍给解放军:“高军医,这个小伙子,就是我给你介绍过的那个高中毕业生、优秀下乡知识青年王中才!”</p><p class="ql-block"> 听了“学兄”的介绍,我已经明白了,他们在这之前,已经谈论过自己的情况了。</p><p class="ql-block"> 那个身材魁梧的高军医用大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这娃的身子骨真壮,体检肯定没问题!”</p><p class="ql-block"> 停了停,他又把头转向我问道:“小伙子,愿不愿意当兵?”</p><p class="ql-block"> 说真的,我从懂事开始,就喜欢“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之类的诗句。特别是“大学梦”破灭之后,当兵简直成了我的新梦想。</p><p class="ql-block"> 所以,没等高军医继续说下去,我就坚决地说:“愿意,我现在就跟你走!”</p><p class="ql-block"> 高军医听了石正的回答,爽朗的笑了:“莫急嘛!还要经过贫下中农推荐选送,还要到公社去初检,还要到县城里去复检,还要政审-------”。</p><p class="ql-block"> 而“学兄”则对我挤了挤眼睛,话里有话地说:“这回怎么连考虑考虑都不用了?”</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他是暗指大队会计之事。他什么都知道,真没办法,我只好无奈地对他笑了。</p><p class="ql-block"> 晚上,生产队的队部里,黑压压的坐满了人。屋子里弥漫着呛人的“老青烟”的味道。队长还未到,人们已经三五成群的开始议论各自喜欢的话题。</p><p class="ql-block"> 我默默地坐在一个角落里,看着眼前这热闹的场面,听着来自不同方向的不同的话题,觉得这里仿佛就是一个世界、一台戏。</p><p class="ql-block"> 不大一会儿,队长出现了。他一来,就站在屋子中央的电灯下边,年纪不大,头却完全秃顶,亮闪闪的头顶和电灯泡互相辉映,使屋子显得格外光明。</p><p class="ql-block"> 今天,他在那里站着,先用眼睛巡视了一遍整个屋子,显得格外严肃,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宣布。</p><p class="ql-block"> 停了一会儿,他见原本热热闹闹的议论声渐渐平息下来,就故意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今天晚上,我们要办一件大事,就是要把咱们队去参加体检的应征人员名单确定下来。本地青年好办,符合入伍条件的都可以去参加体检。可知识青年就不一样了,按上边通知精神,只有百分之十表现好的优秀知识青年,才能参加体检。咱们队一共十二名知青,按比例只能推荐一名。大家看看,推荐谁好啊?”</p><p class="ql-block"> 会场上顿时像开了锅的水,沸腾起来了。人们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推荐谁的都有。</p><p class="ql-block"> 议论了一阵子,队长用探寻的眼光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学兄”,然后对着“学兄”说:“你在小青年中,年纪最大,又是大队的民兵连长,你先说说,看今年让谁去参加体检比较合适?”</p><p class="ql-block"> 经队长这么一说,大家的眼光“刷”的一下子又都集中到“学兄”的身上。</p><p class="ql-block"> 其实,我心里十分清楚,“学兄”家里兄弟六个,他排行老五,前边已经有两个哥哥当兵转业回来了,他再也不想参军了;而我留在大队,将来在知青中一旦有什么机会,和“学兄”总要发生“狭路相逢”的问题,借着这个机会我出走,对于他们两个来说,可谓“双赢”。所以现在我相信,“学兄”已是成竹在胸,除了我,他不会推荐其他人的。</p><p class="ql-block"> 只见“学兄”慢慢的站了起来,有板有眼地说:“说句心里话,有了这样的机会,不仅我想去,我相信在座的十二个青年都想去。但是上级有规定,我们只能去一个,还仅仅是参加体检。体检后,能不能去还两说着。所以,我们选送这个人,一定要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各方面都合格才行,否则,等于浪费了这个宝贵的机会。根据这么长时间的观察-----”他停了停,把手指向我,说:“这位知识青年是最合适的人选。他的表现,大家心里都有数,不用我在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我要说的是,他还是咱们地区下乡知青中的学习毛著的积极分子,身体又好,让他去参加体检,绝对不会浪费指标!”</p><p class="ql-block"> “学兄”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无可挑剔,赢得了在场的知识青年和社员们的热烈掌声。</p><p class="ql-block"> 队长顺势说道:“如果没有其他意见,就这么定下来吧!”</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和两名本地的青年社员一起被确定为三队的参加体检人员。</p><p class="ql-block"> 说句心里话,我的心里十分感激“学兄”的导向性的发言,也感谢三队的父老乡亲们对自己的支持和肯定。第二天,去公社体检。</p><p class="ql-block"> 正如大家所预料的,我是一路“绿灯”,进行得非常顺利。和我一同去体检的两名当地青年,一名通过,一名被刷了下来(色盲)。</p><p class="ql-block"> 在体检站,我又看到了高军医。因为已经见过面,就算是“老相识”了,所以,我趁机问他:“咱们的部队在哪驻防?是什么兵种?”</p><p class="ql-block"> 军医朝他笑了笑说:“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这是军事秘密。”我问这些问题,倒不是在乎这些,而是好奇。那时我的心情是,只要能走,到哪里都行,当什么兵都行。</p><p class="ql-block"> 高军医看我楞在那里不走,拍了拍我的肩头,说:“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虽然是军事秘密,现在不告诉你,但到了该告诉你时候你自然就晓得了!”</p><p class="ql-block"> 在公社初检过关的人被通知:明天早晨不能吃饭,乘早车去县城参加复检。</p><p class="ql-block"> 在复检站,我还是“一路绿灯”,顺利过关。同时,在那里,他遇到了来自其他公社的高中同学,他们在那里约定:在穿上军装之后,再到母校高中校园相会,向母校告别!</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里,“学兄”来访。我把体检的情况向他进行了汇报。他说:“你的身体肯定没问题。政审也问题不大,大队这边有我和妇女主任张罗,保证百分之百。你自己要注意吸取‘选飞’的教训,那些根本就没见过的乱七八糟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就不要乱往上填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学兄”毕竟是“学兄”,比我大,有经验,有见识,有主张。经他这么一说,我心里顿时豁然开朗。是啊,“选飞”那会儿,如果有“学兄”在就好了。</p><p class="ql-block"> 这一次,我按照“学兄”的意见,填写了政治审查表,结果如同“学兄”所预料的那样,政治审查顺利过关,我被正式批准入伍。</p><p class="ql-block"> 接到“入伍通知书”的时候,我的心情真是翻江倒海,很难平静下来。我想,人的一生许多麻烦其实是自己找的。回想“选飞”那会儿,要是不听父亲的劝告,不往政审表上填上三姑的那档子关系,也许现在早就翱翔蓝天了。那时,自己没有主张,父亲又一辈子谨小慎微,画蛇添足,结果,使中国少了一个飞行员。</p><p class="ql-block"> 这次,我生平第一次没按父亲的方式行事,结果,中国多了一名陆军战士。</p><p class="ql-block"> 想来想去,我告诉妈妈:为了不让父亲为难,在走之前,关于当兵的事,暂时不要告诉他老人家。我怕他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或者是在这样的事实面前内心遭受不应有的自责。好在他当时远在偏僻的乡村认真地走“五七”道路,根本也没想到我当兵的事。那就先让他老人忙他的工作吧!</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我的蹉跎岁月——知青生涯结束了;新的征途——军旅生涯开始了。</p><p class="ql-block"> 在离开故乡的时候,弟弟放了一挂小鞭炮,妈妈一直在车站目送我们新兵专列离去。在车厢里,我和着车轮铿锵铿锵的节奏,哼了一阙《卜算子•告别故乡》,既是对我的知青岁月的总结,也是对未来军旅生涯的展望:</p><p class="ql-block">北风吹雪冷,</p><p class="ql-block">军装壮威严。</p><p class="ql-block">广阔天地已领略,</p><p class="ql-block">何惧路漫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母含泪别,</p><p class="ql-block">小弟鸣响鞭。</p><p class="ql-block">汽笛一声故乡远,</p><p class="ql-block">从此天涯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