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 侃国大哥

shaohua

2019年某日的一大清早，寻寻觅觅，终于见到了当年一起插队下乡的侃国大哥。

那日在微信群里公开寻求侃国的手机号时，他就留言：“少华老弟你好，在微信中看到你在查我的手机号码我就感到高兴满足激动我太激动了谢谢你……”。跟侃国电话预约时，他又明确地告诉，谢绝登门看望，还说电话里聊聊就够让他激动的了，朋友上门真怕受不了云云。如此这般，令我大感疑惑。

之前就得悉侃国大哥患肺气肿的疾病，一直躺在床上休养，这委实让我十分挂念，心想，非见到他不可。

见到侃国是在他家的二楼，侃国靠在床上，鼻子上架着氧气管。我赶紧上前和他又是握手又是拥抱，他的一句“少华你来了”话音未落，就见他气喘吁吁，低下头，屏心静气了好一会儿。我捉急地拍拍他的背，心里好不紧张，又赶紧捏了捏他的手，还好，暖和着。约莫过了3、4分钟，侃国才缓过气来：我激动的、激动的。我终于明白，对肺气肿患者说来，朋友到访，是多么期盼又是多么纠结的瞬间。

我说，很多年没见面了。他立马说：45年了！回头一想，是啊，侃国离开东矶岛是1974年的8月，9月就被推荐上学，记忆中就再也没有见过面。我跟侃国共事就三个多月，但印象就是那么深。

侃国是我的知青大哥，他比我早3年来到头门岛。1973年，为了加强对东矶岛的开发利用，公社专门成立了社办（意为公社举办的）渔业队（简称社办），代表公社专司东矶岛的山林、牛羊养殖和岛礁沙石料等各种资源的管理，1970年下乡插队的侃国、云跃俩作为首批知青身份的社办队员进驻东矶岛。其时，在头门大队箱笼生产队的侃国大哥是声名显赫的人物。十八九岁的他，精明能干，待人温和，干起农活从不惜力，是第一个拿9分工分的插队知青，也是村里老少咸宜的大好人。队里出工让他喊号子，两夫妻闹架请他出面调解，谁家的猪走失了也请他帮着找回……俨然成了不是书记队长的队长书记。生产队长一再提议将队长一职交予侃国，都被他婉言谢绝。公社的交通船锡金老大（船长）经常让侃国到船上帮工，协助料理各种事务。有岛上村民托付出卖各种海产，侃国不厌其烦，不仅卖得好价钱，账目还打理得清清楚楚；村民托买稻草鞋，他一买就是一溜几十双，让人们各得其所；甚至受女人委托做内裤，他也实诚地购置花布松紧带，让做衣裳的师傅估摸着打样缝纫，让那些大脚板的大婶大嫂大姑娘笑逐颜开……20岁不到的侃国成了人们的香饽饽。

社办其实是自负盈亏的生产队，一条帆船、一座房（废弃的庙堂）就是它的全部家当。春天植树、夏日售卖砂石料、平常时节烧蛎灰是基本的生产业务。侃国是社办领导班子成员，又兼任会计，他办事公道，俨然是队里的核心人物。上海的船舶到这儿贩运鹅卵石，队里帮着驳运，人家按人头每天开几十元劳务费，侃国自作主张直接给社员发10元工资，余下的交给队里作为集体收入，有这等进帐，众队员喜不自禁，天天喝老酒。侃国胆大心细，还学会了张网打桩技术，岛上的渔业队纷纷请他帮忙，成了其时的“网红”。相反的，如若他求人办事，人家也是一呼百应，因而有个人打着他的名号去讨要毛竹木料、干鲜鱼货从中渔利，后东窗事发，气得他七窍生烟，狠狠地教训了那个家伙。这件事表明，即使在纯粹的年代也有不纯粹的人渣，历来如此。

摇橹的侃国

1974年5月，我到东矶岛时，社办已经开始张网捕鱼。侃国是“头钩”——立船头捞网的技术工。他手握长长的、前端带木钩的竹竿，探到水底，娴熟地将网的最末端钩上水面，使得渔获顺利打捞进船舱。要是技术不到位，木钩很容易将紧绷的渔网钩破而使得渔获逃脱的，因此，头钩的活计是捕鱼的最后当关步骤，犹足球的临门一脚，非常关键。在队里，侃国凭着过硬的技术，以11.5的工分，名列前茅。

侃国曾经两回被推荐上大学，皆因家庭成分是富农，回回被淘汰。1974年，公社再次推荐侃国到商校读书，并向上级主管部门陈述侃国的出色表现。或许被公社的强烈意愿所感动，有关部门终于放行，盖下了政审通过的红印章。然而，通过了政审又咋样？侃国收到的却是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气得他撕破了那张红纸头，差点儿没跳海，最后在锡金船长好说歹说劝说下勉强去上学读书。这件事分明是被人使了掉包计。那个年代，当权派开个后门，或者掉包偷换名额，司空见惯，平头百姓是状告无门的。

让侃国大跌眼镜的是，在他进校读书半年后的某日，同是知青的一位朋友在家招待吃饭，朋友母亲对侃国说道：对不起你，我儿顶替了你商校读书的名额，让你受委屈了。面对这位放马后炮的坦诚的母亲和既成的事实，侃国木然，竟无言以对。在利害面前，友情一文不值。

聆听患病的侃国娓娓道来，记忆的闸门徐徐打开，往事像黑白的老电影，在眼前铺陈着、倾泻着……

过往的辛酸被一遍遍蒸腾过滤，只有青春的快乐，沉淀下来，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