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园酒家 故旧寻味

渔歌

北园酒家，广州老字号，著名画家刘海粟于八十年代中为北园酒家挥笔题字“其味无穷”，落款处还俏皮一把“年方八七”。说俏皮，耄耋之年童心尚存。其实，大画家艺术之春常伴，年年都是正当年。

北园创办于上世纪二十年代末，建筑风格特具岭南园林风貌，移步换景、古色古香、典雅华丽，鱼池石山、小桥流水、曲径回廊。那时的小北路，在广州城中算是较为僻静地段，由于地处市民游白云山的必经之路，故亦称“登峰路”。清明祭祖、重阳登高，必经小北路，市民们自然会顺道到北园歇脚宴饮。因而，北园甫一开张，生意即告兴旺，汇集文人墨客、官员商贾。

日寇侵占广州，北园宣告结业，抗战胜利后，于1947年夏重新开业。优雅环境和地道出品吸引了新老广州人，年年月月，客似云来。1957年重修，当时的广州副市长林西先生提出修旧如旧，采购市面旧物作为材料，使得北园酒家以低成本实现华丽转身。

1958年，梁思成来穗参加座谈会，人问“最赏识广州那一座建筑设计？”他脱口而出：“北园酒家”。

文学家郭沫若题诗：“北园饮早茶，仿佛如到家，瞬息出国门，归来再饮茶”。上世纪六十年代，老广州流行一句“食饭去北园，饮茶到泮溪”。

2008年9月28日，北园换主并经重新装修后的北园再次开业，仍然有古松、小桥、流水、亭台。可惜，改造后的北园的规模缩小了，记得北园原有至少两对著名楹联，一是现代文史、诗、书、篆刻艺术家秦咢生所书的“北郭宜春酒，园林食客家”；二是诗人卢荻题撰的：“极胜楼台光郭北，几番觞咏集名园。”现在场地所限只能两副对联轮番展示。

对新店家返修旧物的不惜血本致敬的同时，人们有一句“当老街坊的牙碰到镶金边的碟”的喟叹，只因北园已经非老广州人记忆中那个一家人叹早茶的去处，店家走高档路线，有人嗟叹：“又一家老字号离去！”

依我说，正如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食肆环境，怀旧的街坊仍能从中寻觅往昔。至于菜式、点心之“今不如昔”嘛，我从来相信，有造诣有境界的厨师，自然会在出品上精益求精，不然，莫怪食客口味日渐“刁钻”。

北园于我，留下我们和祖母、父母双亲和至爱亲朋种种欢聚印记。水榭亭子间，当年是我们周末家庭相聚的地方，雅座里一应摆设和窗外景致，再熟悉亲切不过；曲径回廊、满洲窗、园林老树和盆景，随季节更替，无不郁郁葱葱美轮美奂；二楼大厅前排，是唯美精致的雕花描金屏风，据云乃是太史公家传宝物，上世纪六十年代中后期，太史公有个学美术的孙儿和老师一同去北园酒家饮茶，当他认出屏风是家中旧物，悲从中来，老师劝慰道，你家屏风能在北园保留，正可免了“文革”之“破”，是好事啊。如今呈现于民众，美其名曰物尽其用……

物换星移数十载，我送别了至亲至爱的祖母和父母，北园酒家外观依旧，但已从老牌国有企业改制为民营酒家，老牌匾、对联还在，老字号必须延续，点心、菜式出品有点“今不如昔”。有亲朋批评说“价格很不亲民。”今日再进北园，除了老友把盏言欢，寻寻觅觅的依然是往昔记忆、岁月留痕，美食嘛，穿肠而过而已。

喜欢沉浸旧日环境，“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其山水之间也”。我想，许多食客如我，为的是内里的怀旧情结。美酒，因有干杯之人方能醇香；美食，需食客与厨师互动才臻完美。在岭南园林式的北园里沉浸、回味，也是美事一桩。

附注：文中提及太史公，本名江孔殷，同治三年生于广东南海塱边乡。

江孔殷为清末最后一科进士，入翰林院，授职庶吉士。

粤人谓点翰林者为“太史”，故皆称其为“江太史”。

江太史祖上是号称“江百万”的巨富茶商，家道殷实。

江太史本人口味刁钻，精研饮食，

鞭策着江家大厨不断精益求精，研制出各种美味的太史菜。

当时的军政要员、中外使节、殷商巨贾，无不以登太史第宴席为荣。

江太史前半生风光无限，后半生却满目凄凉。

日军侵华期间，广州沦陷。江太史一身傲骨，拒绝出任伪广东维持会长，携一家老小移居香港避难。光复后返居广州，但此时已家财散尽，只能卖字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