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行合一三月里】我上春山，约你来见

小满梧桐🌿

　　彭州葛仙山镇花园沟（村），镇以葛仙山得名，山则因传说得名——相传晋道士葛永贵等人在此山结茅为庐、炼丹修道，最终羽化成仙。沟，距离葛仙山大约还有10公里，就不知是否因这满山遍野的李花才得了名。前提说完，且说这个周六，与友相约郊外踏青去看杏花，谁知因为自己三月上旬的一趟出差耽误，“自是寻春去校迟”，到了往年看花的福洪镇才发现杏花落尽的村庄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有小伙在零星李花绽放掩映下的田地里锄地，有大姐蹲在枝桠与藤蔓交错遮挡了行人视线的丛中不知道在捆扎着什么，有奶白色的新品种油菜花与传统的金黄色油菜花共同在路边摇曳……既然已经出了门，好吧，这才转而继续向着城外的春天里来，一来，方来到葛仙山景区的花园沟村。

（杏花落尽的村庄）

　　其实这个花园村本是一个沿着马路两侧或密密实实，或稀稀落落蔓延开来高高低低房屋的小村庄，人口不算多，山坡不算陡，斜斜的丘陵也斜斜地种上李子树——若不是近年来农家乐旅游的兴起，她的美，大概率应该是寂静的，是只应该属于替她疏过枝，施过肥，浇过水也摘过果的那群劳动者的。偏生，现在却不得不由着游人们把这里的春天搅动得，簌簌落下李花来……

（2017年/葛仙山镇花园沟）

　　因为一早的“弯路”，到时己是正午饭点。于是找到路边一家叫做“夏妹小炒”的农家乐决定先吃饭。疫情三年也影响了人们春天赏花的计划，屈指数数，赫然发现上一次来花园沟还是2019年，也就是疫情前的那个春天。自然，站在今年的春天回望，人间多少有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凡事只有在经过后才会感到“原来不过如此”的稀松平常，而当深陷其中特别是看不清前路在何方时，那份迷茫、惶恐，在回望时是不应该被过于自嘲与自责的。就像刚和办公室小同事聊天中提起的看书话题，小同事说《少年维特之烦恼》的烦恼，其实很平常，不平常的在于“少年”，于是他总结：“拉长时间纬度，也许眼前困扰你的烦恼，全都不值一提。”啊，是啊是啊，虽然不知这满山的李花，她们是正当少年还是已到中年，但此刻却全在春天微微浅淡的阴云里，意气风发地盛开着——每年春天的风，吹给人间的，都是如年少的梦想啊。于是这才是春天真正的魅力所在——人类，在不能改变既定的环境与规则的前提下，或者在自身惯性也习惯了某些环境与规则的前提下，春天的出现，让人间的万物与人类的心灵，都有了焕然一新的借口与实实在在的新意。

（2018年/葛仙山镇花园沟）

　　春天的焕然一新也包括去郊游时在农家乐吃家常菜。不知道几年前来过的那家临路辟开小院，李花树下端来木桶鱼的农家上哪去了，沿着马路找了几遍都没见着记忆中的院子，最后还是就来了这家“夏妹小炒”——隐隐约约听见屋里有麻将声，露天院里摆着的五六张方桌坐着吃饭的人，和招牌上写着的“娱乐、家常菜、鸡鱼点杀”字样遥相呼应，一个刚完饭的人站在那问：“（在这儿）打麻将好多钱？”回答，30元。旁边的我心里想，还是真便宜，毕竟春节时舅舅请大家吃饭，下午在茶坊里订的麻将室都要200多元四个小时。不过再转念一想，跑到花开的树下来打麻将，未免还是有点焚琴煮鹤。于是思绪回到正题来，要菜谱点菜吧，谁知店家招呼“去厨房点菜”。去厨房点菜？进了开阔的厨房，看见案板上的菜，这才明白，敢情是让人对着原材料点菜啊——居然一下有点语塞，那那那，平日里看惯了菜谱上整齐的菜名，这下考验人了吧，一时间满脑子都只有单调的菜名：侧儿根、西红柿、鲜笋片、莴笋、豆腐……啊啊啊，谁能告诉我，应该点什么菜？

（看菜点菜） （厨房外，马路边的一枝李花）

　　当然，最后，负责点菜的我还是交出了答卷：蒜苗回锅肉、鲜笋肉丝、蒜苔肉丝、番茄煎蛋汤，就这四样简简单单的菜，让小小的方桌上立刻被春天的颜色铺满。点菜时考虑了上菜的速度和制作的技术难度，大概这也是最好的选择——别选那些耗时又奇奇怪怪的菜。还别说，上菜速度的确快，店家把自己大概还在上小学的儿子都调动起来跑堂了，就听一个女声，大概这就是的店招上的“夏妹”在院落里不时温柔地使唤：“幺儿，快，快去帮到端下菜。”弄得我每次看到这孩子端菜来，都要不好意思地冲他说声谢谢，真的，我们这些成年人太过分了，居然让一个儿童来服务。至于米饭嘛，又有一个大婶站在那指引端饭碗张望的我们——饭放在角落的木桶里，揭盖自取自用。这样也好，春寒料峭里，若是每桌都用盆打上饭来，很容易就冷了。这种细节处的安排，节省的是店家的劳动力，提高的是食客的舒适度，从小看大，搁在企业管理里，恐怕也是一个值得学习的地方吧。

所以，若要总结这次看花的亮点，其实这顿从色彩与口味上都颇具春天仪式感的简单一餐农家乐，就是亮点。蒜苔是春天里随着雨水一天天抽苔的蓬勃生命，价格则从春节时候的二十多元一斤随着春风一点点沉淀下去，现在大概七、八块；鲜笋片，不用说，也是春天给予人间的馈赠，竹林间曾经有过的细语和秘密，都被踏青的人们一口又一口尝鲜……人生最简单、最寻常的一餐饭里，往往蕴含了不曾察觉的季节变化，不曾珍惜过的宝贵。

（2024年/葛仙山镇花园沟）

　　饭后当然是去看花。然而，不见来时路，也忘了几年前来花园沟看花时都走的什么路——好像来了几次，几次都是随机漫无目的地在满山李花中瞎走——或者这么说吧，这里的农家原本就不是为了招揽看花的人才种下李子树。所以，如果要和记忆比，似乎包围着李子树的网一年比一年多，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谁让大部分为了拍出美照的游人，全然不顾李子花的死活呢。那就稀里胡涂沿着一家农家的后院小路往上爬吧，几乎无路，就是缓缓上升的坡地，甚至有的地方还得用手搭一下李子树的枝干借个力才行。待到爬到半山腰上，仍然能听到到山脚轰隆隆的喧哗，那是小镇上沿街招梾游客的小摊的喧哗，冒着滋滋热气的煎饼、地里刚摘的青菜、刚上市的枇杷，甚至还有一小袋售价十块钱一斤蒲公英——这是山头地里在春天里微薄又宝贵的馈赠，现在作为当地人补贴家用的良机。而此刻不太远的另一个山坡上，隔着雪白的李花林，似乎还能看到一片金黄的油菜花地，这大概是这几年为了顺应游人拍照需求新开辟的。总之，现在那片油菜花田里传来一阵阵中老年妇女们开怀又放肆的大笑声，和山脚下传来的喧哗声遥相呼应着，有那么一瞬间，当然又让人重新想起了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物产。对于他们来说，我们这些喧哗的游人，算不算是打扰了这里的春天？毕竟，和朋友一路也讨论过，这么多李花结的果实都卖到哪里去了，都在成都市场上售卖吗，怎么我们好像买李子来吃的时候很少呢，于是便觉得浪费了点什么似地更加有点对不住这满山遍野的花来。

（2024年/葛仙山镇花园沟）

几年前爬上这山头时，还有颇为宽敞的路，印证着这里平日里不缺农人行走的勤劳。然而，今年再爬到山头时，却发现杂草丛生，几乎下不了脚。到底发生过什么，还是没发生过什么，无人回答，只有春风，无声无息地拂过。从古至今，春天，都是一个生发、蓬勃的季节，我们，也不过和千百年来春天踏青的人们一样，就是在一餐饭一场花开中，接受了命运的涂抹。遇见、错过、重逢，悲欢离合，或兴高采烈或懵懵懂懂，或者过程比结果更重要，或者瞬间比永恒更重要，到后来，都在岁月渐长中慢慢剥离了热烈与冲动，我们没说完的话，都变成了眼前的春日春山丽，变成了而今眼下，就该吃简简单单的饭，看简简单单的花开花落。

（2024年/葛仙山镇花园沟） （2019年/葛仙山镇花园沟） （2019年/葛仙山镇花园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