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掉的鱼

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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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在清理池塘。他们把水从池塘抽出来，沿着树林，一直排到不远的小河里。才一晚的功夫，小河的水由浅变深，整个河面似是静止，但又浮着不同的叶子。

池水变河水，这是一条河想不到的，那些鱼也想不到，它们在没了水的池底奔逃，但彻底没有了方向。

我在摘茼蒿花，好奇他们在河边走来走去。他们把网撒到了河上，说是预防雨若突然下起来，那些小鱼就不会跑掉。他们弄完池塘，会重新放入水和鱼种。

去年不知什么原因，无端端死了许多鱼，他们趁着天气好，想好好改造一番。

稍大一点的鱼都被他们抓了起来，一大群人站在池底，每个人都一身的泥。

这样的情景我见过，我很小的时候，最钟爱的就是池塘。因为从家门口走出不远，就是一面无比丰美的池塘。我在那里读书，割草，甚至挑水淋菜。

有好几年，到了年尾的时候，池塘的水变浅了，大家会合力把鱼用网捞上来，和分猪肉一样平分，每家都有领到一些大大小小的鱼过年，那是让人很期待的时刻。

所以我见到他们在池底热热闹闹的时候，心中还涌出一些熟悉的感觉来。没有池塘的乡村是欠缺的，没有鱼的池塘是贫乏的，人们养鱼，养鸭，离不开这碧色的池水。

说起邻居的池塘，就在我们屋后，我不止一次在那里拍过四季。芦苇又绿，远山又青，野有蔓草，站在池塘面前，总会有一条鱼莫名制造出一些声响，那涟漪一圈又一圈。而清早的阳光，奔走的云都会无声无息的浸在水里，我偶然去看看，贪婪那片刻的安静。

想不到这样的时刻被小宝发现了。那一天我一起床，小宝就马上跑过来，“真漂亮啊”他拉我去看，说太阳也在水里。

原来是日出。一轮小小的圆球般的日出就在天上，对于从来没有认真看过晨光的小宝来说，那红红的火球无比神奇，他为此兴奋不已。

我还记得他的神情，他站在池边上，不断重复他的赞美，那球为什么那么圆呢，那球为什么那么红呢？

那样的美是天空与池水共同营造出来的。天光云影，乍现总是有着梦幻的一面。一会儿，阳光四散，那水中的一抹彩色又不见了踪影。

我似乎说远了，回到邻居们抓的鱼上来。后来，他们把所有的鱼分给了兄弟姐妹以及村人，还给我们拿了一大盆。

我有点犯难。那是一条条活生生的鱼呢，我把它们放在桶里，打电话问嫂子怎样弄来吃，她让我全部杀掉，说很快会死掉。

鱼啊鱼，你真的不怪我啊，我嘴里念念有词，却是有点乱了方寸。

鱼不大，都是福寿鱼。邻居说，这鱼好吃啊，像野生的，绝对比买的好吃。

我相信。可小宝一见我提刀就说我残忍，我也觉得他说的很对。

但鱼若死了就失了鲜味，就让我生出万般的硬心肠吧，就像过年杀鸡一样，我的手那么粗，我无比伤悲，但又一次又一次提刀向着它们。

此时，日出消失了，美丽消失了，烈日下的鱼已失了它的朝气，它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扁扁的嘴一张一合，有两条已经浮在水面。

我加快了动作。剖腹，挖内脏，去鳃，刮鳞，将鱼肚的黑一点点擦洗干净。我被腥味包围。

死了的还好，活着的会跳，它们明知没有活路了，仍是要奋力挣扎，有一条已被我挖得干干净净，仍从盘上蹦到了地上。它们仍想回到池中去吧，可伸过来的手那么大，比它们的体积还要大上一倍。

这只可怕的手一次次伸过来，一条鱼最终也没有逃掉。

最后的战绩是，整整十四条，被我分成两袋，直接扔进了冰箱之内。

每一条鱼都没有闭目。且每一条鱼肚中都有两串长长的鱼籽。弄到后面，我越来越心惊，干脆让它们死了再去抓，因为我一边刮，脑中不停的跳跃出一句话来。那句话像鼓，像泥浆，不停地敲着我的手和心。

“劝君莫食三月鲫，万千鱼仔在腹中，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巢中待母归”。声音继续响，巨大的乌云开始翻滚，那些鱼匍匐地面，以无数种画面向我游来。

我以为，只有很大的鱼才有鱼籽，不曾想这么小的鱼，每一条都有。原来，春天真的是它们孕育的季节。

古人真是慈悲，他们比我们尊重生命，三月的鱼，原来怀着众生的悲悯。

春光明媚，百花齐放，我在忙着赞美种种新生，却毫不理会这些鱼。它们以为在水底就能逃脱劫难，它们曾是自由的生灵。

我是一个伪善的人，看，那么多的鱼都被我清理得干干净净，一点声响也没有。

一个星期过去了，邻居问我，鱼好吃吗？“好吃好吃，味很鲜美”，我不敢和她说，我其实一条也没煮。

我被那些长长的鱼籽打败了，被我脑中重复的声音打败了。它们变成了冰坨，不再动弹，我却觉得它们集体在抗议，让我心惊，并生出无数错觉，过了这个春天，它们会集体游回池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