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大荒的日子里(六)

麦园

一起经受风雪的洗礼 2019年下乡50周年杭州聚会 　　人的一生中，有些经历是刻骨铭心，难以忘怀的，尤其是年轻时，苦难中的经历，更是记忆犹新，仿佛就在昨天。 十四连老照片欧根河边 十五连老照片风采 　　1969年9月30日，一个特别容易让人记住的日子，国庆前一天，在杭州丹桂飘香的日子，在北京红叶西山的季节，在北大荒，在疙瘩山，在欧根河，在十四连，这一天，我们遇见了最早的第一场冬雪。 连续的阴天，气温骤降，天格外冷。盖房的任务越来越紧迫，大宿舍一天没盖好，一天不能休息，为的是全连能早日住进新房安全过冬。 十四连的拉合辫房，有别于东北农村普遍的泥草房。十四连靠林子，垒大墙用的是白杨树的主杆。大墙内外两层用杨木杆儿扎紧实，中间填土夯实，墙厚房暖，盖房进度比拉合辫泥墙快。 一双单鞋，几件单衫，还没到穿棉衣棉裤的季节，冷，是必然的。 那一天，小雨渐渐飘成了雪花，真的十分惊奇，秋天也会下雪？冬雪还是秋雪？这一天的雪，牢牢记住了，记住了一辈子。 那一天，高水荣，王立明和我，正在垒墙。给杨木杆儿扎铁丝，给杨木杆大墙填土夯土，第一朵雪花飘来过后，留下的只有“冷”的记忆。没有人戴帽子，黑头发落下白雪花，没有人戴手套，扎铁丝的手，越扎越僵硬，站在杨木杆上的脚，越来越站不稳。雪不停地下，墙不停地垒，天黑收工，墙垒得比人还高。 盖完大屋，准备入住，贴窗纸那一天，呼呼的北风，雪更大了，纷纷扬扬。东北三大怪“窗纸贴在窗户外”，窗纸上抹浆糊，不是粘在窗上，是冻在窗上。 雪，见证了泥草房大宿舍的盖房过程。 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下的这么早的冬雪，再也没有冻的这么冷的日子。即使在北大荒，也再也没有。 不寻常的1969年！ 十四连老照片苞米地 十五连老照片芳华 　　1969年11月，那几个晴朗的日子，冰雪尚未覆盖大地，荒草地一片枯黄。 十四连，吹响了开垦沉睡千年荒原的第一声号角——烧荒。 十四连的东、西、北三面，有两片沼泽地，一片岗地，共三片待开垦的处女地。 十四连烧荒的第一把冲天大火，烧在那片最大最高的东面岗地上。 烧荒的第一要素是安全。孟连长的战前动员会，更像是一堂安全教育课。 拖拉机早早用五铧犁在荒地四周，犁开一道宽宽的防火道。 烧荒的日子，天气特别好，有点微风。孟连长定准风向，选了几个放火点，三人一组，背风站在防火道边。 一声令下，放火点霎间火苗窜成大火，呼啦啦顺风向前推进，大地宛如万千金蛇随风狂舞。 几处火势迅速汇合，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恰似火龙兄弟聚首，扭成一团，飞腾狂欢，数百米宽的大火，烈焰腾空，排山倒海，滚滚向前，大地一片灼热。干柴烈火噼里啪啦，好象千军击鼓、万马嘶鸣，威武雄壮的气势，英雄豪迈的气盖，纵然绚丽多彩的焰火也无从比拟。 记忆里的烧荒，大火烧得热烈通红，大地留下滚烫焦土。 那正是，北大荒人，一颗火热的心，一颗滚烫的心！ 十四连老照片回声嘹亮 十五连老照片篮球场 　　十四连的开山第一炮，响在了水利工地上。 十四连的第一面红旗，插在了水利工地上。 连部东西大道，欧根河南北大道，是十四连的两条交通主干道，也是十四连最早开挖的防洪排涝主渠道。 修这两条主干道，主力还是农工排。并非所有的知青都能吃苦能干活，也有个别主儿腋下斜插一把大镐，眼睛斜溜不知瞅向何处，大冬天的嫌狗皮帽丑，“美丽冻人”啥也不戴，班长捋捋他顺毛干点活，整天伫在那儿啥也不干，只盼着下午三点太阳西下收工回连。在这水利工地人挨人的地儿，人与人的差别一目了然。 难啃的骨头就在东西大道上。东西大道要翻过一个小坡地，小坡地长满了白杨和桦木，树杆锯掉容易，树根清理困难，唯一的办法——炸树根。 没有炸药，自己造土炸药。火药是中国传统的四大发明之一，“一磺二硝三木炭”，流传民间的炸药土配方。十四连的土炸药是上海知青顾耀琪带人在食堂小灶，炒硝酸钾，炒木屑，配上雷管什么的，还真灵，大伙儿躲得远远的，捂着耳朵，趴在地上，“轰、轰……”几炮，真把树桩炸飞了。 待到全连总动员，水利大会战，“战三九”，那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隆冬季节。 茫茫雪原，一面红旗呼拉拉的飘，鲜艳夺目，鼓舞人心。 那天到十五连报到的杭州知青陈宝昌，走错方向，背着行李，胸口捧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的语录牌，冲着雪地里远远的一抹鲜红，大踏步走到十四连水利工地报到，闹了个乌龙大笑话。 十四连水利工地，挥锨扬镐，热火朝天。 刨大镐拼不得一股蛮力，使劲不得力，往往震得火口开裂，掌心疼痛，手臂酸痛。木把锃光瓦亮，得心应手的大镐，苦干加巧干，冻土才能两头开花，“咔咔”震开，撬开层层冻土，裸露出镜面一样平整光洁的软土层。寒冬腊月，“冰冻三尺”，绝非古人杜撰夸张的“书上说”，北大荒的地表冻土实实足足三尺之厚。 这时，满满的自豪感、成就感油然而生，干劲十足，一锨锨软土，“唰唰”地从土壕中飞出，格外轻松。连部制定的土方纪录，你追我赶，日日刷新。 在能冻掉下巴的日子，每个人的身上滋滋往外直冒热气，薄薄的绒衣，前胸后背挂满白霜，小伙子变成白胡子老头，大姑娘变成了白毛女，工地一片热气腾腾！ 说一个不是笑话的笑话，在刨大镐的日子里，中午食堂送来大包子。吃包子也有擂台赛，最多的能吃几个？十八个！ 十四连老照片欧根河 十五连老照片岁寒三友 　　知青来到北大荒，盖泥草房只为先安身，归根结底，要彻底告别泥草房，从此改变农业连队没有砖瓦房的历史旧面貌！ 十四连紧跟兄弟连队步伐，成立了砖瓦排，我们排能吃苦，肯干活，制砖烧窑的重任自然勇挑在肩。 窑场要选一个好地方，脱坯和泥，一要黄土二要水，两者缺一不二。 十四连自然环境好。欧根河畔，离蜂场不远有一片长满榛柴山丁子的杂木高岗地，临河边还有一个上下河道的自然取水口，又有黄土又有水，天然一个制砖烧窑的好地方。 砍柴割草，挖树根去草皮，把地平整夯实，从河道担来细沙铺上再夯实，整好了一个球场大小的晒坯场。 坯场南面，杨木架子桦木板，搭了一排脱坯案板。北面，杨木树杆架，榛树条子顶，抹稀泥铺干草，盖了一排晾砖坯的坯棚。 担土挑水和大泥。和大泥是个重体力活，因为年青，再苦的活儿也能过的去。 所谓和泥，就是用铁锨不停地搅拌土和水，搅拌成泥，再不停地捣腾，反复地捣腾。一锨一锨，从左捣到右，从右捣到左，如同和面，面团越揉越韧，泥团也是越捣腾越有韧性，有韧性的大泥，制作的砖坯才能细腻坚硬。 北大荒的夏日，阳光无情地炙烤大地。在太阳最辣的时候，往往是和泥的时候。滴滴汗水，凝结成豆大的汗珠，从发顶脸颊，从手臂腋下，从前胸后背，从全身每一个毛孔中，大滴大滴地滑落，在热浪中闪闪发光，散发出青春的力量，诠释了劳动的艰辛。 为了避免在最灼热的阳光下和大泥，避免过度的体力消耗，连部特批我们调整工作时间。每天清晨，四点不到，天刚亮，我们到北河窑场。 闷了一夜的大堆泥团，起泥脱坯，更韧更粘，手到坯落，窑场上砖坯一排排一行行，排列的整整齐齐。晨风习习，干活儿的心情特别好，活儿干的也快。老职工周黑子，草丛中拉屎折一根柴棍儿刮屁股的“棍儿刮”更是让大伙儿笑得前仰后合。 食堂小王午饭担到坯棚，焖豆角敞开了大伙儿吃。东北豆角本就好吃，小灶豆角更好吃，两碗下肚直到撑破才算完。 吃完饭在扁担上扳手腕，没有一个人是服气的。 十四连老照片绿帐篷最初的守望 十四连 2021年王立明身后欧根河南北大道黄勤奋身后连部东西大道三人合影大道三岔口背景小树林原砖瓦房遗址林内尚存不少花冈岩地基石身后的苞米地残存少量碎红砖 　　十四连的秋天，美不胜收！ 湛蓝的天空，淡淡的白云，像一抹轻纱挂在远远的天边。 欧根河像一条蓝色的丝带飘落在疙瘩山下，在鹅卵石上轻快地滚动。 疙瘩山浸透了秋天的颜色，枫红柞黄，重彩浓抹，疙瘩山变成了五花山。 金色是秋天成熟的颜色，大豆摇铃千里金，十四连迎来了第一年的收获。 记忆中，割大豆是最苦最累的农活。 十四连的大豆，当年开荒，当年播种，比熟地的大豆矮了一截，割大豆更苦更累。 我个儿高，木工佰祥特意给我按了一把长柄镰刀，在东北一里路不打来回的庄稼地里，一条长垅把腰弯的再也直不起来。割大豆不是我的强项，虽不能遥遥领先，绝不会远远落后，每一垄大豆都是弯腰咬牙再弯腰再咬牙的结果。成熟的大豆特别的扎手，像钢针一样坚硬的豆荚，越扎越疼。线手套根本不管用，南方冬天戴的绒手套勉强顶用，几天下来绒手套早已扎破了洞。 割大豆讲究技巧，不能硬割，那更得累死人。割大豆双手动作要协调，要同时发力。左手抓豆杆，下手时用力往前推往下压，右手使劲往后拉，手起刀落，豆杆从根部一刀割断。准确的说，秋天的豆杆特别的脆，割大豆就是双手前推后拉的完整动作。 割到地头，抽烟人掏出打火机点燃一把豆秸，“煮豆燃豆箕”，噼噼啪啪一阵响，豆秸燃尽，一地香喷喷的烤黄豆，让人疲惫顿消，只留下满嘴的豆香，久久的回味！ 2019年十四连下乡50周年杭州聚会桐庐芦茨 　　2019年十五连下乡50周年杭州聚会桐庐芦茨 　在黑龙江，独立二团是个离县城最近的兵团(农场)，县城里有澡堂子，传说太脏，没几人敢去。去河里游泳，即使盛夏也难的有一、两次，总因离河太远，或河水太凉，错过机会。 唯有大宿舍是个洗澡大澡堂。 收工回来，纵然你身上流了再多的汗，沾了再多的泥，每人每天的洗澡水也只有一盆热水。 年青人总有自己的办法，一盆水匀成两盆，一盆多，一盆少。水少的一盆先洗，打肥皂，去污泥，从头到脚。水多的一盆后洗，洗头擦背，光膀子大裤衩，又洗屁股又洗脚，咣当咣当，满地都是水。 大宿舍也是个表演大舞台。 光膀子擦背、洗脚的时候，是放声高歌的好时光。 有唱“朝霞映在阳澄湖上……”，有唱“小常宝，控诉了土匪罪状……”，有唱“八角楼的灯光……”，有唱“幸福的笳椰琴在海兰江边回荡……”，这边唱罢那边登场，唱戏的，唱歌的，此起彼伏。 意犹未尽，吃完晚饭，一段评剧《何支书吃元宵》“从东庄到西庄，我到处把你找啊……”，小手儿一挥，活脱脱一个烂菜花再现。 有唱的，自然少不了吹的，口琴独奏，笛子独奏，还有不是吹的小提琴独奏，精彩纷呈，百花齐放。 大宿舍还是个吃饭大食堂。 一日三餐，自个铺位的炕沿就是吃饭的凳子。早饭，馒头萝卜汤。中饭，馒头土豆块。晚饭，馒头白菜汤。或许还有豆腐汤，炒大头菜，炒土豆片，当然最著名的当数“甩袖汤”，高超的厨艺令此汤名登榜首。 吃剩的馒头，别扔掉。可以切馒头片儿，放在半拉油桶的大火炉上两边烤一烤，比饼干香脆。也可以整个馒头转圈儿烤着吃，烤一层，剥一层，再烤一层，再剥一层，最后只剩个馒头心了，一口吞了。 烤馒头香，烤豆饼也香，牙好，嘎嘣脆，倍儿香。豆饼是加工厂榨油后的副产品，喂马的精饲料。炕洞里面炸黄豆粒儿，烤土豆，都是记忆里大宿舍的美食。 大宿舍更是个开会大会堂。 晚饭后，指导员来宿舍，中间两盏马灯，全连开大会，大批判。人人发言，斗私批修，灵魂深处闹革命。指导员讲话，东风吹，战鼓擂，形势一片大好，美帝、苏修亡我之心不死，“美国有原子弹，我们中国有肉弹” ，铿锵讲话，落地有声。此言与日后在十一连食堂，参谋长作中日恢复邦交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的形势报告，一句 “田中来了，角荣也来了” 的名言，交相辉映，让人没齿难忘。 大宿舍没有电。 在微弱的油灯下，坐在炕上写家书。在被窝里，照着手电读《哥达纲领批判》《国家与革命》。 大宿舍什么都是，什么也都不是，到了夜深人静，一片鼾声，大宿舍回归大宿舍。 清晨起来，两只鼻孔黑黑的，嗓子眼黑黑的。衣服、被褥总有一股去不掉的烟火味，头发上也是，在一个烟薰火燎的大宿舍里…… 2019年十四连下乡50周年杭州聚会 2019年十五连下乡50周年杭州聚会 1972年3月8日，个别人的极端因素，十四连宣布撤制，两天后全连解散。 这是历史的偶然，人们愤怒，抗争，终因权力，十四连烟消云散。 这也是历史的必然，若干年以后，昔日人声鼎沸的连队，你还能从哪里找到？ 可我还能找到，我们都能找到，曾经没有地名的荒蛮之地，如今充满生机的粮食基地，在高德地图，在百度地图，留下了永久的地名——十四连、十五连。 永久的地名，这是知青的历史奉献！ 是每个十四、十五连知青对历史的独特贡献！ 是每个十四、十五连人用热血和汗水铸成的历史丰碑！ 2019年十四、十五连下乡50周年杭州聚会桐庐芦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