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大荒的日子里(四)

麦园

十四连老照片广阔天地 爱你那豪放的风姿 　　北大荒的7月，正是多雨的季节。1969年7月的雨水，更是破天荒的。 疙瘩山阴雨连绵，冷风四起。十六道岗欧根河南侧，十四连，一个刚刚落脚在荒原上的新建连队，还只是两顶帐篷，在风雨中飘摇。 河水日涨，7月20日傍晚，目测水面离地尚有尺余，全连在一份忐忑不安中渐渐入睡。 夜半时分，杭州女知青程彬，也许是第六感一直在压迫着她，也许这一夜她压根儿并未睡稳，猛然间耳旁隐隐传来不祥的声响，她警觉地打开手电，一下子吓呆了，洪水涌进了帐篷，脸盆、鞋子漂了起来，地面上所有的物品，在水面上漂浮着，撞击着…… 惊恐中，所有的女生都醒了，而隔壁男帐篷里的人尚在呼呼熟睡中。 望着铺下不断上涌的洪水，女生们谁也不敢贸然下铺，齐声大喊“连长、连长……” 疙瘩山，山洪暴发。欧根河，洪水肆虐，巨大的山洪，呼啸而来。黑夜里，河套中，草甸上，顿时一片汪洋。 没有任何一件现代通讯工具，新建连，连一部有线电话都尚未架设。天灾突降，谁也不知道外面的水情如何？更不知道洪水还会涨到什么程度？ 两顶帐篷，犹如涛涛水面上两片巨大的浮叶，随波逐流，孤立无援。 孟宪玺，孟连长，前十一农场农机副场长，一位尊敬的老农垦人，当机立断，在灾情未明的状态下，全连官兵集中在女生帐篷，按兵不动，静观水况进展。若洪水继续上涨，则把所有的行李搬上全连唯一的高地——拖斗车上，努力自救。 洪水未退，精神不垮。全连上下，站在木架铺上，就着一盏昏暗油灯，齐声高唱毛主席语录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无奈地等待，无助地等待，等待夜色早退，等待洪水早退…… 终于，天渐明，水渐止。洪水未涨过木架铺头，灾情并未扩大，被褥均未遭殃，只是帐篷里的鞋儿，盆儿，零七八碎，一时不知都漂到草甸的哪个角落了？ 为及时与外界取得联系，几位水性好的杭州男知青，面对一片汪洋，自告奋勇冒险趟水去老连队十一连求援，十一连闻讯，迅速派人送来馒头等必需食品。 朦胧中，数声枪响，划破天空，西头的十一连蜂场发出求救信号，蜂箱在水中漂浮，国家财产面临严重损失。 枪声就是命令！ 孟连长迅即带领余下的十几个男知青，手拉手渡过没肩的水沟抵达蜂场。杨万谊是唯一一个倔强地跟随孟连长去蜂场抢险的女知青。 小蜜蜂的蜂巢，一只只木头蜂箱，在水中漂浮，小蜜蜂在箱内不安地嗡嗡作响，甚至还有一团团的小蜜蜂直接飘浮在蜂箱之外。 没有任何的养蜂经验，没有防蜂面罩防蜂帽，把一团团飞出箱外的小蜜蜂捧入箱内，把一只只漂浮在水中的蜂箱用砖头垫高。 蜂群一阵阵骚动，嗡嗡作响，盘旋飞舞在人们的四周，蜇在你的手上，蜇在他的脸上。一针针蛰来，没有一个喊痛，没有一个停工。蜇在手腕上的，蛰口红肿一直肿到上臂。蜇在脸上的，蛰口发炎后脸上一直留有未了的痕迹。 欧根河水天上来，奔流到西不复回！ 杭州王晓黎，上海顾耀琪，杨万谊，佳木斯刘凤琴，每每回忆此情此境，惊心动魄，仿佛就在眼前，至今心有余悸。 同一天，7月21日，十五连指导员，原解放军289团转业军人王华津，在这场史无前例的知青运动中，在这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中，壮烈牺牲。 烈士永垂！ 十四连老照片收工 十五连老照片打靶 　　眼前的欧根河，鹅卵石铺满了浅浅窄窄的河床，淙淙的流水，急匆匆地淌过每一块石头，溅起朵朵浪花，泛起层层涟漪，每当夕阳西下，河面上金光四射，欧根河美丽宁静。收工回来，愉快的歌声，追随着欧根河的流水飘向远方！ 绿色的帐篷，支在高高的河岸上，相距平静的河面，怎么着也有一人多高。无法想象，七月里汹涌的洪水，如何气势澎湃，翻山越岭，跃上河岸，侵入草甸，成就一片汪洋。大自然的神威，无法抗拒。 也许，我们第一天到来的遭遇，正是七月洪水的一丝残余。 十四连老照片井台 十五连老照片打水 8月16日，一个晴朗的夏日，小黄花星星点点，开遍了绿色的原野。 告别畜牧连，战友们依依惜别，挥手送行。 坐上老嘎斯，越过伊吉密河，穿过传说中依据野猪道修建的林间公路，中午时分到达北片第一大连，十一连。远处是一座座望不尽的大山，近处是一排排熟悉的泥草房。 下午，十四连机务排长陈洪章开着“东方红”拖拉机拖斗车来接我们。大伙七手八脚，搬行李，搬加工厂调来的面粉，搬畜牧连支援的土豆、大头菜，再坐上我们杭州六个，天津两个，哈尔滨一个，外加管理员老孙，总共十人，满满一拖斗向十四连挺进。 拖拉机沿着机耕路慢吞吞地向东行进，穿过茂盛的杂木林，穿过大片的农田，一路顺畅。 越过第二座小木桥，前面岗地，一片杨木林，不再有路，只有一条左拐往北，养蜂人走的小路。 多雨季节的小路，不堪拖斗车满载的重负，拐过小桥不多会儿，左车轮就空转打滑渐渐下沉，整个车斗开始侧翻，陷入了草甸泥淖之中。老孙指挥，众人下车推车顶车，陈洪章全力开充马力，可左车轮越陷越深，拖斗车纹丝不动，无奈之下只得脱开拖斗，拖拉机回连换了个大爬犁，一番折腾，人员、物资离开了泥淖地，空留一个拖斗车在那无尽的夜色之中。 坐在爬犁上，仰望天空，繁星点点，熠熠生辉，仿佛无数明亮的眼睛注视我们，在这莽莽的荒原上…… 八月底来的十个小北京，连里直接开了拖拉机大爬犁去了十一连，顺顺当当把他们接了回来。 十四连老照片浣纱西流 十五连老照片犁耙春早 　　 初到十四连的第一个夜晚，注定是个让人难以忘怀的夜晚。 夜幕之下，无垠的荒原，万籁俱寂，唯有欧根河的流水，叮叮咚咚，不绝于耳，分外动听。黛青色的夜空，满天的星斗，争相闪烁。星儿格外的明，星儿格外的亮，只把那千万点碎银洒落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黑暗中，荒原的夜，分明是寒夜。 寒夜里的帐篷，南北两排杨木支架干草铺就的大铺中间，在八月里最炎热的夏季，支起一只大油桶火炉，熊熊火焰，火星四溅，人们在炽烈的炉火燃烧中安然入睡。 酣睡中，挨着我边儿的高水荣胸口一阵灼热，翻身惊醒，被子着火了，烧了个大窟窿…… 这以后，帐篷里的炉火再也没有烧得通红，早晨起来，火炉凉了，帐篷里寒气袭人。 十四连老照片春天 十五连老照片冬天 　　连队最终选址落脚南林子边缘，草甸和岗地的交错处。 岗地上的榛子林繁茂而充满生机，宛如一道绿色的屏障，为南林子增添了一种原始野性的色彩。 正是榛子快熟未熟的季节，三五粒一簇的榛子挂满枝杆，随手可摘，剥开两片绿色的果苞，果壳脆薄，果仁嫩白，淡淡的鲜味，比干果有味。 从欧根河到南林子，每天出工南行二里地，必然经过那片荒芜的草甸。 草甸子里，星罗棋布地长满了古老神秘的塔头墩子。塔头墩子，披头散发，立在水中，大小不等，高矮不等，距离不等。塔头上野草丛生，塔头下根系发达。野草年年生长，岁岁衰亡，生长衰亡，再生长再衰亡，生生死死，生死相存，盘根错节，长年累月，凝聚成一座座宝塔般的塔头。 塔头形成，短则数百数千年，长则数万年以上，一个直径半米的塔头墩子形成长达千年。塔头一旦破坏，根系上的草灰碳灰，干旱风化，就会流失，不可再生。 塔头，是我们今天称之谓“湿地”的原始鼻祖，是历史见证的天然植物“化石”。 今天的北大荒，塔头不再多见，保护塔头，保护生态环境，已经成为新一代北大荒人新的历史使命！ 草甸布满了积水，草甸是蚊虫、小咬的天然滋生地，蚊虫、小咬是草甸最原始的“住民”。 每天出工，收工，都得经过草甸，像袋鼠一样跳跃着，在塔头上前行。塔头墩子头大底小，像个蘑菇，晃晃悠悠跳过去，弹性足，惯性大，乃至重心不稳，左右摇摆，十之八九，跌落水中，烂泥污淖中，深一脚浅一脚，还得东拐西弯，绕着塔头走，十分费劲，只能爬上塔头，重新跳跃。雨鞋灌水、农田鞋泡水，也只能穿在脚上，只是胀的难受，臭的难闻。后来学乖了，先光脚丫子过草甸，再穿鞋，就好多了。 每天出工，收工，走过草甸，进出林子，头上盖一块湿毛巾，好象猪八戒的大耳朵，搭拉着挂下来，两边飘动。湿毛巾防晒，又可擦汗，最要紧的，两片毛巾像两把扇子，左右晃动，蚊子、小咬就乖乖飞开了。 在草甸里，在林子里，飞不走的、最可怕的，是蜱虫，俗名草爬子。草爬子专咬耳朵根、胳肢窝，皮肤嫩的地方，咬进去吸血，吸了血的草爬子会胀大，会溃烂，会感染。 林子里伐木，有杭州知青被草爬子叮上，钻进胳肢窝，当场只拉出半个虫身，留下半个虫头。无奈，回到连里，用剪刀连虫带肉一起剪下，学习关老爷刮骨疗伤，厉害、勇敢。 十四连大片的草甸，蓝天白云，风吹草动，景色特美。那天，大伙分散在草甸割草，一马当先的老职工、班长老杨，一声大呼，抱头乱窜，惊动众人。老杨大鼻子遭野蜂蛰了，逃回帐篷找到卫生员时，整个脸都已肿大，一个星期肿毒才消，真是吃足了苦头。 环境逼人，环境造就人。知青，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在恶劣的环境中锤炼，在恶劣的环境中升华！ 十四连老照片风华正茂 十五连老照片不负韶华 人一旦渴极了，什么水都喝。红军长征过草地，喝的是草甸子水。红军的后代，北大荒人，开垦荒原，喝的也是草甸子水。 十四连人，喝过欧根河水，清亮亮，甜丝丝，什么水能比欧根河水更清更甜更好喝？十四连人，喝过草甸子水，孑孓蠕动，混浊不清，又有什么水能比草甸子水更浑更脏更难喝？ 没有人会抱怨没有凉水凉茶，没有人会顾及草甸水有多浑多脏多有异味，人在不同的生存环境中，就会产生不同的生存需求，所有的一切都发生的十分自然。 伐木盖房，和泥抹墙，体能消耗大，极需水份补充，但倘若没有水，我们也能忍，也能一忍再忍。但一旦见了水，那怕草甸水，泡子水，什么水都敢喝。 草甸是孑孓的家园，哪怕只有一个脸盆大的水坑，红红的，细细的，一屈一拱，你都数不清有多少孑孓在自由蠕动。 女生也喝，喝的小心。一块毛巾，轻轻一铺，过滤了孑孓，掬一捧草甸水润一润口。 男生也喝，喝的痛快。趴在地上，拨开草叶，撩开孑孓，刘姥姥喝茶——牛饮。 草甸子长满野草野花，草甸水泡透了百草百叶，混合了林子深处的流水，草甸水暗红浑浊，腐草腐叶味浓。也许当初年轻抗糟，每天喝草甸子水，就当喝百草凉红茶，从没有一人生病拉肚子。时不时喝够了水，亮一亮嗓子，林子里回荡的都是你高亢的声音！ 十五连 2019年下乡50周年杭州聚会 十四连老照片场院井台残留的砖瓦房(90年代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