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碎影，梦回往昔（2）

曼奇

（2024.03.19 作者：李曼）

夜晚，静谧。只有昏暗的房间散发出微弱而温暖的光芒。孩子一往情深地把腮帮贴在枕头鼓鼓软软的脸颊上，伴随着缓慢而柔和的呼吸，安静地享受着梦境的抚慰。看着他熟睡的面容，仿佛看到了我童年的脸庞，那么饱满、娇嫩、清丽。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钟，已经子夜。狗窝那边，小松饼四脚朝天的睡得很沉。另一个房间有了动静，是父亲的鼾声，一阵一阵的，似有若无的在空气里回荡。这时，从黑暗里渐渐传来脚步声，自远而近，又渐渐远去。不一会儿，我还仿佛听到关门声。正是住在五楼的人下班回来。我猜想，他有可能没去上班，去听了一场音乐会，也许是和朋友一起去的，他们刚分别不久；也有可能不是听音乐会，也许是看了一部电影，夹子里还装着那张电影票；还有可能去了电影院，但没看成电影，也许是去了江边的清吧，那有一场精彩的桌球比赛等着他。

我开始觉得困了，眼皮有些不听使唤，思绪变得模糊不清。耳畔那潺潺的水流，轻柔而细腻。偶尔听到锦鲫翻腾水面的嬉闹，有了一刹那的清晰，转瞬即逝，又变得恍恍惚惚。眼睛看着手机洒出的光影，凭着一丝忽隐忽现的意识的微光，我消受着笼罩在家具、卧室乃至于一切之上的朦胧睡意，我只是一切之中的小小的一部分，很快同这一切融合在一起，同它们一样变得昏昏欲睡。

滴答，滴答。

我隐约感到有人起来了，点亮了卫生间的灯火，它把我从睡梦中叫醒。我刚才似乎是梦到了什么，隐约中有另一个世界，是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好像只是在电影或小说里看到过。我尽力回想，可是什么也没想起来，只想起了小时候做过的一个梦。那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梦。在一座不认识的城市里，硝烟弥漫，房屋破烂不堪，一群人因一只霸王龙的追击而四处逃窜。我不知什么时候与家人走散了，更不知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又是如何进来的。我深深地怀疑，在这个剧本里根本就没有为我设置家人，只有我和这些素未谋面的人。我自顾自的拼命奔跑，跑进一间支离破碎的小屋，躲进看似比较安全的一个角落。在这个乌云笼罩恐怖的世界，唯有心脏砰砰砰地狂跳，兵荒马乱的脚步和不断尖叫与嘶吼的声音。我尽量使自己镇定，我毫无理由去怀疑这一切都是假的，我非常清醒，我的的确确在经历一场劫难。该怎么办，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做？快醒来，终止这场游戏，这只是一场梦。我清楚的告诉自己。我挣扎着，我不知所措，只感到后背隐隐的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悄悄接近。我不敢回头，趴在地上，尽可能的抑制自己的情绪，不让身体颤抖；我不敢出声，双手捂住嘴巴，恐惧紧紧束缚住我的喉咙，使我几乎无法呼吸。我突然看到对面有个人向我示意到他那去，那人手握长枪，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全身紧绷。他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又向我招了招手，我咬紧嘴唇，心惊胆战的向他挪去。由于太害怕，触碰到了什么发出声响，引起那只霸王龙的注意，它把目光转向我们，发出啊哈哈的低沉声音，仿佛在说终于找到了。我拼命爬起来向前跑，隐隐约约中还听见那人的呼唤。突然，一束强光席卷而来，那发白的炽烈的光芒使我无法睁开眼睛，下意识的用手去遮挡，刺痛惊醒了我。之后，时隔三四年，有一天，做了一个噩梦，也是那个被霸王龙追击，惊险又恐怖的梦，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物，同样的事件，连细节都是一模一样，除了没再见到那束发白的炽烈的光芒，就这样直接惊醒。也许是我强制设定的吧。可这个梦还没有完，诡异的事发生了，几年后的一个晚上，同样的梦再次上演，而这次是连续两天都在做这个梦。第一天晚上是以前做过的，一模一样。第二天晚上是它的继续，至于发生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对第一个梦记忆犹新。在此之后，再也没做同样的梦了。

我又睡着了，有时偶尔醒来片刻，听到时间的游丝在我耳边萦绕，眼前还是漆黑一片。我本能地从中寻问，我在什么地方，已经过了多久，为什么天还没亮。要是天一亮，我母亲就要起床了；呆一会儿，就能听见她扫地拖地的声音；然后，关上了大门，晨练去了。我划亮手机，看向时钟，正是午夜时分，时间似乎没有多少变化，我却觉得过了许久，毕竟完成了一次旅行。

有几次，像是挣脱了地球磁场束缚已久的绳索，去往了何方，又被它从何方拽了回来，以高空坠落的方式回到地面。我被这强大的力量镇住，惊起一身冷汗。我不敢去想，我是真的从空中掉下来，而且毫发未损。我伸出手试探地摸了摸，确认我躺在自己的床上，神经便转至松弛的状态，然后安心地返回梦乡。

我想起了小学时，人们喜欢沐浴在满天的星辰下，如水的月色中。蝈蝈、蟋蟀、知了在草丛中，在树隙上轻唱着古老的歌谣。孩子躺在屋前的凉榻上睡觉，贴身“宫女”用鹅毛扇为他扇去暑意。

我想起了初中时，一个人躲在被窝里看小说，看漫画，遇上特别精彩的，就想一口气看完整本。那个晚上我被它霸占了一宿，当我看完天也蒙蒙亮了，我躺在床上，回味着这一晚经历了什么。夜晚不再是漫长，也可以如此短暂；不再是黑暗，也能有如此温暖的微光。初次体验到这种感觉，我满足且有了更多期待，直到被我父亲发现制止。那一段冒险旅程，每当记忆轮转，总能再次感受到这豆蔻年华美好而珍贵的时光。

有时候眼睛懒洋洋的不愿睁开，舒适圈里待久了，身体便没了动力。原来睡懒觉是这么的舒坦。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轻轻地勾勒出诱人的微笑。我伸了伸腰，变换了姿势，背对窗户侧卧，柔软的枕头轻柔的拥抱着我，让我沉浸在无法割舍的幸福中。

也许醒来就是为了纪念我来到这世上的日子，正巧也是农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拖它的福，终于有了借口，吃点小甜品，有奶油的那种；搭配着红酒——看起来精致又晶莹剔透，如宝石般闪耀的红色液体，在心尖荡漾。或者一大块巧克力，意大利产的，纯黑的，如绸缎般丝滑；再配上一小杯咖啡，是现磨手冲、加奶不加糖的那种，醇厚又平衡。一下午都想窝在书店里的沙发上，让这一刻的优雅与和谐混为一体，享受另一个时空带来的这份美妙光景。

在此之前，还有两个节日，一个是女神节，一个是植树节。记得在我还是学生时，那个时候的三月八日叫“妇女节”；参加工作以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就改成“女神节”了。也不知道谁改的，变得高大上了，高不可攀似的。像我这样一个在平凡又普通不过的妇女也想凑凑热闹。既然是节日，就会有节日的样子。无论是网上网下，还是新媒体，早早就开始吆喝了。我趁机买了两个书立和一本书，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自己。书立是榉木做的，原色，其造型不同于传统风格，一个长得像那北京街头卖的冰糖葫芦，另一个雕刻成可爱小熊的形象。书则是老马的遗作，一个邀约般的名字——《我们八月见》。

这是一本老马的新作，三月六日那天全球同步上市，我是在新媒体上看到的消息。那天我特意去了一趟西西弗，虽说已知道了它的样貌，但还是抑制不住跳跃的心情，阻止不了轻快的步伐。刚才我还因念枕而不想起床，现在想到这里，我立刻爬了起来，快速漱了个口，洗了把脸，瞬间变得神清气爽。打量着镜中自己的小山，它们依然浑圆饱满，尽管自己已经历过一次生育，尽管即将迎来43岁。我穿上白色的软糯针织毛衫，梳理了一下酒红色头发，用黑色的头绳在头的两边扎成小辫搭在胸前。我仔细端详脸部的皮肤，试图回忆起自己年轻时的样子。我假装没看到鼻翼两边那早就难以修复的细纹，还有变得有点粗的毛孔，然后弄笔描绘出深棕的娥眉。最后，在嘴唇上涂抹蜜玫糖唇釉。终于，在镜中遇见了一副如春日般的面容。肌肤上没有用任何护肤品的痕迹，呈现出温润般的颜色和纹理，深棕色的眼睛在东方式扁平眼睑的映衬之下，明眸善睐。我细细打量自己，捋了捋头发，戴上浅米色格子的鸭嘴帽，最后确认自我感觉良好。我背起书包，穿上白鞋，哼着小曲儿，将房门推开又轻轻关上。此刻时间已走向十点，正是他出现在西西弗书架上的时间。他会在最显眼的地方安静地等着我，是我们约好了这天，他会给我讲诉一段关于一位女性的故事。

记得那天走的路还是那条路，树也还是那些树，房子依旧如故。走出校园大门，路边的店铺一个接着一个从我身边走过。经过一个卖锅盔的摊位，前面站着几人，看手机的，聊天的，都等着热乎乎的饼进肚的那一刻。扑鼻而来的香气让我咽了个口水，可惜我在家已经吃过早餐。过去便是一所小学，能听见从教室里传来的郎朗声。接着，又有好几个店铺从我身边走过，随后进入了一条更为宽广的道路，一排高楼耸立在路旁，路旁的树木在微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影子。一条巨龙横跨而去，把宽广的道路一分为二。路过一家连锁酒店，不远处便是新世界，大门紧闭，繁华落尽，颓败不堪。转弯过去，会看到楚河酥礼糕点，再往前可以看到地铁C出口，之后就是银泰创意城了。进入大楼直奔通往二楼的手扶电梯，上去右回头的九木旁边便是西西弗。

一进书店，果然他就在那儿等着我，一进门的正中间，最显眼的位置。围绕在他周围的都是老马以往的书籍。他样貌亲切又温和，优雅的气质万人众仰，他穿着一件非常浪漫且精美的外套，油画风格的风景画铺满了全身，这是由西班牙插画师专门绘制的。里面则是一件彩色的衬衫，它将外套上的天空图景加以放大，更为梦幻。衣领处系着一条非常别致的绿色的领带——承袭外套的大色块，上面绘着一束剑兰，这正是安娜·马格达莱纳·巴赫手中的那束，也是对应了书中的核心意象。我迫不及待的想听他的故事，便与他一同坐下。他轻轻的翻开一页，海风的气息便随之而来：“八月十六日星期五，她乘坐下午三点的渡轮回到了岛上……”又一页，“每年八月十六日同一时刻，她都要重复这趟旅程，乘坐同一辆出租车，光顾同一家花摊，顶着同样的似火烈日，来到同一处破败的墓地，将一束新鲜的剑兰放到母亲的坟前……”再一页，“下一年八月十六日的晚上，命运已经为她做好了安排……”最后一页，“两个小时后，她最后一次满含同情地回望了一眼自己的过去，永远告别了属于那些夜晚的陌生男人，也告别了被她散落在岛上的无数缥缈的时光。海水被下午的阳光照成金色，缓缓涌动……”他将书轻轻的合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我望着他看了很长时间，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咖啡杯静静地飘着热气，海风轻柔的吹过，带着悠远的故事和诗意。

强烈的饿意把我从梦幻中唤醒，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钟，我才发现不早了：再过十几分钟就九点了，但我还是为自己留出了一分种的追忆时间，望着窗外淡淡的茶香萦绕着的绿色花朵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