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时光】生来“缺爱”

胡边乱摄

<p class="ql-block">  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一个平凡日子里,我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出生在广东茂名一个被群山环抱的小村落。这些山峦并不雄伟,仅需片刻便可翻越一座。从地形来看,我们的小村坐落在一个典型的丘陵地带。村子南边,有一个名为南塘水库的宁静水域,通往公社的小路便沿着水库边缘蜿蜒。</p><p class="ql-block"> 那时刚解放不久,国家百废待兴,特别是我们村,交通极为不便,经济亦不发达,出行全凭双脚。村子叫做孟子塘,仅有七八户人家,与邻近的两个小村共同组成一个生产队,总人口不足百人。那时的父母,有了小孩就生,生下就听天由命,有命该生,无命该死,自生自灭乃天意。父母有了小孩,会努力让小孩有吃有穿,基本上是吃不饱,穿不暖。特别是生病,一般是根据经验,按土方法,找中草药煮水喝。那时的农村,生产队的“队屋”建在我们村中,那是队内集会和干部讨论事务的地方。两三岁时,我常去那里玩耍,被那儿的喧嚣与活力所吸引。没有多久,队屋就搬迁到三个村的中间地带,从那以后,就很少去玩。</p><p class="ql-block"> 母亲晚年时,总是喜欢回忆我的童年。她常说,我小时候无人照看,是所有孩子中最乖巧、最听话的一个。我幼年的许多经历,都是通过母亲的叙述才得以知晓。母亲生下我后不久,就得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将我放在家中睡觉,工作间隙回家哺乳。队长在安排工作时总会特别关照,尽量将母亲的工作地点安排得离家近些。若工作地点太远,母亲只能等到收工后才能回家,而我从不哭闹。</p> <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次,我只有五、六个月大,母亲回家时发现我不在床上,惊恐地发现我躺在地上,脸上满是血迹,地上一滩血泊。我静静地躺着,不动也不哭。母亲以为我已不在人世,小心翼翼地将我抱起放在床上,用湿毛巾擦拭我脸上的血迹。就在她擦拭的过程中,我突然睁开了眼睛,母亲这才知道我活着,只是鼻梁摔伤,并且有点歪了。自那以后,白天母亲劳动时都会背着我,带上一张草席。无论生产队在哪里劳作,她都会在附近的树荫下找一块空地,铺上草席,让我坐在上面玩耍,而她则去忙农活。我玩累了就会爬出草席,捡些树枝或树叶,有时还会捧些沙子堆成小山,然后再推平,乐此不疲,直到母亲收工背我回家。每天回家,小屁股都被蚂蚁咬得一砣砣,又红又痒。小时候,热天从来都不穿衣服,更方便蚂蚁咬。</p><p class="ql-block"> 农忙时节,收工晚,饭也吃得晚。我记得有两个叔叔,但从记事起就没见过四叔,只有四婶。家中除了父母,还有四婶、五叔和五婶。父亲很少在家,即便回来也是住一晚便匆匆离去。晚饭通常是母亲做,五婶负责喂鸡养鸭煮猪食,而四婶从不沾手家务,连生产队的工作也是断断续续。那时的男人不怎么做家务,除非是修理家中的农具。饭菜简单,一日三餐都是稀饭配咸菜加红薯,一周能吃上两次干饭已是奢侈。晚餐虽简,却必须等家中事务料理完毕,所有人都归家后才能开饭。每晚吃饭时天已黑,煤油灯的微弱光芒成了我们餐桌上的伴侣。我从小就不能与大人同桌吃饭,母亲会为我准备一张稍高的小方凳,上面摆着一碗饭和一点咸菜。我坐在小板凳上吃饭,常常因为白天的玩耍和晚上的疲惫,没吃几口就爬在凳子上睡着了。母亲发现我已入睡,便直接将我抱回床上。第二天的早晨,我又开始重复昨日生活的模式。</p> <p class="ql-block">  在我幼年的记忆中,三岁那年的一个重要时刻,家里迎来了一个新的小生命——我的妹妹。从那天起,我的生活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母亲,以往每晚都会抱我入眠的人,现在把我交给了年长五岁的哥哥,他开始承担起照顾我的责任。我不得不适应与哥哥同床的新生活,母亲则整日忙碌于照顾年幼的妹妹,很少时间顾及到我。 </p><p class="ql-block"> 日常生活中,哥哥肩负起了更多的责任。他忙于学业的同时,还要负责放牛、割草,甚至照看家中的鸭子。他的日程总是排得满满当当,而我也因此不再是他优先考虑的对象。他禁止我跟随他,不允许我打扰他的工作。那时的我尚且年幼,不懂得什么是失落感,但每当家中空无一人,我常常感到孤独和迷茫。</p><p class="ql-block"> 在没有大人陪伴的日子里,我常常在村里闲逛,这个小村庄的人口稀少,大人们都忙于农田里的劳作。比我年长的孩子们或是上学,或是忙于农活,而比我小的孩子们则由祖父母照看。村子小,活动空间有限,我经常找不到同龄的玩伴,孤独便成了我那时的常态。</p><p class="ql-block">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对于童年时期的一个爱好记忆犹新。那是我一个人独自玩耍的游戏,我称之为“煮泥沙饭”。这项“活动”几乎成为了我每天的必修课,我会在家附近的一个被村里人称为“泥浆窝”的地方,展开我的“煮饭”之旅。</p> <p class="ql-block"> 这个“泥浆窝”是由于村民们挖掘泥土用于建筑墙壁而形成的一个大坑,直径二十米左右,四、五米深.。我会在那里搜集一堆碎石和一块瓦片,然后将这些石头摆成一个类似炉灶的形状,留出一个灶门。接着,我会将瓦片架在石头上,捧来一把沙子铺在瓦片上。随后,我会收集干柴,将其折断后放入“灶门”,像演哑剧,做点燃柴火动作,开始煮我的“泥沙饭”。</p><p class="ql-block"> 不一会儿,我会再次搜集一些树叶,将“煮好”的“饭”倒入我捡来的破碗中,然后将树叶放在瓦片上,用一根树枝搅拌,模拟“炒菜”的过程。</p><p class="ql-block"> 当“饭”和“菜”都“做好”后,我会找来两根树枝,折成一样的长度当作筷子,开始模拟“吃饭”的动作。用餐结束后,我还会模拟“洗碗”的过程。</p><p class="ql-block">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逐渐长大。直到有一天,母亲让我开始帮助哥哥分担家务,他放牛,我就负责割牛草;他割牛草,我就负责放牛。我记得那时我大约五岁,那段独自“煮泥沙饭”的时光就此结束了。</p><p class="ql-block"> 我见村里的小孩都有阿公或阿婆带,我的堂弟堂妹还有外公外婆,曾经问过母亲:“人家都有阿公阿婆和外公外婆,我怎么没有,他们去哪里了?”母亲沉思了一会,对我说:“我也没有见过你阿公,你阿婆说他长期吸鸦片烟,把家里的山林、房子都吸没了,你爸十四岁那年,你阿公想把仅剩的一小间住房都卖掉,换鸦片烟,你阿公和阿婆吵架后,就卖身当国民党的兵,从那以后再无音信。你出生没有几个月,你阿婆生病去世了”。母亲停了一会,接着说:“你外公在你出生前就去世,你外婆去世时,你才两岁,做斋的时候我带着你去,可能你忘了”。听母亲这么一说,我还有点模糊的印象。</p> <p class="ql-block">  从我记事起,父亲的形象总是模糊的。他很少在家,总是在外奔波,为了工作,为了家庭的生活。那时的我并不理解,为什么别人的父亲可以陪伴他们玩耍,而我的父亲却总是缺席。</p><p class="ql-block"> 解放后,父亲被抽调到乡政府的工作组,开始了清匪反霸的工作,接着是土地改革,简称“土改”。土改工作完成后,他原本可以在政府部门工作,但因为父亲没有文化,他选择回村劳动。他曾担任生产队长,后来将职务让给了我五叔,他又出去打短工,上山伐木,挑土方,直到58年在茂名油公司正式参加工作,66年支援三线建设调到云南直至退休。</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记忆里,有父亲和没有父亲似乎没有区别。无论多久回家一次,他从来没有陪伴过我们小孩,他从来没有抱过我们任何一个子女。我们见到他那凶神恶煞的表情,躲都来不及,更不敢靠近他。每次回来,吃完晚饭,他就拿着烟筒到别的村串门,等他回来时,我们一个个都进入了梦乡。</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我也不敢要他抱,从来就没有见他笑过,他的表情总是严肃的,像是随时准备骂人或教训人。可能是受他的影响,我两个叔叔的日常表情也和他一样严肃。在家里,只有母亲和两个婶婶好一些,但她们也只有干活的份,没有说话的权利。那些年,家里基本看不到欢乐的场面,也听不到欢笑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在这种家庭环境中成长,我逐渐形成了不会哭、不会笑,胆小怕事,不敢与他人来往的个性和人格。父亲的缺席和严肃,让我对父爱有了不同的理解,也让我在成长的道路上,学会了独立和坚强。虽然父亲的爱是沉默的,但我知道,他的辛苦和付出,都是为了我们这个家。</p> <p class="ql-block">  那一年,秋收即将结束,生产队的晒场上铺满了金黄的稻谷。晒干的稻谷被送往公社粮食局,留下足够的种子后,剩余的才会分给社员。未晒干的稻谷则在夜晚被堆集起来,用稻草覆盖,等待第二天的再次晾晒。晒场边上的稻草中还夹杂着一些未脱干净的稻谷,而晒场上也总有些稻谷未能被清扫干净。</p><p class="ql-block"> 我家养了十几只鸭子,我常将它们赶到晒场去捡食那些遗漏的谷子。那时我大约七岁,每当鸭子们在晒场四处觅食时,我便会找一个稻草堆斜靠着,仰望天空,观察着白云一朵朵从头顶飘过。有一次,我看着看着,不知不觉中便睡着了。</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在迷糊中被突然惊醒,是五叔找到了我,他将我拉回家。我看着他,心中充满了不解和恐惧,因为那是五叔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我。当时的我对他充满了恨意,但后来我才逐渐理解了那背后的担忧和爱。如果父亲在家,他打得更厉害。他们那代人是严父慈母,棍棒教育,小孩犯错就打。听母亲说过,他不但打我哥,还经常打我母亲。有一次大队书记下乡来到生产队,母亲去找书记“告状”,并让书记看了挨打的伤痕,书记教训了父亲,从此再也没有打母亲。</p><p class="ql-block"> 当时,我不敢哭出声,只是呆呆地看着母亲,希望她能救我。母亲没有说话,她默默地递给我一碗稀饭和一个红薯,示意我吃饭。五叔在母亲的示意下停下了手中的鞭子。原来,鸭子们自己回了家,而我却不见了踪影。到了吃饭时间,家里人都急坏了,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全家人出动在黑暗中寻找我,直到找到我才松了一口气。也难怪五叔会那么生气。</p><p class="ql-block"> 童年的每一次的经历,都是成长的积累,生活的沉淀,也让我明白了家人的担忧和关爱。每当我回想起童年往事,心中总是充满了感慨。那些岁月,虽然艰苦,甚至“缺爱”,却也充满了童年的快乐和无知无畏的勇气。</p><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