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外婆</p><p class="ql-block"> 外婆是田埂边盛开的野棉花,她不仅没有炫丽的色彩,也没有浓烈的芬芳,她就是顽强的生长,一如生活。</p><p class="ql-block"> 怀念过去,这是善良人的共性。对过去的事,逝去的人,回忆起来,总有那么些可以细说的。文字是最直击人心的。</p><p class="ql-block"> 板栗花开了,随着夏天的风,四处飘散它的味道,不香也不臭,就像这生活的节奏。外婆家经过这么多年,有了些变化,木房子四周的树不见了好多,以前花果飘香、鸡犬相闻的院子,如今静悄悄的。</p><p class="ql-block"> 记得很多年前,外婆家养的很多养牲。鸡、牛、猪、狗、羊,连周围邻居都少见的马也养得有,外公是赶马车的,过去农闲时去煤厂拉煤卖。我母亲曾回忆说,八八年这年是这院子最热闹的一年,这一年表弟出生了,他是这座院子唯一的第三代男丁,热闹在我们这的方言可以说是闹热,闹热的不止是表弟出生,这一年母猪产仔,牛也生小牛,看门的土狗也带了一窝崽,老母鸡共有四五只,每只都带着七八只至十只不等的雏鸡,黑的、黄的、花的,甚是可爱。外婆教过一个独门绝技“抢救小鸡”,就是在发现小鸡假死躯体还没有僵硬的时候,拿来印子,把小鸡盖上,然后拿木棍敲印子,每隔三五秒打开看看,居然在这一番操作下,小鸡又会奇迹般的活过来,这应该是我学到见到最早的急救法,与海姆立克急救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外婆家的厕所就是猪圈粪坑上的两块木板,蹲上去摇摇晃晃的,由于猪圈围栏缝隙过大,蹲厕所时久了母猪会拱屁股,那时候的大黄狗看见我往厕所跑就跟来了,守在旁边就不走。</p><p class="ql-block"> 外婆是个怎样的人呢?记忆里,以前她话不多,看到我们去了总是笑咪咪的,我们玩饿了她会做饭给我们吃,无论什么食材都很香,不像我妈妈回忆的外婆做食物不卫生。有这么一个故事,有亲戚晚上来窜门,由于停电本就昏暗乌黑的厨房,只有一盏细小的煤油灯照明,好客的外婆在土坛子里舀出酿了好久的甜酒招待客人。物质匮乏年代,吃东西没有什么讲究,就一个速度快,等亲戚吃完了对外婆说,甜酒倒是甜,就是吃起来嘴巴又麻又痒。外婆说怎么会?酒又不狠。是不是碗没洗干净,上面有花椒?等外公把没喝完的甜酒碗拿到煤油灯近处一看,头皮都发麻,碗里一层蛆,还不停的到处爬,不管喝的没有喝过的,这时都是一场大笑。这种事如果放到现在不大动干戈检查洗胃。亲戚可能这辈子对这事都会记得。</p><p class="ql-block"> 外婆从来不和任何人争论,尤其对是非明白的事,不和不明白的人争。妈妈回忆生产队大集体干农活时,总有那么些人以欺负别人为乐,可外婆从来不反抗,这些人开始还指桑骂槐,后来得寸进尺的指名道姓的骂外婆,外婆扯下田埂边的野棉花塞进耳朵,就这样自顾自的干活回家。外婆就像野棉花一样,不管被牛践马踏,她依然顽强不屈的生活,哺育着自己的子女,来年依然开花🌼🌼🌼🌼。</p><p class="ql-block"> 幼小时的我身体非常差,经常发烧感冒,老话说体质不好,需要进补,八十年代农村不像现在有各种滋补品,就是有也没钱购买。老一代都是找偏方,什么甲鱼、阁蚌(蛙的一种)、青蛙、竹鸡、山斑鸠等,甚至为了防止尿床,还吃过一种附着在植物茎干上,秋天才有的虫卵,长大后才知道那是螳螂的卵。这些都是常规的自然的补品,我吃过两种奇葩的,一种是奶奶给我蒸的耗子肉,据说是老鼠夹夹到的,去头去尾蒸熟给我吃了。另一种就是外婆带来的小猪崽,外婆家母猪头胎不会带崽,半夜翻身把小猪崽全压死了,外公收集来洗剥洗剥去头去尾,用竹篾绷紧,让外婆给我捎来,为了哄我吃,骗我说是阁蚌肉,小猪崽拿来后不是蒸也不是炒,而是挂在火炉的烟筒上让其烤干,然后用擂钵舂成粉末,拌饭吃,我记忆中我吃了很久,每次吃都很香,成年后聊到这件事情,妈妈才告诉我吃的是什么。</p><p class="ql-block"> 外婆的慈爱从来不是表现在语言上,她会悄悄往你口袋里塞板栗、鸡蛋、李子,我家住在镇上,距离外婆家就几里路,外婆从来不上街,来我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她总有理由,忙庄稼,照顾养牲,加上腿脚不便,外婆腿上有癣,每年都会复发,年纪越发衰老了以后,病痛缠身,从不在我家过夜,再晚也要回家,究其原因是她恪守母亲不能死在女儿家,会对女儿家不好的规矩。见外婆的最后几年,她变得话多起来,一个冬天都守在地坑火边,烟熏火燎间根本看不见头发花白的外婆,鼻子眼睛都是黑的,见我来了,拉我坐下,从灰堆里要么给你刨出来一个洋芋,要么就是个红苕。然后喋喋不休的给我摆旧社会时候的故事:“土匪头子周饼子,抢粮食抢大烟。”“二嫂家被土匪撕票了,爬上山肩去看,吓得连滚带爬的跑回来,二嫂的头就挂在树杈子上。”“大伯鸦片烟瘾发了,找不到鸦片,连装鸦片的柜子都坎来烧着抽了”、“龙井河边上的火龙井干了。”外婆故事里的人,我都不知道是谁?但是后来留意一查,周饼子果有其人,民国时候的土匪,抢钱粮鸦片衣服。外婆说话的音量很高,并不是因为外婆是姓雷,声大如雷。而是外婆耳朵听不到了,她说话的声音才变得如此大,她自己不知道,因为她听不到,我陪外婆坐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数时间我都是倾听者,时不时的点头一下,表示认真在听,其实对每个人都是需要这样,别人说话时认真听也是一种尊重,老人年老了陪伴比任何金钱物品都珍贵而且必须!</p><p class="ql-block"> 终于在有一年板栗花开的时候,我去看外婆,外婆对我说“外婆不行了的咯。”我本想说点什么,可不知说什么,心里面堵得慌。在这一年过完外婆生日,应了那句话“男怕生前,女怕生后”。表弟和大舅都还在外面没回来,幺舅和我妈妈还有姨娘守在近旁。我着急的去卫生院接上表弟媳妇,拉上呼吸机,回到外婆家,外婆都不愿再插打吊针了,悬着一口气,一直问我妈“耕牛呢?”她一直等大舅来,大舅阴沉着脸抱起骨瘦如柴的外婆,走进她一辈子操劳的堂屋,放在幺舅铺好的床板上,外婆奋力的挣扎坐起来,自己从鼻子上拔掉了氧气管,环顾四周的儿孙一眼,就永远躺了下去。细节不容回忆,回忆眼眶会红。</p><p class="ql-block"> 没有哪一趟路是白走的!无论你姓蔡、姓聂、姓冯、姓陶、姓李、姓印,都是这朵野棉花上结的仔。眉眼间都有外婆的印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照片中的干吧小老头是我外公,倚靠在他旁边便是我外婆,也不知道是谁抓拍的这张午后小憩的照片,永远定格了时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