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往沂蒙母亲的方向

冯春明

<p class="ql-block">朗诵:刘婕</p> <p class="ql-block">风吹往沂蒙母亲的方向</p><p class="ql-block">作者:冯春明</p><p class="ql-block">我从小就喜欢山,尤其喜欢在太阳快要出来的那个时候,站在我们家的东岭上,向西遥看那群黑黢黢的连绵不断的山。</p><p class="ql-block">山里有什么我不知道,初看,那是一片层层叠叠、起起伏伏的黑;仔细看,那些黑黑的影影绰绰的影子里,似乎有着许多忽闪忽闪的光亮。以后,每当我想起山里那些忽闪忽闪的光亮时,总感觉那里面隐含着一颗巨大无边的恻隐之心,而且那情景时常像梦一样出现在我的夜里,给我带来一种持续不断的温馨。</p><p class="ql-block">去年夏天,我与一位从山里赶来的朋友相聚,其间谈起小时候心目中的那些山。他告诉我说,那里他经常过去,有机会他要领我进山,去看看一个让人感动的地方。说这话时,朋友的眼里有一束光亮忽闪而过,透出一丝神秘。</p><p class="ql-block">一年过后,我去了朋友那里,当时下着雨,路上雨越下越大,大得看不清路面,多亏汽车的刮雨器,为我略微打开了一点视线。不一会,雨停了,空气格外清新,路边的树枝、树叶、花草都挂满了水珠。</p><p class="ql-block">午饭后,我和朋友一起开车进山。山越来越高,山沟越来越窄,越来越深。与城市的喧嚣有别,车窗外吹着一阵阵清新的风,山坡上一座座用石头垒砌的红瓦房,错落有致的分布在山沟的两侧。山沟里哗哗的流水声,被水流打磨的光滑光滑的鹅卵石,四周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不知不觉中,我的思绪飞出好远。</p><p class="ql-block">我们去的这个地方叫桃棵子,这是沂水县院东头镇一个村庄的名字。这个村庄有一户从山西省举家迁移到这里的人家,如今,因为这户人家,因为这户人家的主人,因为与这户人家主人的生命息息相关的一位母亲,以及因为这户人家的主人与这位母亲的故事,有许多人从四面八方向这里赶来。</p><p class="ql-block">这个村子紧靠公路,周围全是山。以前,我路过这里几次,曾数次被美好的山村风景逼停。这次来到这里我才明白,这座山,这个村庄,如果过而不停,是会留下许多遗憾的。</p><p class="ql-block">这里,所有的房子都建在山坡上,而且,从屋墙到院墙,从道路到水井,从街角到田埂,几乎都是用石头做的。在这里,我与朋友一起,沿着一条曲曲折折的石板路向前行走。就是这里,我的脚印与一位肩挑酒罐的山西汉子的脚印重叠了。此刻,山道周围,漫漫时光张开了历史的光翼,那时光,在天空,在山间,在路边的瓦房和树林间,像大海的波浪般地涌动着。我和朋友沿着脚下这条曲曲折折的山道,一直向前走了下去。</p><p class="ql-block">路上,似有一种莫名的伤感,伴随着缕缕山风向我袭来。我突然意识到眼前这条山道上所隐含的精神价值的存在。是的,就是在这条山道上,就是这趟深入到石头里的脚印,就是留下这趟脚印的那个人,在这个山庄里找到了娘!当我寻着这趟脚印逆向寻找时,我发现,那是一条不忍踩踏,又不愿离开的一个由起点到起点的圆,那个圆让一个人再也离不开他生命的那个点了。</p><p class="ql-block">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一位身负重伤的八路军战士,在一个山沟里被一位母亲发现。这位母亲把他背到一个山洞里,躲过了敌人的搜捕。她像对待亲儿子那样,悉心呵护他,精心照顾他,直至他伤好归队。那时,对于沂蒙大地上的母亲们而言,这一切常常被她们认为是份内的事情。但是,这个故事却没有结束。</p><p class="ql-block">一场持续了多年的战争结束之后,人们发现,有一个身影在沂蒙大山里徘徊。他——山西人郭伍士,他就是被那位母亲搭救了的八路军战士,他在四处寻找救他一命的那位母亲。</p><p class="ql-block">战争年代,沂蒙这个地方救过八路军伤员的母亲很多,想找到救自己一命的那位母亲,谈何容易。而且,在那个特殊时期,郭伍士根本来不及问一下那个村庄和那位救他一命的母亲的名字,只知道她叫“张大娘”。在他的印象里,仅有一座高大模糊的山和幽暗星光下那位母亲慈祥的脸庞和关怀的眼神。</p><p class="ql-block">战争结束了,郭伍士没有去做官,也没有回他的山西老家。他挑起担子,一头挑着烧酒,一头挑着狗肉,在沂蒙大山里寻找张大娘。他一条山沟一条山沟地找,一个村落一个村落地打听。他翻过山山岭岭,走过无数个沟沟坎坎,他一路叫卖,一路打听一个叫张大娘的人。但是沂蒙山叫张大娘的人太多了,几年下来,郭伍士因而结识了好多个张大娘。</p><p class="ql-block">八年了,一路找娘的郭伍士,让一向沉稳的大山,让只知道低头走路、事不关己的河流,都开始着急。路上,大山顶上时不时地滚下一块石头,河流时不时地发出一阵声响,似在提醒郭伍士:这里离娘不远了。一天上午,在一个山坡上,郭伍士看到一道用石头垒砌的田埂。日光和云的影子在他的眼前飘浮着,他顺着云的影子,来到了一条山沟里。当他看到山沟里哗哗的流水时,心突然急促地跳了起来,他抚摸着这些熟悉的石头,记忆逐渐清晰了起来。“对!我就是在这条山沟里身中七弹。对!当时山石碰触到我露出的肠子,是母亲的手捂住了我受伤的肚子……”郭伍士整个人完全失控了,他扔掉担子,向着不远处的那个村庄狂奔,直至昏厥在地。当时,有村民发现了他,他被村民搀扶着,来到一个矮矮的石屋前,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母亲面前长跪不起。他嚎啕大哭:“娘啊……儿回来了!”</p><p class="ql-block">就这样,沂蒙大山里,那个肩挑担子,一路找娘的人,整整找了八年,他终于找到日思夜想的母亲了。他举家从山西迁往桃棵子村,他和妻儿一起陪伴着这个救他一命的母亲,一直到为母亲尽孝送终。他嘱咐儿女,待他死后,也要葬在这位母亲的身边。</p><p class="ql-block">下午,我们有幸见到了郭伍士的大儿子和从淄博赶回来的三儿子和三儿媳妇。本来,我想进一步了解一下郭伍士过去的一些情况,但一切似乎都被现实生活冲淡了,我就没再打扰他们。</p><p class="ql-block">张大娘走了,郭伍士也走了,他们去了同一个地方。朋友指着不远处一大一小的两座坟墓说:“那座小的是郭伍士,大的是母亲。”</p><p class="ql-block">眼前,一大一小的两座坟墓,儿子向着母亲。那是一种人性的面向,一种近乎圣像般的沉静。静静的山坡上,儿子和母亲靠得很近!很近!!它很像一幅看了让人流泪的画。它似乎在告诉我,这里面深藏着人们平时少有关注,又近在眼前的一种看似深奥,实则明了的道理:人是有灵魂的。</p><p class="ql-block">天渐渐黑了下来,山村的灯火高高低低,疏疏落落,它们在泛着微光的天空下闪闪烁烁。此刻,站在这里的我,除了心底涌动着一种由衷的感动和崇敬之外,还想了很多……但不想多说了。因为眼前的这幅画面,在当今这个世界上或许是绝无仅有,再也难以相见,却又完全依照人性本来面目描绘出来的真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