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蓝眼绿光

　　2024年3月7日，是一个无法忘却的日子，这一天，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享年87岁，回顾父亲生前往事和去世期间历程，谨作此文怀念并以为祭。

3月5日晚上10点半，已经上床睡觉的我，接到了来自老家的电话，在大嫂让我直接与医生通话的那一刻，我心头一沉，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父亲的病情急转直下，生命体征恶化，当医生告知可能熬不过当晚时，我要求立即上呼吸机抢救，等待我们兄弟姊妹回来。

　　父亲这次生病住院治疗我是知道的。自从2018年底他肺部感染住院后，几乎每年的春季都有一次患病住院的经历，七七事变那一年出生的他身体每况愈下，2021年我带他到宁波做了一次比较全面的体检，发现心脏二尖瓣关闭不全、冠脉颈动脉粥样硬化和慢阻肺等诸多毛病，考虑到年纪大了，他自己也害怕手术，采取药物维持治疗的方案，从此以后，他每天都要吃四种药物，慢阻肺要特别注意平时保养，一旦感冒发热很容易发作，今年春节后持续低温，尽管我们再三叮嘱他保暖不要外出，但父亲终究耐不住，外出感冒了，基础病多的老人每一次发病都好像风吹残烛，说不定那次就灭了，这次病情发展那么快，看来凶多吉少。

　　6日凌晨出发，从舟山、宁波、杭州到赣州、新城镇，辗转来到医院，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见到父亲时他已不能自主呼吸，呼喊没有回应，抚摸手脚也没有了反应，医生告诉我们，父亲靠呼吸机和强心针维持，瞳孔已经开始扩散，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两天时间的变化快得让人难以接受，此刻我的心脏加速狂跳，切身感受到了即将失去亲人是何等滋味。

7日凌晨一点，随着大哥的到来，我们兄弟妹妹们集中商量，在听取医生病情介绍的基础上，考虑父亲已多脏器功能衰竭，继续抢救或转院抢救治疗亦无法逆转的情况下，家人们统一思想，做出了艰难决定：拔管，用救护车带父亲回家。之后我们送父亲进了祠堂，着手准备后事。

　　7日上午，进入祠堂的父亲很快就仙逝了，尽管有心理准备，但丝毫未减轻我们的丧父之痛。父亲生前有交代，百年后不要太麻烦，虽然他是中共党员，但还是希望做一个宵夜的道场，或许正因为他有这个执念，为了能进祠堂才硬撑了那么久，我们尊重他的意愿，赶紧联系办丧团队，请人为父亲做了法事，由于政府不允许土葬，棺椁已上缴，8日是黄道吉日，于是早上在殡仪馆火化，国内的亲人基本都到了，亲送父亲骨灰上山安葬，算是体面地操办了丧事。

安息吧！父亲，出殡那天，门前那棵百年大榕树，摇曳着树枝依依不舍地跟你做了最后的告别，途径章江这条母亲河时，它淌着泪水，凝视着灵车在水中的倒影，神情默默地送你上山，你与爷爷的墓地很近，山上经常听到布谷鸟的叫声，它们定会做你们爷俩的聊天信使，在这个层峦叠嶂的大山跟前，亲友同悲，江山齐哀，你的在天之灵能看到、听到吗？

　　回忆父亲，一生平淡无奇又充满个性，他善良但时而脾气暴躁，忠厚却伴有倔犟性格，包容但是夹杂着封建的男权主义思想，惜财却也因事因人而异，性急、节俭和心软是鲜明特点。在我们看来他似乎有大智慧，却没有干出惊艳出彩可圈可点的事业，说他平庸无为，却培养出了走南闯北各有所成的一众儿女。

父亲年少时读书不多，但后天努力，在土改时期就做了乡政府文书，后来在县委做监察干事，因性格刚直、倔犟和岗位性质原因，得罪了不少人，加上我们是半工半农家庭，小孩多，工分少，生产队分配的粮食经常填不饱我们饥饿的胃，父亲就向组织要求调到了商业部门，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作为贸易公司经理的父亲着实为家里和亲戚们解决了不少问题，然而也因为这个由公务员转变为企业的调动，加上为了大哥顶替工作提前内退的操作，使他退休后的养老金少了一大截，多次向相关部门反应也无济于事，每每提及此事，他的脸上都挂满了不平，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父亲的长寿，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弥补和难得的福报。

平凡方显真实，不完美乃人生常态。父亲虽不像大山一样庄重伟岸，没有像江河一样积蓄令人心动的滚滚财富，但我们依然真心爱他。

　　整理父亲遗物的时候，翻到了一张万元三年定期存单，到期日竟然是父亲的忌日，连密码也有冥冥之中天注定的隐喻，我当时哭了，油然而生出一种“时也、运也、命也”的感慨，人生的意义何在？俭省的钱财何用？正所谓一场游戏一场梦，一场欢喜一场空，世人一辈子执着于得与失，成与败，喜与悲，富与贫，到头来终究化为一棒灰烬，在如今这个欲望横流的世界里，活好当下，达己成人，又有多少人能想得通透、活得明白？

　　办完父亲丧事，在家陪伴母亲一个星期，期间将父亲遗产遗物进行了清理，办理销户、丧葬费抚恤金、电表过户和头七祭祀。母亲的心情很低落，与父亲磕磕绊绊一辈子，真不磕绊了，那种不习惯和孤独感，苍白地写在了脸上，常言道“朋友难交，亲人难处”，我们都不是圣人，惟有宽慰她，坦然面对，过好今后的生活，才是给父亲、自己和亲人最好的交代。

　　父母床前一碗水，胜过坟前万吨灰。凭心而论，我对家庭还是甘心付出的，家中不缺那碗水，扪心自问，是否能在父母需要的时候及时端上一碗水，因异地工作，尽管近几年每年回家探亲次数增加到4-5次，但工作与尽孝之间，终难两全，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为此我心存歉疚。然放眼当今社会，不乏芸芸奔波谋生者，其情何尝不是如此，若父亲泉下有知，想必也会释怀。

　　坐上回宁波的火车，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卧铺车厢的灯光早已熄灭，可是我久久无法入睡，此刻窗外朦朦胧胧飞逝的电杆，就像一根根卷轴，将父亲的人生画卷在我的脑海中一幅一幅的翻开，我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与父亲一起走过的人生路，犹如行走于星罗棋布的车站和蜘蛛一样织成的列车网中，在年少时父亲把我送进车站，我懵懵懂懂地踏上了求学的列车，在飘忽不定的工作时期，我用电话告知父亲已经到达的目标站点，我们既有各自工作原因的分道乘车，也有共同事务的同车而行，但无论什么车次，直达还是中转，家一直是唯一最早出发和最终到达的站点，在这里，出发时有叮咛，到达时有喜悦，工作生活中的快乐和烦恼都能在这里得到分享和慰藉，可令人心疼的是，现在这个站点演变成了父亲人生的终点，我们与父亲永别的痛点。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亡，余生只剩归途，所幸母亲尚在，犹可归去来兮。

　　现在的我，亦已步入花甲之年，宛如这趟归程的绿皮火车，缓缓地行进在与高速列车不合流的线路上，在铁轨规律的“哐当”声中作别父亲，穿过日落后的黄昏，进入了人生旅途中甲子轮回后的慢慢长夜……

儿：伟生

叩首于2024年3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