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

逍遥雨

　　“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这是木子回忆录中的一段经典语录，这段话总让我回忆起童年时悠悠的往事，和姥姥在一起时悠悠的岁月。我的姥姥是一个勤劳优雅的农村老太太，也许优雅和农村老太太这两个字眼搭配起来不是很和谐，而他们却完美的契合在我的姥姥身上。

姥姥是一个勤劳体面的小脚老太太。 我的童年时代农村各个方面都还不发达，车马很慢，时光很慢，思绪也很慢……每天总有干不完的活。那时候农村的家庭孩子多，父母都忙于生计，我们常常会被送到姥姥家里，从清晨起床到晚上休息，很少看到我的姥姥闲着：生火做饭，收拾屋子，洒扫庭院，在园子里种菜，浇水，采摘熟了的蔬果，就连放置杂物的小屋也总是洁净整齐。她总是不急不躁地干着这些重复的琐碎的事情，而这日复一日的忙碌都不会妨碍我的姥姥把自己捯饬的干净利落。她总穿着合身的对襟小褂子，黑裤子，满是皱纹的脸上总带着微笑，她的头发用蓖梳蘸了水，梳通顺了，就在脑后挽一个发髻，一整天都没有一丝杂乱的碎发。从我记事起一直到姥姥离世，她的发型从未换过。她的针线活儿针脚细密匀称，女儿们的针线活很少能入老太太的眼。有一年腊月姥姥病倒了，针线活比较好的姨母去帮姥姥拆洗被褥。以前的被褥没有被罩，拆洗了，都要一针一线重新缝好里子和被面儿，姨母辛辛苦苦地干了一整天。等姨母走了，姥姥身体好点儿了，把全部的被褥都重新缝了。姥姥的儿女们知道了这事儿，哭笑不得，叹着气说，“这小脚老太太真难伺候。”在我的记忆中，姥姥会自己做米醋，但怎么做的已经记不清了？妈妈常说她年幼时，每逢春节，姥姥会给一家大小改制新衣服，新鞋子，自己裁剪，自己缝制，蓄棉花，纳鞋底……点着昏暗的油灯几宿几宿地熬夜做。

　　姥姥是个热情爱美的老太太。在炎热的夏季里，在园子里摘了黄瓜，她会切一些薄薄的黄瓜片，贴在鬓角和额头，我也学着她的样子，讨要几片贴在自己的脸上。姥姥就呵呵笑着说，“小孩子又没有皱纹，贴这个干嘛？”有时，我会迷恋地望着姥姥，在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依稀可见年轻时清秀的五官。午后时常会有同村的老太太来串门子，她会用锅熟练的炒一把豆子或者葵花籽来招待，两个老太太双膝交叠盘坐在炕上，姥姥的背挺得直直的，有时她会一边闲聊一边点一支香烟，温柔和蔼，姿势十分优雅。我也不知道姥姥为什么学会了吸烟，后来长大了，渐渐明白，也许姥姥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心无挂碍，一定也有她辛酸的往事。我也曾学着她的样子盘膝而坐，可怎么也学不成她的样子。那时村子里晚上会放电影，吃罢晚饭，姥姥就在妈妈和姨母们的催促声中，微笑着穿上平时不舍得穿的，熨烫过的，服帖的衣服，打扮得整整齐齐，临出门还不忘用湿毛巾掸一下裤腿，用鞋刷刷一遍那双黑丝绒的五寸小鞋。

姥姥是一个追求极致的老太太。等到我长大上了学，就只有假期或过节的时候才能去看望姥姥，有时也会和母亲一起小住几日。冬日的早晨还没起床，她就已经把炉火生起来，等家里暖和了，才允许我们从被窝里钻出来。等梳洗完毕，早饭已经出锅。姥姥就会马上征求大家：“咱们中午吃什么好呀？”大家总是面面相觑，不禁笑起来，“这才刚刚吃过，哪里会饿？”姥姥做饭很讲究，尤其是她做的抿豆面，现在想起来都馋得直流口水。做一顿简单的抿豆面，配料就有好多种，一小碟一小碟摆了满满一桌子，油葱，蒜末，韭菜花，花生，芝麻，黄豆酱，辣椒油，米醋……每一种配料都是她自己的手艺，也有姥姥独特的味道，一小勺一小勺放到碗中搅拌起来，香味扑鼻，别提有多惬意了。姥姥的灶窝里总是放着一个小小的旧瓷盆，里面装着刷房子的剩涂料，每次不论谁刷锅，姥姥都会重新擦洗一遍灶台，然后娴熟地往瓷盆里倒一点水，用一把秃秃的草刷子蘸了涂料，在灶边沿刷一圈又刷一圈，姥姥家的灶圈永远都是白白的，没有烟熏的痕迹。比起我们现在的厨房，也许那个掉了漆的旧灶台，并不会显得多么华丽，但那种细节里的干净，却是记忆中无法磨灭的一份优雅。

　　姥姥是个善良的老太太。她无怨无悔地帮儿女们照顾着孙辈们 ，无论我们如何淘气，打闹，弄脏屋子，弄乱菜园……即便再生气，她都不曾动手打过任何一个孩子。她说，“顽皮是孩子的天性，乖乖的不再捣乱那定是生病了。”夏季园子里的蔬果成熟了，她会提着篮子，送给村子里许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人家。那时候有乞丐上门乞讨，她也从未吝惜过。而她平日里的生活却十分节俭。剩了旧的饭菜，也从来都是自己吃。孩子们孝顺，想替他吃剩饭，她都会说，“我爱吃这个。”时间久了，大家都明白了，剩饭是啥，姥姥就爱吃啥，其实哪有人生来就爱吃剩饭呢。姥姥不过是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姥姥总是操劳着全家人的生活，却从未听过她抱怨生活。相反，她总是那么热爱生活，热爱新鲜的事物，那个年代刚刚发明洗洁精，每逢刷锅，她总是带着艳慕的神情，一边叮嘱刷锅的小辈们，“滴一滴就足够了，不要浪费。”一边赞叹不已，“这东西真好，碗盘洗得干净还有香味。”一个典雅的酒瓶，一件漂亮的衣服，一个美味的冰激凌……都足以让姥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姥姥对生活的乐观态度，让我们时常忆起，也时常羡慕着。

姥姥热爱生活，也被生活热爱着。她虽不识字，但她骨子里的那份优雅令我至今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