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孙女的“语言实验田”

落霞孤鹜

　　吾家孙女初长成，今年六月满八岁。

　　每每回忆陪伴孙女成长的点点滴滴，心头便涌起万般情感，既是欣慰，又是感慨。孙女天生对语言敏感，说话用词超越年龄的成熟，她词语丰富得如同繁星点点，口中的每一个字，仿佛都是经过岁月沉淀，镌刻了千年的智慧一般。她用词之精准，让我这个多年的文学爱好者都为之折服。

　　一次，我从海南带孙女坐飞机回贵州。飞机起飞后，孙女指着飞机窗外问我“爷爷，我们现在是不是在宇宙里？”见我发愣，她接着说：“爷爷你看，那一片片云朵，好似一大群绵羊。”我望着她，心中暗赞：此语虽简，却意蕴深远。云与羊，形与意，皆在她的词句中得到了完美的结合。我被她的比喻和表达深深吸引，我感到她的心灵像空中云朵一样，透明而鲜亮。

　　还在孙女三岁多的时候，她好多话都还说不明白，就先学会遣词造句了。有一次吃饭，她刚坐上桌就惊呼道：“呦，好丰盛的菜呀！”然后用小手指着我面前装满龙骨的盘子说出了一句让我惊讶不已的话：“爷爷面前的菜是一盘硬菜！”我和奶奶面面相觑，简直不相信这话出自她口，如此语出惊人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还有，那一年，她收到了不少的压岁钱，便认为自己是富甲天下的有钱人，抑制不住满心喜悦的自信和从容，有一天她做出一副令人仰视的神态对奶奶说：“奶奶，我是富腰带。”奶奶问她“富腰带”是什么意思？她说，就是很有钱。说完一幅神气十足的样子，奶奶这才明白她说的是富二代。

　　每年一到冬天我们都要去海南过冬。有一天早上我们带孙女去社区医院抽血化验，看乙肝疫苗是否种上。抽血时，因她小手太胖，连续椎两针都找不到血管，痛得她哇哇大叫！最终还是一个年龄大一点的护士过来“一针见血”。从医院出来后，孙女边哭边说：“姜还是老的辣，再耽搁几分钟，我小命都保不住了！”我们听后忍不住好笑。没走几步，孙女接着说：“奶奶，我麻烦您以后少带我到这个地方来好不好！”说完表示不能白白受苦，向我们提出了“赔偿”诉求：买一只枪。最终成功“获赔”！

　　在她四岁的一天，我去幼儿园接她，刚走出校门，她把书包递给我：“拿着，书童。”我说，你说什么？她眼中闪烁着灵慧的光芒：“我说书童，难道你不是我的书童吗？”

　　五岁多的一天，送她上学，路上一条狗从我们面前穿过。孙女向来怕狗，她身子本能地闪了一下，紧紧地攥着我的手，然后问我，爷爷您知道这是什么狗吗？我看了看狗，说，不晓得。孙女说，你一样都不懂，这是柯机狗了嘛。然后她给我讲起了各种各样的狗，什么香肠狗，什么什么狗，说出一大串狗的名字，其中说到一种叫凯斯奇的狗，她说凯奇斯狗牵翻得很，会抄家的，把屋子整得乱糟糟的。还有什么什么狗，说的很多，我记不住，我当时用心默默地记着，可没过一会儿就全忘了。走着走着，她又问我晓得豹子猫不。我说，没听说过呢！她说，白痴！豹子猫你都不晓得啊！豹子猫生活在非洲老野山丛林。老野山丛林要跨过大海，穿过很多山，走很远很远的地方才能到达，远得很。豹子猫是人类保护动物，不能伤害它。说完豹子猫然后又给我讲起恐龙，一路上只听她不停地说着。走着走着，她又问我，爷爷，你晓得人类的祖先是什么不？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正默想着，她说，是猿人，你晓得不！猿人是由猴子变的。她喋喋不休地讲着，从生物知识讲到地理知识，再讲到人类进化史……那一刻，我发觉我在她面前，无论是语言词汇还是知识都显得多么的贫乏。感觉孙女犹如春蚕一样，吐出的银丝成为丈量她生命价值的尺子。

　　孙女之于言语，有如蜜蜂之于花蜜，贪婪而专注。每闻一词，即思如何用于言语之中，以求创新出奇。久而久之，她口齿之伶俐，词语之丰富，仿佛群鸟之齐鸣，百花齐放。而我，不幸而又幸，竟成了她遣词造句的“实验田”。我常是她的第一个“试验品”，亦是那“试验田”里的“验收人”。那些新鲜的、有趣的、甚至是我从未听过的词汇，都会在我的身上找到归宿。

　　有一次我和奶奶带她去殡仪馆吃酒。回家时，路上遇到两个熟人搭车。由于高峰期，一路上堵车，加上搭车人住得远，将近两个小时才把人送到。在返回的路上，孙女一本正经地对我说：“爷爷，你晓不晓得这车上有个小孩子？这孩子正急于回家做作业，而且作业很多，你应该晓得哪样事重要，哪样事不重要，你说你刚才做的这叫啥事嘛？你送人我不反对，但前提是你得先把我送回家做作业，如果是没事，你就是来回送八十回我都不介意。”想不到孙女说话如此练达老成，简直是一语封侯，让我一时找不到话说。

　　一日，她听奶奶说我又把雨伞丢在出租车上了。我刚进家门，就听她大声咋呼起来：“爷爷，你个糟老头，你经常丢三落四，家里好多东西都被你丢光了！”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她看我笑了，得意地模仿着奶奶平时教训我的口气说：“你散脑筋啊！您能不能正常一点，多动点脑筋，少丢点家里的东西!”我点点头，故作老不中用的深沉回应道：“是啊，我脑筋散，就是因为经常遭你动脑筋，把我的脑筋整散了。”

　　她听后，眼睛一亮，仿佛找到了新的乐趣。而我，则更加珍惜与她相处的每一刻。这样的对话，这样的互动，让我感受到了生命的活力与美好。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孙女之语，犹如一颗颗晶莹的珍珠，每一颗都闪耀着智慧的光芒。更如一股清泉，涓涓而流，滋润着我的心田，让我倍感温馨。

　　尽管我成了“糟老头”和“散脑筋”的代名词。但我乐在其中，我知道，她不仅仅是在造句，更是在与我分享她奇妙的语言世界，以及她对语言理解的超常能力。

　　有一次她问我胶水放在哪，我说，在桌子上的。她说：“爷爷，没有，桌子上空空如也。”我不相信，去看，果然上面什么也没有。平常我们家唯一的方桌就是麻将桌，上面杂七杂八堆放着很多东西，那天，我还真忘了头天海南的客人来家里打过麻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挪空的。当时就觉得她这词语用得十分精准。还有，她描述走路快：“爷爷，您快点走嘛，您不会大步流星三步并作两步走啊？”她形容不愿做的事更是称奇。有一天下午放学接她，她问我：“爷爷，你们今天是不是又在馆子吃饭？”我说：“是的，今天谢老师请吃饭。做哪样？”她说：“我一听到你们在馆子吃饭，我就头昏！”我惊愕：“你做哪样头昏呢？”她说：“我不想去馆子。还有，你们一喊我背诗，我就发蒙！”我说：“想不到你还有这么多昏啊蒙啊的，除了怕进馆子和背诗，你还有什么昏的？”她说：“爷爷，今天的钢琴课是不是上新课？”我说：“不是，是星期二上新课，其余时间都是练琴。”她说：“我一听到上新课，我头就大！你们喊我弹钢琴，我真的是无法，只好举头望明月了……”一句“举头望明月”，既把不好明说的“发呆、无助”表达得明明白白，又显露出她的幽默感，更彰显出她巧用词语的超常能力。

　　孙女的成长，如同一幅画卷，缓缓展开。看着她一天天长大，从咿呀学语到如今的妙语连珠。我知道，这是她成长的足迹，也是她在语言世界里的心灵印记，我感受到了孙女对生活的热爱和对语言的理解。每当孙女在我身上造句时，我都会微笑着接受，作为一个“糟老头”，愿意成为她成长的陪伴者，与她一同探索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因为我知道，这是她对我深爱的一种表达，也是她对生活的理解和热爱。我欣赏孙女的造句，与其说她是在“试验田”里历练语言功力的话，倒不如说她实际是将这些句子活学活用到自己的生活和学习中，在固定“语言肌肉记忆”的同时猎奇到了词语的乐趣，我呢，也在孙女的“语言试验田”里找到了生活的快乐和惊喜。

　　孙女在语言世界里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展示出属于自己的璀璨华章。或许，在未来的日子里，我还会听到更多的新词汇、更多的妙语。但无论如何，我都会积极响应和参与这份与孙女语言交流的互动，因为这是我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