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李春明

李白诗《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

杨花落尽子规啼，

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

随风直到夜郎西。

唐天宝八年（公元７４９年），王昌龄被贬龙标尉。李白在扬州听到好友被贬后写下了这首诗，抒发感愤，寄以慰藉。

诗中的龙标是今湖南省洪江市，这里指代王昌龄。夜郎是今湖南省新晃县。

夜郎古国在哪里，由于历史的原因，现在有湖南、贵州、云南、广西等省区在争抢，我们不参与。但是这首诗里面的夜郎确实是今天湖南省新晃县。

新晃位于湖南省最西端和贵州省的交界处，是一个侗族自治县，唐贞观八年置夜郎县，解放前称为“晃县”，１９５６年改称新晃。

湖南省地图

今天的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抗战初期，日寇迫近武汉长沙。１９３７年１２月８日，梁思成、林徽因夫妇带领一家老小，乘坐大客车从长沙出发，前往云南昆明。１２月中旬到达晃县时，林徽因得了肺炎，高烧到４０度，无法继续前行。

战火迫近，时局紧张，大批人员匆匆忙忙向内地疏散，晃县是一个边陲小县，有限的客栈人满为患，梁思成一家无处安身。

雨夜的街上，走投无路的梁思成忽然听到一间旅社里传来了优美的小提琴的声音，他断定这位演奏者一定来自大城市，于是就去敲门。开门的那一刻，乐曲戛然而止。这一幕深深地印在儿子梁从诫的童年记忆中：“父亲惊讶地发现，房间里竟然是一群身着空军学员制服的年轻人。父亲难为情地做了自我介绍并说明来意。青年们出乎意料地热心，立即腾出一个房间，并帮忙把母亲扶上那轧轧作响的小楼。”（梁从诫:《悼中国空军抗日英烈》）

房间里挤着八位帅气的小伙子，都是空军中央航空学校第七期学员，往昆明撤退途中受阻停留在此。

林徽因和梁思成

国难当头，萍水相逢，危难之际的守望相助，让林徽因一家人和八个年轻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他们的友谊一直延续到了昆明。年轻人在昆明航校继续学习飞行，休息时间，他们会结伴到梁思成林徽因家里来聚会。他们一起谈论理想，谈论文学，一起出游，一起吟诗。

左二梁思成、左四林徽因，小孩是女儿梁再冰、儿子梁从诫

不久，林徽因的三弟林恒放弃清华大学，投笔从戎，也考入航校，成为中央航校第十期学员。这些年轻人和梁思成林徽因的情谊更深了。他们将梁思成林徽因当作自己的长兄长姐。梁、林也作为他们的“名誉家长”出席他们的毕业典礼。

这样，林徽因就有了九个弟弟。

杭州笕桥中央航校

然而，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林徽因一家人开始过上担惊受怕的日子。

抗战初期，中日空军力量相差悬殊。中国空军仅有飞机２００多架，且机型老旧，也没有研发能力；而日军有飞机近３０００架，并不断研制新机型。面对如此严重的装备劣势，中国空军完全是在以命相搏，飞行员从航校毕业投入战场，就意味着牺牲。

按照规定，每位空军战士出征前都要留下亲人的联络地址。而这几位青年的家乡多在沦陷区，他们就留下了梁家的地址。

1939年4月，九位弟弟中的叶鹏飞在重庆广阳坝阵亡。这是林徽因家第一次收到噩耗，林徽因大哭一场，痛彻心肺。

然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噩耗传来，林徽因和梁思成一次又一次收到了空军寄来的烈士包裹，这些包裹里都是弟弟们的照片、日记等遗物。

1940年9月13日，在晃县雨夜中拉小提琴的大男孩黄栋权战死在重庆上空，粉身碎骨。他的一生封存在一个小小的包裹里寄到林家。再也听不到他的琴声，巨大的打击使林家很长一段时间都非常抑郁。

抗战期间，林家每年的七月七日中午，都要默哀三分钟，悼念牺牲的烈士。

左三为林桓

1941年３月１４日，林徽因的三弟林恒在成都上空的空战中壮烈殉国，时年25岁。当时林徽因卧病在床，梁思成瞒着她去成都收敛林恒的遗物，仅带回来一套军装和一块林恒飞机的残骸，小心地收藏好。

后来，林徽因还是知道了，她抱着弟弟的遗物泣不成声。她最亲最爱的弟弟，还那么地年轻啊，却从此再不能回家喊她一声“姐姐”。

林恒

1944年6月26日，九位弟弟中最后一位飞行员林耀率队飞往湖南益阳轰炸日军船队，炸沉多艘敌船，但林耀飞机尾部也被击伤，返航途中遇到暴雨失去控制，不幸撞山而亡，遗骸散落在湖南省湘乡县仙女乡。由于军队仓促撤退，飞机和遗骸都没能找到。林徽因打开第9个“死亡包裹”时，看到里面只有一张遗照，瞬间崩溃大哭。

林耀牺牲时，正是林恒牺牲三周年。在巨大的悲痛中，林徽因在病床上写下了《哭三弟恒》：

“……弟弟，我没有适合时代的语言来哀悼你的死。它是时代向你的要求，简单的，你给了。这冷酷简单的壮烈，是时代的诗，这沉默的光荣，是你……”

林耀

抗日战争期间，中央航空学校培养的1700多名学生，全部牺牲在了战场上。据统计，中央航校的学生从毕业到战死，平均只有6个月，平均阵亡年龄不超过2３岁。为中华民族，为保家卫国，他们义无反顾，血洒长空，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全世界没有第二所航校有这样的校训：

 “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

中央航校校训

抗战期间，梁思成林徽因夫妇颠沛流离、贫病交加，在极其艰难的环境下，他们坚持做着中国营造学社的工作，同时不断地承受着失去亲人的痛苦。尤其是林徽因生性敏感，极重感情，一次次的噩耗摧残着她的身心，更加重了病情。抗战胜利后，美国友人邀请她去美国治疗，林徽因婉拒了。她说，我要和我的祖国一起受苦。

林徽因和女儿梁再冰

“我与春风皆过客，

你携秋水揽星河。”

1955年，林徽因５１岁英年早逝。

今天的岁月静好，不能忘记昨日的流血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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