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着泥鳅长大

聴琴

　　吃着泥鳅长大，绝对不是奢侈而是不得已。七十年代的猪肉，6毛4一斤，谁吃得起啊？油条是2分钱一根，一斤猪肉能买多少油条？城里的小孩，爸妈都拿工资的，也不可能想吃就吃。除非他爸是食品公司的。曾闻，60年上海人靠吃大闸蟹度过了灾荒，你信不？反正我信。

我家每年平均出栏两头大肥猪，是我姐弟几个辛苦采猪草喂的。两头加起来至少600斤。但是，一头要抬到公社去卖，这是全家开销的唯一来源，另一头才在过年前宰杀。宰了都自己吃吗？也不是。猪头是敬太公的，猪膘是腌咸油的，猪肉是卖给那些把猪全卖了的人的。只有骨头猪脚下水，才真正是自己的。一家七八口人，能吃多久？

不是还养鸡呢吧？是的，鸡蛋那是代销店换酱油的，鸡得留着，突逢有人小病大痛时，才能炖一只补补。

幸运的是，稻田里到处是泥鳅和青蛙。泥鳅再小也是肉啊，就看你的本事了。

　　为了能吃上肉，只能钓青蛙捉泥鳅。我的叔叔就是捉泥鳅高手。从我记事时起，家里就经常有泥鳅吃。长大一点了，就很崇拜他。我叔叔捉的泥鳅都是又大又肥，没有一条是小的。我闹了多次以后，他就答应教我。他是沿着稻田的田坎下面巡游，遇到可能有泥鳅的地方双手插入泥里，一会儿就连泥带鳅地捧到鱼篓口，大拇指一拔拉，泥鳅乖乖的掉进篓。他走两步插一回，二小时不到，就有二三斤泥鳅入篓。这里面的诀窍呢，他也仔细地教过我，手插进泥里以后，慢慢滑动摸索，感觉到泥鳅的皮肤了，就不能动，另一只手立即插过来，然后很轻很轻很温柔很温柔地连泥一起捧上来。

我虽然学会了，却等于没学。为什么？被稻田里一种不知名的虫子蛰怕了，还有是好几次摸到了泥蛇的鳞片，我胆小，放弃了。

　　然而，这并阻挡不了我捉泥鳅的脚步。对蛋白质的渴望，是可以激发才智的。有一次，我看见山边小潭里有泥鳅吐泡戏水，更有几条刷刷地欲沿流水上行。顿时有了主意。泥鳅啊泥鳅，有水我抓不到你，没水看你往哪儿跑！我用小锄头在上游挖沟把水引开，再用小脸盆嚯嚯地往外排水。半小时后，小潭干了，只剩下成堆的泥鳅，有大的，更多是小的，还有几条黄鳝。我装了鱼篓回家一称，足足八斤！

这一成功经验，很多地方可以复制粘贴。高的稻田总有一个排水口流到低的稻田，这下面就有小潭，这一区域溶氧充足食物丰富，是泥鳅最爱集群的地方。把上面堵住，再围一条泥坝，蹶起屁股嚯嚯地把水排干，泥鳅跑不了了。每翻一把泥，都有一条泥鳅。

　　那时候只要有肉吃，啥肉都是味美的。但泥鳅，当然还有青蛙，那是真的好吃。无论加上腌菜，或是黄瓜、茄子、丝瓜、这些夏季随手能摘的，突突地锅里滚烂，再加一把新鲜紫苏叶，翻腾两下，起锅一大钵。嘿嘿，包你吃得肚子轱辘圆。我捉的泥鳅，有个专门的大水缸里漂着。漂一段时间更好吃啊，没有泥土味。

你说会不会吃厌？不会。现在才会吃厌。再说，我也不是天天捉泥鳅，我要上学的。暑假倒是真的天天捉，多了就送给邻居。那时候大家都笨，不知道把泥鳅弄成干之类的保存。

　　捉泥鳅夏天最易。其他季节也能少量获得。初春时，我四爷外出犁田，我就跟在他犁田的屁股后面，是那种不带水半干的田。随着泥土的翻转，不时会有泥鳅跳出来！有时候看见一个小洞，用小锄一拔拉又露出一条来。

青蛙咶咶叫的时候，正值水稻播种，水田被耙得很平整，水位也只有五六公分，很清澈。晚上，用毛竹杆挂一盏煤油灯，右手拿一个铁钳。每走三二步就能看见一条，要么是泥鳅，要么是黄鳝，轻轻一夹，就进鱼篓啦。夹时一定要轻，否则反而会跑掉。

双抢忙得没力气，是不会去大动干戈的。好在有不化力气的办法。刚收割完的稻田，里面一把一把地竖着稻草。中午太阳最毒时，走去拎起稻草看看就行啦，一般每拎三把稻草，下面必有一条，多的时候一窝。

　　秋冬的闲居稻田，会看到许多洞洞。里面不是泥鳅就是黄鳝。泥鳅呢，躲得不深，最多20公分，黄鳝会深一些，40公分以上。挖一锄头下去，是泥鳅立即会跳出来，有时候挖得不好，会听见吱的一声。乖乖，把泥鳅都挖死了。这样挖泥鳅很累的，收获也不高。但没办法啊，秋冬也是想吃肉的。

你说我捉泥鳅破坏生态？不。那时候泥鳅靠捉是捉不完的，不捉反而泛滥成灾。那泥鳅不是快绝迹了吗？是。现在想去我老家找一条泥鳅，比在地上找钱还难。原因我说不准，1984年夏天的那场旱灾，影响确实不小。

那年，七八两个月天上没下一滴雨。上茬水稻割了，下茬没水种。有的虽已种下，也很快开裂。那段时间我巡逻了许多山垄，田坎有树荫或有泉的地方，泥鳅成堆抱团，随便捡捡就几十斤，弄得你实在不忍心。许多田坎下，泥鳅成堆地渴死。第二年，就再也不易捉到泥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