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被母亲需要

邓问之

　　那日我喝得酩酊大醉，是因为朋友谈起的一个关于“被需要”的话题，深层是因为思念母亲。

朋友说我每次回到老家，母亲总要张罗着包饺子，似乎包饺子就是一场盛宴，不让儿子吃上饺子就是让儿子白回家一趟。这曾经一度让朋友很不解。如今这个年代，饺子实在算不得什么美食，包饺子也实在费时费工，可惜如何劝说，母亲也必然会执拗地把饺子端上饭桌，而且得是酸菜馅的，而且整个过程不让朋友插手。因为酸菜是传统味道，其他馅料配不上游子回家的味道，全程自己操作则体现对儿子的疼爱，这份疼爱不分年龄。

朋友带着最初的不解以及后来的理解和我们谈论“被需要”理论。我们总是在母亲面前“被需要”着，而我们最初可能会因为不解而有过拒绝，或者言语失当。这些拒绝的行为和轻视的言语可能或深或浅地伤害过母亲温暖的初衷。但是，值得庆幸的是我们最终理解了，并且学会了接受，把“被需要”变成了“需要”，让母亲在操劳中感觉到了满足和慰藉。

母亲是幸福的，我们也是幸福的，只是我们的幸福是母亲为我们带来的。

这让我无限想念母亲。母亲在世的时候让我饱受了“被需要”的幸福。通过一条腰身齐胸的棉裤，从一碗酸菜馅饺子那里，也从神婆那个煞有介事的嘱咐那里。

读中师的时候，母亲给我打理上了满满的行装，里面包括一顶北方特有的棉帽子。结果是招来了很多舍友的无限惊诧，期间也夹杂着些讥讽成分。次年，我刻意没再让母亲把棉帽子装进行囊。结果那个冬天却寒冷异常，我们不得不翻箱倒柜找出一件件能御寒的东西，里外三层地往身上武装。当我从行李夹层里赫然发现棉帽子的时候，欣喜心情无以言表。戴着棉帽子走在刺骨的风雪里，我感觉那份温暖融化了整个冬天，我走得趾高气扬，虎虎生风，引来无限惊诧的眼神，中间夹杂更多的是羡慕。那个寒冷的冬天里，我格外想母亲，想家。

上班后，因为交通不便同样很少回家。母亲亦如我上学时一样，为我打理好行装。里面包括一条腰身齐胸的家做棉裤，厚实又笨重。我没有阻拦，只是很少上身。直到到县城工作后，每天需要骑摩托上下班。冬天里，无论羊绒驼绒的棉裤，总难阻挡住北方劲风的力道，膝盖在夜间也总是冒着凉气，或者一阵阵传来刺痛。我找出母亲手做的棉裤，穿上它安然地骑车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天。后来听很多穿着昂贵棉裤，戴着护膝的同事说起当年的辛苦日子，一个共同的话题都是落下了病根，常常腿疼。

和朋友母亲一样，母亲同样必须在我久别回家的时候包饺子。同样是酸菜馅。不同的是，母亲从不拒绝我插手和面，擀皮，包饺子。她会在包饺子的过程里和我聊起很多。比如，姥姥对她的严厉，吃食堂的时候自己用一小筐野菜换一勺粥，身为生产队队长的姥爷让母亲打头走在满是露水的路上，再如父亲的只顾忠厚，对自己却缺少理解和关心。她也会更耐心地听我的事情，比如工作是否如意，为人处世是否顺畅。她会尽其所能嘱咐我善待学生，和人相处要忍让。也曾给我举出多少孩子成家的例子，希望我早些成家。关于成家的问题，是每次的必谈话题，而我最初的不以为是，曾经很深刻地让母亲焦虑和伤心。

母亲是曾经读过一些书的。但是，我与弟弟相继离开她出外读书，父亲出外打工，以至于在她帮我带完女儿，后来因为上学孙女再度离开，都让她充满无限思念和牵挂。而这种内心的煎熬和忧虑曾让她多少个夜晚辗转难眠。于是，她把这些牵挂和思念都变成祝福，寄托给家里供奉的神仙。她也会在我们离家的前夕找到神婆，求来一些护佑之法，诸如出门的方向，诸如一道能起到庇护作用的符。而我们都觉得有点无稽，也曾嗤之以鼻。但是，一路走来总是很顺畅，遇到困难终了都能化解。想来必是有作用的。因为，神明是母亲虔诚地求来的。

母亲生病后，我每天牵挂母亲，想着一直陪在她身边，又碍于工作难以实现。母亲很是乐观，每天嘱咐我好好上班别总分心。她会站在窗口望着我离开，会在下班的时间提前给我打开房门，也会在我加班回来的晚上问我还吃不吃东西。为了让母亲有事做，我会把叠好的行李打开弄乱，把物品故意放得错乱。母亲会把行李重新叠得整整齐齐，物品摆放得有条不紊。她会在遛弯的时候采回一些扫帚菜的嫩芽，热水焯烫后拌成凉菜。她会在我没有晚自习的时候包上一盖顶酸菜馅饺子，待我进门的时候下锅。我会等着她把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然后一起坐下来话着家常吃饭，我会不停地赞叹她最会调馅，煮饺子火候把握得最好。这一切，让她在感觉到自己的价值和作用后，身体日渐壮实，脸颊日渐红润起来，更让我在每天繁忙的工作和对她病情的忧惧中，时时感觉到一切向好，似乎每一天都是春天。我尽自己所能地让母亲知道我对母亲的珍视，我是多么需要她。可惜，我可能没有真正让她感觉到她对我和全家的重要，她可能是察觉到了我对她的需要是刻意的。母亲最终还是抛下我们离开了。

母亲，你可知道，我多么需要你，多么希望再被你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