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爱醒来（中部：小店内外）之七

吴金泉

卷首语

人生是杯难咽的苦酒。

赤裸裸的人性在现实生活中被层层剥离。什么是爱？这是一个让人无法回首和不能深究的人生话题。

许多人一生都在寻求答案，却被现实无情击碎，留给世人的是一个永远无法破解的谜。曾经流过的血与泪不曾唤醒迷失的人心，被愚昧泯灭的良知和无情沦丧的亲情，在利益的冲击下被演绎的淋漓尽致。

人怎会变成这样？

人在富裕起来后，内心为什么会变的如此躁动？会出现那么多的婚外恋情？世风日下，人情逐渐淡薄，人与人之间、朋友之间、亲戚之间、甚至父子之间、母女之间在利益的冲击下，产生了裂痕和沦丧了亲情。

如何唤醒人间的真情，唯有让爱醒来。

如何唤醒夫妻之间的爱情，必须让爱醒来。

一部用爱书写的文字，让人掩卷沉思，悟透人生……

十五

郑金刚的生活刚有一点好转，不想，更大的灾难又降临在这个小家。

郑大妈住院了，查出得了癌症。猛然，使郑金刚的生活又一次陷入低谷。没想到母亲得了不治之症，这让当儿女的在心理上一下难以接受。可他也得面对现实。他尽最大力量挽留母亲，想方设法延长母亲的生命。

医生说：你母亲只有三个月时间了。

亲戚听到消息后，都相继来家探望母亲。有时，母亲正好住院，便去医院探望。

几乎所有的亲戚都来了。有许多母亲的侄儿、侄女、外甥，多年没来往的，也赶过来探望母亲。这些亲戚平时不怎么走动，谁家遇到事才互相来往。他们来看母亲，首先第一站就是郑金刚家。

那时，郑金刚的孙女宝旦已经二岁了。宝旦圆脸，大眼，眼睫毛长长的，非常天真可爱。她聪明活泼，口齿伶俐，而且调皮好动。她从月子里就由王丽管，她妈妈没有奶，小孙女只好喂鲜牛奶。这样，就加大了抓养娃娃的难度。

王丽每天要做一家人的饭，还要喂宝旦吃奶。有时，郑金刚出去提货或者办事，她还得看店。她整天忙得连轴转。夜晚，她要起床两到三次，给宝旦喂奶、掂尿。她白天没法休息，晚上又睡不好。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感到精神不振、睡眠不足，连续熬夜把她几乎都熬垮了。

自从有了孙子，郑金刚和王丽几乎断绝了和外界的一切往来。人都说隔辈亲。一来他们疼爱孙女，二来管孙女责任重大。朋友、同学喊他们吃饭、出去玩，都被他们婉言谢绝了。他俩实在抽不出时间走出家门，到外面游玩、吃饭。

郑大妈一病，使王丽更加忙上加忙。

王丽把时间都用在了做饭上，她得给婆婆做小灶，早、中、晚得做两样子饭。她去厨房做饭，身后跟着宝旦。她不能让宝旦离开她的视线。宝旦对什么都充满了好奇。她做饭，她也忙中添乱，拿一块面，拉着往锅里下。宝旦在试图模仿她。她随便给一些菜让宝旦拣，可宝旦会冷不防就把菜叶子扔进锅里。王丽手脚很麻利，她用极短的时间便做好了饭。她把饭端进婆婆的房间，然后再做他们的饭。

王丽给婆婆做饭，很是费心。汤饭做的油腻了不行，没营养也不行。她尽量调节用料，早晚稀饭，里面放了红枣、葡萄干、芝麻。中午汤揪片子，放点羊肉，使饭淡而不腻，又有营养。一段时间后，婆婆又得住院，郑金刚和王丽比平时更忙。他医院家里两头跑，他一出门，王丽就得管店，还要操心宝旦。直到他回来，才能换王丽给他们做饭。

宝旦非常好动，一转眼，便跑出店门，朝左邻的理发店跑去。郑金刚的店正处于十字路口，东、西是街道，南、北也是街道，往来的车辆特别多。所以，他和王丽最操心的是宝旦。

有时，宝旦钻进理发店喊不回来。小杨子便说：“让宝旦先玩吧，我看着，一会儿我把她送回去。”

小杨子很喜欢宝旦。有时，他们忙不过来，便托小杨子照看一下，宝旦便在理发店待一会儿。宝旦很会讨好人，一进理发店，便甜甜地喊：“杨阿姨。”一时，小小的理发店便成了她玩闹的领地。

郑金刚和王丽不放心，过一会儿便去理发店看一下宝旦。见她正玩着，便回了自己的店。

宝旦聪明、懂事，老太奶出门上厕所，宝旦会抓住老太奶的手，把她领到厕所。老太奶出来晒太阳，宝旦也会抓住老太奶的手，扶老太奶坐在凳子上。老太奶有时肺部疼，一疼起来，便用手捂住肺部揉搓。宝旦便走到老太奶身边，轻轻地拍打老太奶的后背。一边拍，一边嘴里喊着：“老太，不疼，不疼。”把老太奶感动的直流眼泪。

老太奶时常说：“宝旦最懂事，在这些儿子、孙子、重孙里面，最有宝旦疼我，对我好了。”

老太奶也非常喜欢宝旦。把亲戚带来的糕点、罐头、水果都给了宝旦。宝旦吃东西很挑剔，商店的小食品几乎都吃遍了，凡是她吃过的东西就不吃了。提来新货，她一眼就能认出来，总是要拿出来尝鲜。老太奶给她的东西，有些她根本不吃。

六、七月份的天气，天特别长。中午，宝旦不睡觉，王丽也睡不成觉。王丽血压高，大中午又最热，这时，她的头最疼。严重时，直疼的她头昏眼花。为了让宝旦及时睡午觉，郑金刚便背着宝旦在房后转悠。手机播放着《月亮之上》和《自由飞翔》的歌曲，给宝旦催眠。宝旦虽然只有两岁，音乐欣赏水平却很高。他手机上下载了一百多首歌，她却点名要听这两首歌。而且，这两首歌反复地播放两遍。宝旦便将头靠在他的后背安然入睡。这奇妙的音乐与歌声，对宝旦具有催眠作用。

宝旦睡着了，王丽便可以睡个午觉。郑金刚便一边看书，一边看店。中午顾客很少，人们正处于午睡期间。一本书看了不到两页，他的瞌睡便袭来了。他只好放下书，去外边转转，活动一下，睡意似乎减了一些，但他还是觉得精神不佳。他们两个早晨起得早，晚上睡得晚，他都感到熬不住了，何况王丽？

十六

中秋到了，郑金刚一家过了一次特殊的中秋节。

夜色降临，那轮明月便冉冉的升起来了，它溢出那股流光，塞满了县城的绿地、街道和房屋。晚风轻轻的掠过去，惊忧了一树的绿叶，泛起一片明光，唧唧喳喳的喧闹着，荡起一股微波，涌过城市的上空，奔向远方。

晚上，明月初升，夜空一片明净。王丽在圆月升起时在院中支起圆桌，上面献上西瓜、葡萄和一张很像月亮的大饼。那种饼像维吾尔族用馕坑烧下的馕，但比馕厚，平整，圆，上下色泽黄亮，壳厚均匀，约2厘米左右，它是王丽用平底锅烧出来的，叫锅盔。王丽为烧这种锅盔，可下了不少功夫呢。

午饭后，王丽便开始和面。烧这种锅盔必须要用发面或小酵子和面，面中放适量的清油、鸡蛋，还得用糖、花椒、苏达水。把面和好后，放在盆中让发，她便开始做烧的准备工作。

烧锅盔的面一般发三小时就好了。把面揉好后，做成一个圆饼，均匀的摊在平底锅里，锅中的面只装七成满，用宽齿木梳在面上戳一排洞眼，均匀有规格的戳在整个平面，再用红曲水在面上点上五个指甲盖大的圆点，然后，把盖子盖上。这时，她精心挑选的羊板粪已烧成了白色。她把上面的羊板粪刨去一半，将平底锅放在红火上，然后，将烧红的羊板粪盖在上面，把平底锅严严实实的包裹在羊板粪烧成的红火中。

这种羊板粪烧成的灰，一下不易熄灭，它保温性很好。表层是一层棉软的白灰，扒开里面就是通红的红火。大约半小时，扒开红火，取出平底锅，揭开上盖。啊！一张金黄的圆饼便呈现在她的眼前，随即，一股麦香便溢满了小院，随着轻风飘散出去，回荡在很远的地方。那种麦香散发着一种庄稼成熟的气息，带着泥土味和庄稼人的汗腥味，还有田野里各种植物散发的特殊气息，久久的弥漫在空中、绿树梢头以及它们能达到的地方，不肯散去。

那是王丽烧的最讲究的一次锅盔了。郑金刚终于明白她让他去邻居阿帕家找来羊板粪，原来是烧锅盔的。她在青格达湖时经常烧锅盔，但不是用平底锅埋在羊粪灰里烧，而是用馕坑子烧，工序和这个完全不一样。

那种馕坑子用土块垒成一个长方型。中间留一个门洞，一般情况下，洞口留在西边或者北边，以便生火时顺风。顶盖用几块炕面子棚起，在顶盖上留一个烟囱。馕坑子里面的中间部位担两个粗点的钢筋，便于上面搭烤盘。这种馕坑子一次性烤的多，最多时可以装进四个烤盘，每个烤盘上装六个饼子，一次就可以烤出二十几个饼子。王丽根据自己所需，把饼子做成各种各样的造型，以圆的居多，也有方的。她和的面也是有所不同。有面里放糖的、放葫芦的、放鸡蛋的，烧出的饼各有各的味道。

烧馕是一项较复杂的工作，多数都得由郑金刚协助她。用葵花杆、玉米杆或干榆柴、杨树枝、野刺，将馕坑子烧的红中透白，再将盛饼子的盘放进去，担在那两根钢筋上，一次放入三到四个烤盘，然后把洞口、顶上的烟囱口封住，封口上糊上泥巴。约半小时到四十分钟，扒开洞口，便有一股麦面的香味涌出来，带着一股香甜的热气，直向四野扩散出去。这时，取出托盘，盘中便呈现出一张张黄亮的饼子，这样烧出的饼就叫锅盔，是乡下简单、通用的一种烧法。但，因人而宜，烧出的锅盔火候和味道就大不相同了。

那晚的月亮很圆，溶溶的光洒满了整个小院。他们一家围坐在圆桌旁，观赏着东边升起的那轮圆月，深远透明的夜空，任轻风拂过城市的上空，吹响他们的耳膜。他们静静地坐着，一时，谁也不说话，生怕一出声，就会惊扰了嫦娥仙子。他们都怀着一颗虔诚的心，企盼着嫦娥仙子能尽快的把献给她的果盘和食品取走，然后，他们开吃。宝旦看到那张大锅盔，已经按捺不住肚子里的馋虫了。在城里，王丽还是第一次沿袭这种流传古老的民俗和乡风过中秋呢。

大约过了几分钟，王丽平静地说:“开饭吧。”

宝旦“噢”的欢叫起来:“开始吃了。”

那是她们吃过的最香的一次锅盔了。麦香味十分纯正、香甜、回味悠长，而且，越嚼越香。几乎没怎么吃菜和肉，肚子里填满了锅盔。

宝旦问:“爷爷，奶奶做的这么香的锅盔，我怎么没吃过呀?”

郑金刚回答:“问你奶奶，谁让她不给你做呢！”

宝旦又问:“奶奶，你怎么不给我做呀？”

王丽回答不上来，婆婆的生命到了最后，她尽量千方百计的调解伙食，让婆婆多吃一点。但这些，她怎么向孙女说呢！她只好说:“以前忙，没时间做呀。”

宝旦问：“明天还做吗？”

王丽回答：“明年中秋节再做。”

宝旦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唉，真没劲。”

老太爷、老太奶看到重孙子的快乐劲，也乐的合不拢嘴。老太奶笑着说:“今天烧下的锅盔，比肉还香，看宝旦乐的。”

王丽自豪地说:“那当然，用平底锅放在羊板粪中烧出的锅盔，应该是最香的锅盔了。还是我妈教给我的呢！已经好多年没烧过这样的锅盔了。”

郑金刚当然清楚了。自从王丽嫁给他，她只用馕坑子烧一般的锅盔，像这样精心烧锅盔，在她还是第一次呢。

在月色下，郑金刚和父亲喝了几杯酒。看到一家人四世同堂、其乐融融的共度中秋，欢乐无比，他也是有几分醉了。

那年十一月，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郑金刚的母亲离世而去。医院查出病时医生下结论说顶多能活三个月，而王丽的婆婆在她的精心照料下，整整多活了一年。（待续）

选自吴金泉长篇小说《让爱醒来》，三峡电子音像出版社出版，2023年11月。

（长篇连载.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吴金泉，新疆作家协会会员，吉木萨尔县政协委员，县文联理事、副秘书长，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回族文学》 杂志社签约作家，湖南毛泽东文学院第五期新疆作家班学员。发表中短篇小说五十余篇，网络平台发表作品二百余万字，出版短篇小说集《水的童话》，中短篇小说集《五枚金戒指》、《故土》、《旋转的花裙子》、《古道啸声》、《乡下那些事》，长篇小说《让爱醒来》，报告文学集《永不褪色的军魂》。其中，由伊犁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旋转的花裙子》和由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乡下那些事》入选自治区“新疆文学原创和民汉互译作品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