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春

陈得保

　　千山卧雪，有春难早，望杨树绰绰，浮了半枝，盖了半枝，随迎在寒风中，浑无他念，摆上云头，垂下风头。

祁连望雪，黛云缥缈，看得见天，罩得住山，刀削的山脊上，晶白如玉。被淡墨跺就的山沟，是岩石嶙嶙？是古树森森？或者，山峦的起伏？藕合在天际的白莲？抑或者，“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银”？

打开书本，满是春意；临窗悄立，无暇乍惊；不是春未到，只为冬不老，飞雪难消，春梢难料。西风，严寒，和冷峻，遍地寻找空隙，畅意地钻进去，伸出来，鼓荡肃杀的䨙威。

　　我裹紧衣服，戴上风帽，迎着冽风，踩着积雪，走向校园。天亮的早，聊作少有的春的符号吧，我咕哝着。雪花瞅着脸，打的生疼，但凭这天地琼芳葱茏吧，这世间镶银镀玉吧。

街道上，一辆轿车披满落雪，打着滑，蹒跚而来，那臃肿而笨拙的憨态，我老揪心它会停下来。公园的凉亭、拱桥、木屋、栈道，和在风雪中，用出露的一截仅示存在，只是瑟缩于雪下，用安静孤寂在等待中，湖中的小船被冰冻歪在岸边，挨挤着呆望无边的落雪。

　　步行到圣天寺门前，清雪凛凛，瑞气盈盈，圣天广场均匀地铺着雪花，佛龛森然而立，个个敛气凝神，慈情慧相。千松百柏，迎风接雪，簌簌跌落的雪团，于迎风处静没，于背风处呼微。“微风摇庭树，细雪下帘隙”，大概就是这样。

我虔诚在有无间，行走在动静处，生怕惊扰了佛陀，默念佛号，悄然而行，“门前松柏有心静，座下念珠养慧根”。就在我行怕拂雪，慢惹尘埃，踯躅忐忑间，不觉移动到寺墙北边的路上，那路自东向西，坡度甚是分明，经过车辗人踩的雪瓷实了不少。但眼尖的我赫然看到，一小截露出的柏油路上分明有汩汩的流水，虽涓细在风雪中，但难掩其流动的光波，更难掩其飒然的丰姿，我恍然觉得，尾冬常驻的北方，毕竟难掩春色的荡漾，那抑止不住的春情，总是在冬意想不到的地方显露给对春无望的人们。

　　很难责怪春的隐忍，毕竟，在北方，冬的强大可延续时令，可覆盖万物，可春不也以执着的韧性执拗地抓住一切机会伸展她勃发的活力吗？不要责怪春的纤瘦，毕竟，尾冬的最后依然是疯狂的，季节的接力捧当未传到时，冬，还要作最后的冲刺。可春，不也摆好姿势，跃跃待发了吗？你瞧，东方不提前开了？小溪不露出头了？这穹天煦日的灿然升越，这蕴藏于厚土的鲜活生命，当为孕育生命的天然长成，当为壮硕的隐性积淀。

我伫立在干涸的洪水河畔，那冰削雪积的河岸，是在回忆去夏的激昂，还是在感念上冬的馈赠？我们总喜欢站在自身的角度谴责，质疑，鄙薄并自我焦虑，常为自己的短视和浅薄寻找焦躁作借口，可否想到万物承接中的和谐，包容，理解，并自我满足？这种春可化雨的伟力，于无声时润物，于无形处积淀，其沉凝的过程，天道循环，往复不息。大道无言，其行且坚。物理事象，当在等待中开始，等待中发展，等待中结束。

轮回的四季，谁在等待？哪个是始？哪个是终？哪个是生？哪个是死？哪个是耕耘？哪个是收获？四季的彼岸，是轮回之厄，也是轮回之本。

等到是得，等不到亦是得，是岸即彼岸，不满即圆满。

北方的春，等待是修缘，等待是开悟，等待是禅机，等待，是雪缝中涓涓细流的坚韧。

2024年3月13日星期三

作者简介：

陈得保，男，系甘肃省民乐县第一中学教师。生愿荷水洗砚，附以陋笔，于光阴稍驻间，四季着色，经年邀月，日下评弹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