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之：五爪龙

杜医生

　　写下这个题目，并不是故弄玄虚，也不是为了吸引读者的眼球，实在是无法用最简洁的词语，说清楚我今天要说的这件事情。

　　（1965年我的小学毕业照）

　　1966年，农场的生活水平开始明显好转。母亲在生了最小的弟弟老五之后，为了给产妇补充营养，连队卖给两只不产蛋的淘汰老母鸡。

　　那时候虽然口粮定量有所增加，但肉食还是很紧缺的，一只鸡，两元钱，当时大多数职工的工资，只有三十六块多钱，换算成今天的价格，并不便宜，就这，不是产妇，普通人根本买不到。

连队养的有鸡，却不知道鸡蛋都到哪里去了，小家户又不准养鸡，所以自一九五八年进疆到六五年，我就没吃过鸡蛋。

　　（这是1963年，来新疆的第一张全家福，当时还没有小弟弟老五，这篇文章就是围绕着老五出生后因养鸡发生的故事）

　　大概是饲养员粗心抓错了，母亲在认真观察了一番后发现，有一只母鸡，鸡冠大而红润，腿裆之间宽松而柔软，可以容下三指，断定这只母鸡还会下蛋，就让父亲先不要杀这只鸡，把它养起来，这样，孩子们就有鸡蛋吃了。

父亲同意了母亲的要求，这只母鸡，因为母亲认为它能履行一只母鸡应该履行的职责而保住了性命。

　　那时候的生活环境很好，民风淳朴，外面跑的鸡，不用担心会有人偷吃，这只鸡也就自由自在地在大自然里觅食。

住宅的前面是树林，房后是草地。饿了，有草有虫，渴了，自流井的水就流在树林旁边，逍遥自在，心情舒畅，下起蛋来也很卖力，下三四个鸡蛋休息一天，不用人工特别喂养，每月都会为家里贡献二十多个鸡蛋。

面对这些几乎是白拣来的财富，一家人都非常高兴。

母亲经常会在它下完蛋后，喂一小把捡来的麦粒儿，或者几粒玉米，这样，一来可以促进母鸡更好下蛋，二来奖励可以让母鸡记着吃的而不会丢蛋。

　　几个月后，邻居看出了端倪，对父亲说：“你们家的这只鸡生有五爪，已经成龙，家乡称之为五爪龙，这样的鸡妨主，可以给家里带来灾祸，赶快杀掉吧”。

父亲从家乡出来，自然知晓家乡的习俗，认为邻居说的有道理，准备杀鸡。

母亲极力阻拦：“这只鸡下蛋下得好好的，家里的日子也平平安安，哪来的妨主之事，不要杀吧。”

父亲只好做罢，这只鸡虽然带有凶相，终因能够忠实履行一只母鸡应该履行的职责而再次免遭血光之灾。

　　母亲把这些鸡蛋细心收藏起来，每逢家中有人生日，便会煮上七个鸡蛋，当天生日的人两个，其他人一人一个。母亲会准确记住家里每个人的生日，只要哪天看到案板上有煮熟的鸡蛋时，就知道今天一定是有人过生日。每人只记得自己的生日就行了，到自己生日那天拿两个，其他时间拿一个，从来没有错过。

那时的鸡蛋还是稀缺物，一两个鸡蛋，足以让我们获得足够的满足与快乐。

　　每次拿到鸡蛋，我都会先吃饱饭，然后再把鸡蛋壳仔细剥去，先把鸡蛋白一小块一小块细嚼慢咽吃下，最后把鸡蛋黄一下子放到嘴里，慢慢化开，再一点一点咽下，让鸡蛋黄在嘴里尽可能多停留一会儿，这样可以充分享受蛋黄的清香美味。

直到今天，我偶尔还会这样吃鸡蛋，回味一下小时候吃鸡蛋的情景，体会一下当时的心情。

那时常常想：一个人每年过两次生日就好了，这样一年就可以吃十四次鸡蛋。这点小愿望要是搁在今天算什么，小孩就是天天过生日，家家都能办得到，只不过就没有了当年的那份期盼、满足和享受生日的乐趣了。

　　一家七口人，七个鸡蛋，一人一个，当天生日的人两个，一年级的小朋友也知道，这是一个不等式，是没有办法做到的。

母亲用极简单的方式就做到了：她不吃。这么珍贵的东西，母亲舍不得吃，她还要用鸡蛋做更重要的事。

　　1966年以后，虽说生活条件较之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好了许多，基本上能吃饱饭了，由于家里都是半大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能吃；父母常年干体力活，也能吃，所以，一家人一个月的口粮定量，月月都是二十多天就吃完了，在连队里，几乎是家家皆知的缺粮大户，母亲经常为一家人的吃饭发愁。

　　那时候的口粮中，细粮（白面）已经占到了粮食定量的百分之二三十，剩下的是玉米面。有的人家可能是饭量小，或者是有其它门路能弄到吃的，吃不完的玉米面会送给我们家。

此时母亲对送面者是千恩万谢，除了按价付钱以外，还会根据送来的面粉多少，再额外送几个鸡蛋，以资鼓励。

从这个角度上讲，五爪龙在那个物质奇缺的年代，还是为我们家立了功的。

　　一晃两年过去了，五爪龙一直在认真地履行着一只母鸡应该履行的职责，为家庭做出了重大贡献，也给我们带来了生日的期盼和快乐。

其后家里又养了两三只母鸡，依然没有撼动五爪龙在家庭中鸡的地位，照样愉快地活着。

家里的鸡蛋不再稀缺，母亲也会在自己生日那天吃上一个鸡蛋。除了生日煮鸡蛋照旧外，平时偶尔也可以吃到炒鸡蛋了。

直到兄妹们一个个外出上学、工作、成家，生日煮鸡蛋之事才逐渐停止。

　　（2006年五兄妹合影）

　　大概是一九六八年的夏天，在不该歇窝的季节，五爪龙不下蛋了，母亲想到它休息几天还会下蛋，并未在意。

没过多久，不好的消息传来，邻居告诉母亲：“你们家那只五爪鸡会打鸣了，咱们家乡说这是不祥之兆，赶紧杀掉吧，不然家里会有灾祸的”。母亲觉得它休息一阵子应该还会下蛋，甚至母亲不相信五爪龙会打鸣，是邻居在开玩笑。

就在父亲要杀五爪龙时，母亲再次阻拦，五爪龙因为母亲对它能够履行一只母鸡应尽的职责充满希望，第三次躲过了血光之灾。

　　又过了几天的一天早上，母亲放开鸡窝，五爪龙离开鸡窝后，振翅飞到一颗矮树枝上，拍打着翅膀，学着公鸡“喔、喔、喔”的大声啼叫起来，母亲这才相信邻居说的是事实，告诉父亲把它杀了。

五爪龙最终因为不履行一只母鸡应尽的职责、反而履行了一只母鸡不应该履行的职责，丢掉了宝贵的鸡命，我们家的功臣，就这样命丧灶台。

　　五爪龙被杀没多久，母亲大病一场，当时我在团子校搞文化大革命，不在家，是母亲病愈后我回家时母亲告诉我的，她也说不清得的是什么病，只是发烧，头疼，不能吃饭，浑身没力，躺在床上五六天没有起来，还是连队卫生员解貌明医生天天上家里来给母亲打针、吃药，母亲这才慢慢康复。

这大概是母亲多次阻挡要杀这只不吉利的五爪龙，无妄之灾最终降临到母亲身上。当然，我更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母亲30多岁时来到新疆，家乡人对五爪鸡、母鸡打鸣会给家人带来灾祸的传说，母亲不可能不知，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她为了这个家，为了让她的孩子能吃上鸡蛋，为了给她的孩子留一个小小的期盼，她甘愿冒险承担有可能带来的无妄之灾，几次留住了这只不吉利的五爪鸡的鸡命，最终给自己带来了灾祸。

这就是我那平凡而又伟大的母亲！

谢谢你的观看。🙏🙏

2018年4月 9 日初稿于QQ

2024年3月19日修改于美篇

　　（2006年 一家七口人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