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吹又生

南方

操场边林地上去春从教学楼后移栽过来的那棵杏花树一夜之间开花了。透过窗户远远的看去，杏粉杏粉的花枝像画家的画笔画上去的，在黑魆魆的主干、支干上长一笔短一笔细一笔粗一笔，一笔唐宋一笔明清，哪一笔都是经霜雪沐明月而来，笔笔在意境之中又不在意境之中，不拘泥于固定形式。一横一撇一捺，落到哪儿都恰到好处。撇撇捺捺平平仄仄间，春天来了，花就开了。疏淡素净，古意清雅。你看啊，这颗杏树昨天还是黑涂涂的光枝光干声色不动呢，一夜过来就粉央央的眉开眼笑了，就是画笔画上去的吗。春之画笔。

我在办公楼里隔窗眺望，黑黑的老干老枝，托举着杏粉杏粉的花枝，高楼林立间热闹操场边，肃肃又萧萧。参禅悟机。不艳不俗、不争，却夺了先枝，以最低调的姿态诱了人间的俗世妙人。

走，下楼拍杏花去，可是走到杏花树跟儿，枝干黑粗，花儿饱胀，朵朵拥挤着而来。远观近看，怎么拍都难以尽意，索性就只看。最好莫过于四下无人时，踮起脚尖，吻上一朵花的脸颊。作那风流俊公子，唐突俏佳人。

春心荡漾，小鹿乱撞，花香溅染一身。美矣。

日暮时分，不自觉的又站到窗前，遥望那一树杏花。杏花树下似有一个人，透过树缝隙细看隐约是一女教师，黑大衣白裤子亦或白花边裙子。起初，我以为她也是一痴人，是去赏杏花拍杏花呢，同频同频。欢喜。再看她那架势原来是来这里接打电话的，一边接一边走离那颗杏花树往林地深处。我继续看杏花。一会儿功夫，那女教师接电话的声音高了几个分贝，风把它传到了高处，像是跟人急眼了在吵吵。呵，好家伙。那一刻，我忽然就涌起了一丝凉意。春天再美，也不是时时处处都能照见，随时随地都有看花的心情与缘分。可是，看着那女教师手拿手机执意地说着，我在想啊，万一她一抬头或者一扭头，就看见那一树杏花呢。然后呢，哦哦，春光美，春光美！管它岁月如何，打住，打住哇。我相信，再难撑的时刻她也会多了包容与坚定，美好与希望。

言及杏花，总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意，心头软软的，又湿湿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春日里，和爱人共读这首诗时，爱人悠扬的一声“卖杏花嘞”，瞬间把我带回到一千多年前的那个清晨。

雨霁新晴，卖花声声，深巷的青石板路青苔盈盈，香气涌动，与客居京城的陆放翁共一窗视听。

杏花开得疾，落得也疾。通常春天的第一场雨来时，杏花已值韶时，和着柔若无骨的细雨，娓娓款款地落着，沾上行路人的衣衫。

归家后，仍能发现一朵两朵黏于发丝或肩头，轻轻细细地摘下，仿若摘下几行沾露的清词。

“日暮墙头试回首，不施朱粉是东邻。”杏花亦是故乡之花。簇满花朵的枝条，窈窕清致，耸出高墙，斜出院落，引得蜜蜂闻香而来，嗡嗡一片。风一吹，白似月色的花瓣飘零一地，落至少年，和今昔。

春风吹又生，远芳侵古道。“看花去”“看花去”“看花去”，玉兰树枝头那婀娜兰花指一挑，风情万种，谁能扛得住呢；婆婆纳青扇折面的羞涩，是邻家小妹的羞赧，简单明媚，谁又能不我见犹怜呢；还有还有呢，只要一走出家门，还有更宽阔的花儿等着你，等着你心猿意马又朝秦暮楚。心动再心动。可不是嘛，在花花草草的世界里行走，心上就有了五颜六色的神彩。有了想发芽、开花的力量。

忆及神雕侠侣中的桥段。小龙女在绝情谷被救之后，公孙止问她姓名。她第一时间忆起杨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既然他姓杨，那我便姓柳吧”。痴于春，也想与春同了姓名。故你唤我杏、唤我樱、唤我海棠，我也是应的。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春分，春分。

春天的美从名义上已至唯美极致。

这么美的时刻，我总是以为会有好事发生。

为什么不呢？在春天里，我们要做春天的一部分。（2024.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