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伯父

还赎

<p class="ql-block">我的伯父</p><p class="ql-block">文\宋根</p><p class="ql-block">伯父离开我们已有二十七个年头了,音容笑貌从未离开半步。一直想写一点东西来纪念他,二月初十是老人家生日,特写糙文回味曾经,寄托哀思!</p><p class="ql-block">伯父,在我们冀西北农村其实叫“大爷(业)”。他长我父亲十七岁,生于一九二二年。爷爷去世的早,长兄如父,是伯父给地主当长工打短工,奶奶一双小脚给东家碾米推面浆洗衣被,日复一日地拉扯着父亲。那时姑姑也从“童养媳”成长为母亲,这样家庭,闺女又能找到多好的人家!那年头更讲究门当户对。</p><p class="ql-block">伯父身材高大,足有一米八开外,相貌硬朗不苟言笑,举手投足间却不失善良和蔼,古铜色的皮肤,诠释出北方汉子特有的倔强刚毅。</p><p class="ql-block">听奶奶说:“他也曾有过两次姻缘,伯父都因为要抚养弟弟放弃了”,最终孑然一生(身)。穷人孩子早当家,当了家就得有责任担当,就得有不顾自己保全家人的决心。</p><p class="ql-block">解放后,农村进入了人民公社,生产大队下辖生产小队的生活模式。在那个如火如荼大干快上的年代,伯父年轻力壮,因踏实肯干大公无私,深得社员们的喜欢,多次被推选当上生产队长,带领大家耕种集体的土地,生活自然有了改变。</p><p class="ql-block">此时我的父亲也慢慢长成了大小伙子。伯父已悄悄为弟弟的婚事着急了,经常拜托各种关系的人,为弟弟张罗对相。最后通过他的一位朋友牵线,认识了我的母亲。母亲娘家姓段,距我村有三十里路,都是丘陵地区的羊肠小路。</p><p class="ql-block">张垣涿鹿的冬天格外慢长。听说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伯父领着我父亲起了个大早,带着奶奶提前准备好的礼物去接亲。有一斤糟子糕,一件碎花兰底粗布的夹袄,裤子则是用白洋布自己染色的瓦缸灰,一兜子果干,所以后来父亲经常戏谑母亲,你是我用果干换来的。我村特产水果,有槟果,沙果,香果,姥姥家却没有。他俩是上午十一点左右到的小斜阳村母亲家,当邻居们得知,这是哥俩来娶媳妇时,一脸惊诧的画满了问号,究竟想些什么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p><p class="ql-block">听说当时父亲一见母亲羞红了脸,一嗑吧,竟把伯父一路上教他的话全给忘了,其实也正常,十七八的小伙子谁又经见过这种阵仗!这时只见伯父一脸真诚的对我外公说:“亲家叔,我们家虽然穷,却是正经人家,孩子到了我们家以后,我保证会像对待亲妹妹一样对待她,请你们放心”。事实证明伯父的承诺后来都兑现了。当时母亲才十四虚岁,外婆走的早,营养不良加上身体不好,所以格外瘦小。哥俩简单的吃了顿饭后(其实丰盛的也没有),下午两点母亲换上新衣服,仨人就踏上了回家之路,临出门母亲两眼噙满泪花,外公送到街门外,无奈地苦笑着招了招手。母亲生来那走过这么远且难走的路,几次走不动还是伯父给背着,父亲则感觉媳妇不能轻易靠近,好像还故意躲的远点。下午六点多仨人回到我们家上井沟……</p><p class="ql-block">后来还因为父亲的婚事,伯父的第五生产小队队长被撤了职,原因是,人民解放了走上新社会,封建的“童养媳”陋俗恶习,绝不能悲剧重演,绝不能让劳苦大众再受二荐苦,遭二茬罪。好在当时有个远房亲戚在生产大队部任职,压下此事最后不了了之,否则父亲这桩婚事的成败还真不好说呢。那如果有人问?弟弟已经长大了,伯父为什么不自己成个家呢?我想说的是:为了弟弟,他已放弃成家的念头,早把传宗接代的任务交给了弟弟,他只负责干活多挣工分,让家里人过上更好的日子。</p><p class="ql-block">每天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过,唯一不同的是,奶奶走到那儿都多了一条小尾巴,不论白天晚上如影随形。时光转瞬即逝,一晃到了一九六四年农历十一月十八,在这个寒冷的早晨,我哇的一声哭着走进了这个家庭,父亲手足无措,“老娘婆”则大声的向窗外的伯父禀报了我的性别。伯父听到又惊又喜,甚至顾不上磕掉烟斗里的烟灰,就塞进了烟荷包。简直跑进了自己的屋里,给“老娘婆”拿钱去了。自从有了我,家里多了温暖多了欢笑声,连平日里懒惰的父亲,也变的勤快了许多,除了每天干好生产队的活计外,还要挑水割柴禾,忙的像个陀螺。伯父还迫不及待地给我取了大名“宋根”,寓意宋家后继有人,可以扎根传宗接代了。</p><p class="ql-block">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父亲也会时常因琐事跟母亲使点小性子,虽说当了父母亲,毕竟都才二十出头,他(她)们的吵吵闹闹声,伯父看见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不作声,但他那冰冷的面孔早已写满了训斥劝解。他深知:一家过日子没有盆碗不响的。就在这样充满烟火气,洋溢着喜怒哀乐的家庭氛围中,母亲每隔三年生一个,一连生了五胎,除老三夭折外,还剩下我们哥四个,依次是:根、柱、枝、瑜,母亲盼望的闺女始终没有生出来。那会人们不知道计划生育,家家户户的孩子都不少。</p><p class="ql-block">此后伯父再也不孤单了,出来进去不是抱着一个,就是领着一个,像捡到了宝贝一样不肯撒手。这时家里就已经八口人了,奶奶,伯父,父母亲加我们哥四个。人口的增加,随之负担自然加重,好在那会孩子们的培养成本并不高,不讲吃吃饱就行,不比穿不露肉就好,那也必须各方面精打细算,这时伯父彰显出了他那过人的当家才能,把家经营的井井有条,在当时条件下,在同龄孩子中,我们哥四个的童年过的还算是比较幸福。</p><p class="ql-block">时间走到一九八二年中旬,农村农民“联产承包责任制”试行模式全部完成。我家分了四十亩坡梁旱地,一头大白骡子,还有其它小型生产农具,伯父曾风趣地说:“我家现在也是地主了”。当时我高中刚毕业,回家自然也是一把耕作好手,足可以替家中分忧解难,要不然又为什么要盼孩子长大呢。在伯父父亲的带领下,我和二弟都已是不可低估的中坚力量,春播夏锄秋收,第一年粮食就获得前所未有的大丰收,土豆六千多斤,谷子四千多斤,还有黍子玉米,粮食多的家里都放不下,就连夜盖粮仓,土豆吃不完就卖,谷子吃不完就粜,第二年,我们就盖了五间大瓦房,第三年就给我从本村订了媳妇。</p><p class="ql-block">眼看日子越来越好,不幸的是:就在这刚刚解决了温饱的喜悦中,奶奶却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离开了她生活六十多年的家,享年八十五岁。当奶奶的后事刚办完,按照本地习俗,老人全过世后,哥们该分家分家,该分地分地,即使什么都不分,也要把家庭目前存在的问题,以及将来可能发生的事情,都要趁当时办事人在场,全部摆到桌面上说清楚,以防后患。这回不善言谈的父亲,一脸认真地说:“哥,你跟我受了大半辈子累了,没享过一天福,以后孩子们念书、盖房、娶媳妇,你还会更辛苦,不如趁你现在还硬朗,咱们分开过吧!就是你不去地里,也会有足够的粮吃,咱家的钱全归你,这样你也能享上几天清福”。伯父一听这话,当时眼都红了,紧绷的脸由苍白变成青紫色,嗔怒地说:“如果为了自己享福,我会一起跟你们过这么多年吗?如果为了清闲,我又何必去自讨苦吃!我为啥你明白,孩子们将来会更加明白”!父亲听后哽咽了,眼眶湿润,我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打湿衣襟。</p><p class="ql-block">后来,伯父的身体已大不如前,苍老了许多,驼背胡须鬓发斑白,只有一双深邃的眼眸依然炯炯有神。让他在家闲着,他根本不听劝,干不了累活,干轻的也要跟着去地里。像不愿放下枪的战士,不肯离开战场的老兵,又过了二年,我家又盖了四间砖瓦房,我也当上了父亲,伯父父亲也当上了爷爷。没几年,伯父在山花烂漫的季节,毫无征兆的在睡梦中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他牵挂的我们,离开了他喜爱的家庭,回归了他热爱的土地……这一天是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伯父享年七十五岁。</p><p class="ql-block">二0二四年三月十九日,作于北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