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边的青春

萧垦

汪桥中学紧邻汪桥街道北边，校园由北向南阶梯式分布着四排房子。靠北两排是青砖黑瓦的老房子，青砖外面的白灰墙壁脱落得厉害，显得房子古朴老旧。第一排是教师宿舍，第二排有两间教室，其余是教师办公室及食堂。第三排从中间分隔开的是两栋红砖机瓦房，每栋两间教室。坐落在西南角的第四排红砖机瓦房是乡教育辅导站。学校校门朝西，既不宽敞，也不气派。校门前上坡路通往汪桥街道，坡顶路边是操场，初中三年，我和同学们很少在操场上过正规的体育课。

我上初一时的教室在第二排最东边的一间，初二以后挪到第三排最东边的一间教室。搬过后的教室前面有一个长方形荷塘，形状不是很规则，水面很浅，荷叶很茂密，几乎占据了整个水面。每天早中晚我从家里或走或跑四里多路上下学。早晚自习时，教室里电棒的灯光白亮，整流器发出的声音淹没在同学们朗读的声音里。读书声从窗户、门间穿出，飘散在荷塘间，叶和花微微摇动，送来阵阵清淡的香气。课间休息时，同学们喜欢站在教室前的廊檐下嘻嘻哈哈地说笑，荷塘里的荷花就静静地和我们相互对望，不时有蜻蜓在其间飞近凑凑热闹。教室东侧和学校院墙之间有一个走道，天气炎热时同学们喜欢躲在走道里享受穿堂风的凉爽，伴着荷塘飘来的清香让气氛添加了些许欢快。

跟随荷花的清香飘来的还有老师们的身影。数学老师孙长虹表情总是很严肃，讲课时的内容随着节奏推移均匀整齐的落在黑板上。一堂课下来，需要掌握的知识要点一目了然。

孙老师似乎和数字及图形非常有感情，随手在黑板上画出的三角形或者梯形线条拉得笔直，图形的标准和她的讲课一样严肃规矩。特别是画圆，孙老师娴熟的手法让人惊叹，以小手指为支点，粉笔旋转着一个规则的圆圈一挥而就；画大些的圆时以臂肘为中心上下旋转，立马一气呵成。

孙老师课讲得很细，一个节点讲完，她会提问平日数学不是很好的同学，如果没有明白，她就再次耐心地讲解，力求都能听懂。孙老师曾经送给我好多作业本，希望我用这些作业本将作业做得更好，取得更好的成绩。可我却没有完全按照她希望的去做，大部分本子被我写成日记，或者做文学摘抄本用掉。

初中英语一直是我学习上的一个障碍，即使教英语的郑孝慧老师像个大姐姐般亲切也没能改变我的成绩。郑老师留着齐耳短发，笑起来很甜美。她不厌其烦的教授我们音标及发音技巧，可我总分不清边音鼻音以及平舌翘舌音的区别。背诵单词只觉枯燥艰涩，毫无兴趣。我一直遗憾，为何同样是语言，对于母语我何等喜爱，可碰见英语就像遇见天书。

那时体育、美术、音乐等副科都没有专业的代课老师，学校也普遍不重视。郑老师教英语，同时代我们音乐。音乐不是郑老师的专业，上课时她的方法就比较灵活，可以自由活动，随意发挥，如果谁有学会的歌尽可以踊跃带领大家学唱，让我感觉比学英语有趣。有次，我教大家学唱《一江春水向东流》。由于这首歌我只是会唱，并不知道歌词出处，在黑板上写歌词时错误很多。郑老师不仅没有笑话我，而且委婉地边改边解释说歌词是南唐后主李煜的一首词叫《虞美人》，词好，歌也好。郑老师的解说掩盖了我的尴尬，同学们也是兴致很高地学唱，并没有谁对我取笑。

教物理的吕祥霆老师个子不高，带着一副近视眼镜，穿着总是很随意，不修边幅。他讲课时声音宏亮，在课堂里来回走动时如同自说自话，眼睛似乎谁也不看，又好像谁他都能看见。吕老师说世界上所有的能量都是平衡的，所有的事物间都有潜在的规律可循，物理就是透过一些现象去发现事物间存在的规律和奥秘。吕老师淡定地讲着，我从他来回走动的脚上发现些秘密。吕老师左脚上的鞋像似要从脚底踩翻到脚背上，让人总想着替他纠正却又无从下手，我努力憋着想笑却又不敢笑。

班主任朱大华老师在课堂上我就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他对我们要求很严，可在学校组织的一些团体活动上又充分放权，喜欢让我们自由发挥。朱老师的张弛有度，反而更加激发了同学们参加活动时积极取胜的心理。初三时学校组织了一次智力抢答竞赛，负责的老师是代初二的汪成月老师。活动进行时，我们发现许多很难的问题汪老师班的学生都能快速抢答成功。大家就感觉有作弊嫌疑，但也没谁提出质疑，只是相互鼓励着愈发有斗志，最后同心协力险胜，取得团体第一。

还有一次全校广播体操比赛，朱老师让体育委员张传方和我负责。他交待我们按照平日训练时的水平正常发挥就行，不要有压力。比赛时朱老师没有在场打气加油，其他班级的班主任一直在旁边为自己的班级鼓劲。结果同学们反而特别镇定自觉，默契配合着出色发挥，最后也取得第一名的成绩。

朱老师带我们班主任的三年里，一次次团体荣誉的奖状粘贴在教室后面的墙壁上。对于每位同学来说，都是大家成长的脚印。荷塘里的荷花可以见证我们胜利的喜悦，那些愉快的氛围融入荷塘深处，彼此共度着每个晨昏朝暮。

荷塘吸引我的不仅有荷花，还有淤泥中的莲藕。虽然生在水乡，可我家附件少有荷花，也就没有接触过莲藕。藕断丝连的成语我很熟悉，可真实的样子却不知晓。在父亲订阅的《故事会》中，我看到过一个故事中有幅趣联：荷出水朱笔点天文，藕入泥玉管通经理。是什么样的感受才能写出如此绝妙的对联呢？好奇心越发促使我产生挖藕的欲望。更何况，莲藕作为美食也在诱惑着我。

一个星期六下午放学后，我大起胆子在荷塘边开始作案，费了好大力气才从荷塘里挖出一段莲藕，淤泥还未洗尽时，朱老师恰好走过来看见。我一时非常窘迫，心想这回挨训是跑不掉了。没想朱老师只说了句注意安全，不要再挖了，赶紧回家，就让我走了。

仔细想想，我当时挖藕的举动一方面为了吃，一方面确实有求知的成分。平日里除掉书本里的学习，对学习有帮助的课外读物比较稀缺。同桌柳士锋弄来一本文学知识汇编册子，我看到时简直如获至宝。册子内关于文学方面的知识琳琅满目，杜甫的“三吏三别”，四大短篇小说家，四大吝啬鬼，各种文学巨匠的生平及作品简介应有尽有。这本文学知识汇集册一时成为同学们争相传看的爱物。徐孝华阅览的时间比较长，张传菊借几次都被她以没看完拒绝。两人竟为此产生矛盾，张传菊说徐孝华霸道，占据别人的东西总是不给。徐孝华说张传菊管的宽，又不是她的东西管自己看多久。我有些为难，不知如何解决此事而踌躇。突然有几天不见张传菊过来上学，此后她就再未来过，不知是转学还是退学。

柳士锋总会带来惊喜。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枚精美的书签，上端系着一绺黄丝线，书签画面是一条幽深的林间小路，配着一句话语：朋友，没有风浪的催促，你又虚度了一天。

似乎看出我对书签爱不释手，柳士锋大方的将它送给我。这枚书签我只很少几次看书时用过，后来实在舍不得使用而保存至今。

另外一位让我始终挂怀的同学谢焕国，不善言谈，谈话时尽量以微笑回应。我的语文比较好，他在这方面差些，时常就写作文的事情与我交流。我将小学五年级时买的《中学生优秀作文选》借给他看，谢焕国非常高兴。

学校勤工俭学时收回来的松球，集中堆积在粮管所院子的广场上。星期天朱老师让我和谢焕国过去帮忙摊晒。那天在粮管所空旷的院子里，只有我和谢焕国两人。劳动并不繁重，只是阳光非常热烈。闲聊时谢焕国很认真地问我长大了想干什么。站在炽热的太阳下，我很认真地想了想后回答说，想当文学家。谢焕国微笑着一直看我。当我问他同样的问题时，他却只是微笑，没有回答。

此后没过多久，谢焕国好几天没来上课，我胡乱猜测着不知何故。有一天上课时，谢焕国的身影在教室北侧的窗外缓缓走过，他的脸是一直朝着教室内看的。我很诧异他为何不进教室上课，下课后一位同学送过来我的《中学生优秀作文选》说，谢焕国还给你的，他不上学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失落很久，甚至很感伤。为何要好的同学却不能长久相处，分别之后就成为永别，最后留下的只有匆匆而去的身影。

初中惟一保持联系至今的同学是易成来，他是初三转学过来的，个子不高，很敦实，坐在我前位。我俩坐在靠近教室廊檐的窗边，抬眼就可以看见荷塘。易成来数学、物理、化学好，我偏语文、历史、地理，为此时常有些学习上的交流。学习之余，常是玩耍打闹的笑声，笑声中随意将目光投向窗外，荷塘里高高低低的荷叶如同无数晃动的身影，热情洋溢的朝我扑面而来。

毕业时，朱老师特意召集所有代课老师和我们班委成员在荷塘西边照了一张合影照。照片后面的荷塘摇动着绿色的波浪，朵朵荷花娇艳的绽放，和我们的青春一起向天空散发出无尽的芬芳。

2024.3.17日于炉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