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迟暮

安红

周末和妻子回家，去看望岳父岳母。开学以后，上课铃声就和时钟疯狂地赛跑，人总被时间推搡着，一眨眼近乎一个月没有回家了。

虽然电话那头，岳父岳母常常报平安。这约定成俗的习惯是两位老人为了不打扰孩子，怕孩子们忙。电话那边除了平安，就是叮嘱。然而平安报的让人心里不安、内疚。

刚到门口，“薯条”和“可乐”就开始汪汪了。“可乐”很快认出了自己人，不再叫唤，“薯条”还是那样愣头愣脑。走进门，岳母又在忙着干零碎，昏暗的灯光下，取暖炉依然烧的彤红。

电话里的咳嗽已经断断续续一个月了，岳母总说没大问题，实际脸已经肿胀。岳母是那种把身边人的吃饭、生活挂在心上，自己生病却一心要扛过去的人。

今天回来才知道，咳嗽的睡不好觉。让去诊所看病，刚有好转，就倔强的停止吃药打针，立刻结算。今天孩子她小姨，让妻子回家作老人的思想工作。

岳母第一句话还是：“吃饭了没有？你们想吃啥饭，我给们张罗。”“吃过了，不用你忙了。”妻子连忙应声，知道老人生病还要照顾一大家子人的生活起居，实在是不容易，我们提前吃过了。

孩子她小姨和舅舅忙，今年过年一直忙到年根。客厅里的花花草草，瓶瓶罐罐还没有搬出去，显得凌乱很多。后门里是岳父的老古董；老柜子、老桌子，以前租赁“清席”的锅碗瓢盘。

岳父在前门口，被岳母喊了回来。透过玻璃门，看到岳父一个人坐在自己专属的“小椅子”上，一边放着拐杖，一边是隔壁盖房的沙子和石子。混合着搅拌机轰鸣，看着老人呆呆的背影，不禁有些悲伤。

那个一生要强的“能人”，村里的红白喜事不能没有他的身影。那个雷厉风行的“军人”，笔直的腰杆，走起路来一阵风。如今老了，背驼了，腰弯了，从椅子上站起，都要一晃一晃。

岳父进门的第一句话：“娃，咋没回来？”让老人最牵挂的还是他的孙子。“娃，上课。”妻子回答，这样一问一答已经成为岳父的谈话模式。

姑妈曾对我们语重心长的说：“你爸看你的小，你养你爸的老。”想不到，岳父岳母年老的这么快。感慨，岁月催人老。曾经抱在怀里咿呀学语的小孙子，已经成为初中生，个子超过了爷爷。

以前每次回到家，岳母总说：“你爸有事出去了？”“干啥，忙成这样？”妻子问。岳母解释说，不是东家有事，就是西家有事，而且时间几周前都约定好了。

岳父一直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说一句话顶一句话。

岳父是家里的一座山，长期被四堵围墙圈禁的教师，往往和社会严重脱节，更何况是只管教圣贤书的我们夫妻。村里的大事小情，社会上的世俗人情，亲戚朋友之间联系岳父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一座大山，为我们遮风挡雨数年。

人常说，你的岁月静好，是因为有人为你负重前行。我想为我们负重前行的就是岳父。工作上的事情，生活上的事情，离不开岳父指点。当年踌躇着买房，是岳父拍了板，要买就买，买大一点的，楼层不要太高。

我的父亲去世早，结婚后视岳父为父亲，岳父教给了我许多做人处事的道理。岳父去菜市场，去超市，去医院总能认识一大群人，而且处成了好朋友，买菜，买东西，看病都能有熟人。在与人交往这一点上，我们深感惭愧。

今天春节前，岳父咳嗽一直拖到正月初六才住院。要强的老人，住院回来后，明显感觉自己老了。人不服老不成，自己的腿走不了长路，常常在门口，坐在自己的专用椅子上。曾经不沾家的大忙人，现在就静静守在家门口。

看着岳父头发花白，弯腰驼背，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背影，英雄迟暮的伤感涌上心头。曾经多么要强的人，被岁月冲刷成了一个标准的农村老头。

这几天，电话里听说东西两邻居开始盖房了。岳父感叹：“村里盖房成风，盖房成风！”我想岳父坐在家门口，心有余而力不足，回首看看自己家应该有些落寞。我不知道，孩子她小姨和舅舅是什么想法。

有时候，担心起来。岳父岳母这一辈撑起了这个家，看着他们上了年纪，年轻一辈，不知道有没有能力接过上一辈肩上的重担，传承发扬他们身体力行的家风？

挂上电话，我想岳母遛狗的任务开始了。岳父坐在家门口，初春的暖阳洒落在他手中报纸上，也轻抚他身旁的拐杖。

时光如流，英雄迟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