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去张家口，看“大好河山”

听雨发呆

早就想去张家口，想去看看“大好河山”四个大字。

记得外公有件旧皮大衣，旱獭皮领子，狸子皮里子。每年外婆都要拿出来晒晒，抖几抖，她会说，这才是道地（不知为什么要把“地道”说成“道地”）的“口皮”。

后来知道了，“口外”、“口蘑”这些词。

再后来，才陆陆续续地知道，张家口有“大好河山”四个大字，以及大名鼎鼎的京张铁路，影影绰绰的张库大道……

终于，三八节清晨，我突发奇想，买了票坐上高铁，直奔张家口。

张家口，别称张垣、武城，号称“皮都”，是一个有故事地方。

四五百年来，张家口一直是蒙汉俄互市之重地。鼎盛时行商坐商多达一千四百多家。

内地的茶砖绸缎、烟草瓷器，蒙古、俄罗斯的毛皮、马匹，牛羊及药材，大量在此交易转口。

据《察哈尔通志》确切记载，仅1925年一年，进口各种毛皮就多达两千多万张，其中包括羔皮，灰鼠、狐狸、獾皮等名贵裘皮，进口的羊毛、羊绒、驼毛、马鬃等达一万多吨，进口额达六七十万两白银。每年秋季毛皮交易，张家口不出价，全国不开市。

到了张家口，必定会先去大境门。

毕竟是“口外”，虽是正午，艳阳高照，三月初的风，还足夠硬朗，轻易地穿透了羽绒大衣。

据说大境门是长城的四大名关，但我怎么也无法与山海关、居庸关、嘉峪关联系起来。没有瓮城，没有箭楼。两山之间只有一道普通的城墙。就连大境门的“门”，也只不过用普通的木板包上薄薄的铁皮，锈得不成样子，哪有一丁点大明雄关应有的模样和风采。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大境门地处长城与张库大道的交汇点，一纵一横，一开一合，是农耕文化与草原文化的交界处。在此一站，就会让人想到历史中发生的那些宏大庄严的事件。

明崇祯十七年（1644年），大境门正式开关，设卡征税，官方正式管理这处早已存在的市场。

可以理解，当时晚明国力衰微，没有力量兴起像样的关隘了，只得在长城上扒了个口子，草草建个门，收收税，甚至连名子也懒得起，边境上的门，大的叫“大境门”，西边小的叫“小境门”。和平时期开“大境门”做进出口茶马大生意。动荡时期，开“小境门”做点易货小生意。小境门开在“来远军堡”以内，只能过一马一车，既是动乱，也易于控制。至于京城防卫，已后撤到居庸关一线，这里叫“口外”，居庸关才叫“关外”。

大境门外有一大片空地，几个老汉一动不动地闲坐着。两个孩子拖着一片艳丽的风筝疯跑。

其实当你真正走近大境门，“大好河山”四个大字才会激动到你。

“大好河山”，一米见方，颜体榜书，周正圆润，笔意磅礴，不怒自威。

书者是察哈尔最后一任督统高维岳。督统是啥子官？清末为从一品，不小了，相当于副省。这字的境界，让当下的官们写写试试。

细看，下面还有“大境门”三个小字。据说，是光绪六岁所写。君下臣上，君微臣大，皇上委屈卑微，臣子气宇轩昂，僭越？反了不成？

算算时间，的确是反了的。制匾时已是公元1927年了，己是民国了。用皇帝小儿的御笔衬托“大好河山”，高，实在是高。

再看，还能品出点儿意思。按汉文旧法，自左往后读，读出来是“大好河山〞，而依非汉族或洋人的读法，则是“山河好大”。前一种读法使人瞬间自豪，后一种读法让人顿生敬畏。妙不可言（题外岔一句，某大学牌匾从右往左读，就成了“学大汉武立国”，窃笑）。

大境门前向北，就是著名的“张库大道”，它从脚下一直通到库伦，也就是今天的乌兰巴托，继而延伸到俄罗斯的恰克图。

马克思就描述过这条张库大道：“用骆驼和牛车将茶叶从通县运至边塞张家口，大约有252俄里，后途经草原、沙漠再走1282俄里到达恰克图。这一过程需要用2-3个月才能将茶叶由福建省运到恰图。”

这条古“草原丝绸之路”，实际上比马克思记述地还要长得多。历史上最长时，从莫斯科，一直延伸到湖南安化。

现在，城门里建有一大片仿明清的建筑群，大都关门停业，只有个别店铺开着，卖些通用旅游记念品。

从历史照片上看，盛时的大境门区域，远没有这么规整，“穹庐千账，隐隐展展”，成堆的皮货，成群的牛马羊，长长的骆驼队，杂乱无章，污水横流，臭气熏天……

如今建造了这些仿颐和园红楼梦的建筑，是误导历史还是粉饰太平？

旅游开发与古迹存护，一是不能互相干扰，误导游客。没有历史“包浆”的复建，基本是赝品。去媚俗，去拆旧建新，谁建谁后悔，谁改谁有罪。（想到了长城）

大境门的东边，还有一处正在建的文化园，仅有几座铜像散落其间。一座小型博物馆空空荡荡。我猜想，这个博物馆实在不好办，涉及到张库大道，张家口堡，史料零乱，互相矛盾，特别是涉及到国际关系，民族关系和政治诉求、经济利益等一些敏感问题，定性定量难度都会很大，以至今天描写这段历史的文学作品好象都没出现过。

一篇随笔，写到此就行了。但回家后兴趣不减，查到的资料，弃之可惜，试着以非专业的方式，整理如下。

1，始于汉唐

《北方的国际运输线——张库商道》记“这条商道作为贸易之途，大约在汉唐时代已经开始出现茶马的贸易，大约不晚于宋元时代。”张家口一线，正好是草原文化与农耕文明的分界线，汉唐时期，社会财富有了一定的盈余，汉蒙之间交换生活资料，互通有无，既必要又可能。交换的主要是茶叶盐铁，牛马毛皮之类。

2，邮路驿站

元朝，忽必烈为了巩固政权，在全国设立驿站1500多个，“通达边情，宣布号令”，客观上对交通的发展和经济文化的交流也起到了促进作用。《河北省公路史志资料》载：“张库大道……早在元代，便辟为驿路，运送物资所走路线，多依走站”。

3，茶马互市

1368年，明军攻入大都（今北京），元顺帝逃往漠北，建立北元，后分裂为鞑靼、瓦剌、朵颜三部。此间，蒙古人所需的中原物资，开始由汉人在战争的间歇期，辗转运至草原，进行以物易物的交流。一块来自湖南的砖茶，可换回一只肥羊。

4，军堡设市

明宣德四年（1429年），为了完善长城防御体系，在清水河西筑张家口堡，为驻军之堡，称武城。

明嘉靖八年（1529年），张家口堡扩建，边塞城市的雏形已基本形成。

5，明初禁边

明初，限制内地物品流向草原，史称“禁边”。

明朝中期，退居漠北的残元势力再度向内地侵扰，导致了正统十四年（1449年）的“土木之变”。大境门无边无防，边境贸易又逐渐繁荣起来。

6，官办贡市

明洪武二十一年（1388），鞑靼、瓦剌两部臣服明朝，向明王朝交纳贡品，明王朝也赐还一部分物品。这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贸易交换形式。明嘉靖三十年（1551年）明王朝大境门外正沟、西沟一带河滩、山谷开办“贡市”。官方承认的张家口的茶马互市。由官方以布釜之类易蒙古鞑靼马匹，毛皮。

因北部边境不断遭到蒙古族的入侵，马市开开停停。蒙汉民族的传统交往被迫中断，造成蒙古地区生活必需品严重缺乏。

7，隆庆议和

明隆庆五年（1571年），

明廷和蒙古俺答汗议和，就是史称的“隆庆议和”。至此，民间商人私下的交易变成政府指导下的规范交易。

明万历年间，张家口的“茶马互市”贸易已成规模。长城外的西沟，元宝山，正沟等处，商贾云集，商店鳞次栉比，蒙汉交易市场一派繁荣。

8，白银铺道

清顺治元年（1644年）修筑大境门，实现了从武城向蒙汉互市的商城的转变。清政府对张库大道给予了极大支持。张库大道的兴盛从此开始。

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中俄签订了《尼布楚条约》，正式将俄商来华贸易，免除关税等的条款写入条约。随着清政府对蒙古地区统治和对俄贸易的全面开放，张家口出现了更多中蒙职业“跑草地”买卖人。

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理藩院议准，给内地商人颁发了执照，称“旅蒙商”，准许前往库伦与俄商贸易。

当时运输货物的工具是骆驼和牛车。骆驼商队每年秋季开始出发，直到冬季返回；老倌车队一般是春季出发，秋季返回。

旅蒙商从内地采购绸缎、布匹、米面、纸张、砖茶、生烟、红糖、瓷器、铁器、蒙靴、鞍具、小百货等，与牧民交换回马、牛、羊、皮张、绒毛、药材等，与俄国人交换回毛呢、毛毯、天鹅绒、银器等。

9，国家行为

清朝末年，以张家口为物流集散地的张库大道不断发展壮大，在国民经济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统治者，中外资本都关注到了这条白银铺成的张库大道，加强了规划和投入。

1909年，由中国人自己设计和修建的北京至张家口的第一条铁路京张铁路竣工。

1918年，我国第一条国有公路——张库公路也建成通车。

椐《万全县志》记载：复经边防军筹建张库汽车路，运输愈便，商务尤盛，贸易额一万五千万两。计进口八千万两，出口七千万两。汽车取代了骆驼，张家口对库伦及俄罗斯的贸易发展至顶峰。

10，嘎然中止。

风云变幻，世事难料。

1924年外蒙宣布独立。1929年国民政府与苏联断交。蒙古也关闭了中国的所有商号，张库大道就此废弃。

繁荣近四个世纪的张库大道渐渐湮没在历史的记忆中。

11，旧时战场

张家口长城一线，有记载的战争就多达70余次。

张库大道还是共产国际的一条重要通道，有史记载，王若飞就是由此回国。李大钊等早期共产党人也曾在此活动地。

1933年爱国将领冯玉祥、吉鸿昌在张家口通电全国，成立了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出关抗日。

1946年，八路车晋察冀军区，晋绥军区，与国民党傅作义部队进行了张家口防御战役，歼敌两万余人，解放军退出张家口。

12，现在

2001年7月，江泽民访问俄罗斯，与普京总统签定了《中俄睦邻友好合作条约》。同时，我国政府向世界宣布了张家口的全面开放。

张库大道的“后生”们，京新、京藏、首都环城、张石、京大、张承、绕城等高速公路，四通八达。

京张铁路上只能开行“开往春天的列车”，旁边京包高铁呼啸而过……。

大漠黄沙，边关冷月，骆队连绵，乡愁凄苦，铁马金戈……历史只会留下遗迹，不会回头。

以上资料，凤毛麟角，还远不能完成张家口和张库大道的完整拼图。

只是去了一趟，只了解了点皮毛，潦草浅薄，但弃之可惜，只得记下了，以作个念想，让张家口的故事，激动着中华儿女不避艰险，勇于开拓的勃勃雄心。

改造前的大境门。注意大好河山下的“大境门”三个小字。

民国时期大境门外的景象。左上角“大好河山”四个字依稀可见。

这样的关门，简陋了点

张库大道示意图

复原后的来远门，此门也只能过“一马一车八。

改造后的“堡子里“。这是张家口市的起点。

堡子里仍生活看“原住民”。

真正的烟火气

从这个角度看张家口的新与旧

当时的股票

钱票，防伪水平不低

城市不大，公交不错，也适合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