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亲历：跳槽大冒险

周德南

图文/周德南 图/采用Midjourney创作

1989年，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冒险，扔下三岁的儿子和孩子妈，孤身一人从内地韶关一家国营企业辞职，跳槽到深圳中华自行车公司工作，这是一家中外合资企业，那里除了工资还有改革开放经济特区的诱惑。

深圳中华自行车公司是一家知名企业，1989年适逢全球人民币贬值，自行车出口都要出疯了，公司一天要走50个香港货柜，是整个广东省出口最多货柜的企业，也是全中国出口货柜最多的企业，全公司上上下下火爆异常，中层干部走路都带小跑的，我接到通知到该企业面试，给我两天时间，面试题目是：该公司喷漆车间诊断报告。

我在内地公司的职称是机械工程师，职位是TQC主任（全面质量管理），但是我去应聘的岗位是喷漆技术工程师，有点专业不对口啊。俗话说隔行如隔山，一个学矿山机械专业的如何与有机化学工程应用扯上关系？这个跳槽是不是太冒险了？

我分析了一下自己的真正实力，虽然在职工大学毕业，但跟正规大学相比，我不就差了几分吗？除了恶补上全部基础课程之外，我们都以百倍的努力完成一门又一门的人教版大学课程。比如，重点高校使用的高等数学习题集，人家是老师课后布置其中的几道题，而我们从第一页开始，不放过任何一道习题，一直把整套习题集上下集全部做完，几千道习题花了半年，常常做到斗转星移，半夜鸡叫，普通物理和其它基础课程以及专业课程都是如此。毫不夸张地说，我们的吃苦耐劳精神，自学能力和专业水平超过一般大学甚至重点大学。毕业之后我又留校当了两年老师，然后到一家国营企业工作了几年，总的自我评价起来具有扎实的基础和一定的工作经验。

大学真正学到的东西其实是逻辑思维和解决问题的方法，不过面临这个喷漆车间的跨学科难题，从机械到化工这个跨度不是一般的大。不过我老爸是化学工程师，虽然没有教过我，但是酷爱化学的遗传基因放在哪，况且我在云南个旧市鸡街冶炼厂做过肥皂 ，那可是真刀真枪的有机化学工程实践经验，想到有这个底子，我心里就有数了。

我跑到新华书店买了两本喷漆工艺，两天时间把两本书读得滚瓜烂熟，不就是把油漆通过设备喷涂到自行车架子上吗，从原材料到工艺过程再到成品，比起拉格朗日中值定理和曲面微积分的难度来，喷漆工艺就像在纸上画一个五角星那么简单。然后我就揣着两本书去深圳面试去了。

图/采用Midjourney创作

到了深圳，我连续两天猫在喷漆车间的流水线上观察情况。这个车间是整个自行车生产线的瓶颈，车间里等着喷漆的车架堆积如山，显示生产能力明显不足，整个公司生产线就是喷漆车间开了夜班。喷漆生产线上不良品很多，也是堆积如山等着处理。喷漆车间主任手上的无线电通话机伊利哇啦响个不停，忙得焦头烂额，难怪年纪轻轻就秃顶了，他说他每天都被前后车间，生产经理甚至老板追杀。

我利用两个晚上的时间，写出了25页的喷漆车间诊断报告。那个时期的面试不是由企业的HR主持，而是由中方副总亲自进行的。在宽敞的副总经理办公室，我才讲解了两分钟，中方副总立即打断我：“停！你等一下！”，然后他把港方技术副总和老板叫来了，三个老总围着我，让我继续讲解。我不是当过几年老师嘛，这下我就把他们当成学生了，主客异位，我心理上淡定很多，侃侃而谈。当我谈到自行车油漆表观质量的缺陷以及20项质量改善措施的时候，老板兴奋地打断我：“小周先生，你能不能明天就来上班？”

于是我就到深圳上班了，面对喷漆车间半成品堆积如山的问题，其实就是一个质量管理混乱的问题，我这个TQC（全面质量管理）主任也不是吃素的，在内地企业组织QC小组，那可是经验丰富成果累累。面对问题，我双面出击，一方面在车间里组织了由车间主任，技术员，喷漆工组成的QC小组，从质量管理上进行改善，另一方面从技术管理入手，解决流水线掉车架的问题。

这个流水线上正常车架从轨道上掉下来是一个老大难，原因是由于欧米伽喷漆房里需要把车架翻个面，这样车架正面和反面才能被均匀地喷满油漆，就在车架翻面的时候，有个转换器的弹簧逐渐沾满了油漆之后失去弹性，导致了故障的发生。面对这个问题，谁都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车架掉下来，成为不良品，这个不良率竟然达到10-18%。车间里天天为这些掉下来的车架进行返工处理，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图/采用Midjourney创作

机械设计的功夫这下派上用场了，我彻夜趴在画图板上设计了一个圆锥形状的无弹簧转换器，第二天交给机修车间加工，机修车间对这个转换器失灵很头痛，每次修复之后很快就再次失灵，所以他们希望我的方案能够解决问题。转换器加工出来了，机修工人连夜就把这个无弹簧转换器安装在欧米伽房流水线的轨道上。

早晨上班了，大家都来围观看看这个玩意效果怎么样，流水线上第一只车架过来了，圆锥形的转换器顺利地把挂钩上的十字架沿着斜面铲起来，挂着车架的挂钩轻松地旋转了90度，又旋转了90度，成功翻了个面。就这样大家数了100个挂钩，全部顺利通过，而我一直在流水线上待到下班，证实了这个技术方案100%成功了，那天喷漆车间的产量大幅提高，大家都欢欣鼓舞。第二天，港方副总和老板闻讯到车间里来观看了这个杰作，老板笑眯眯的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手在我的肩膀上狠狠地掐了一下。从那天开始，喷漆车间的产量提升了20%，因为还节约了返工耗费的产能。

这个案例说明了什么？专业对不对口不重要，你把机械专业的长处用在对的地方就行了。当然，喷漆工艺还是需要钻研的，公司里的美国专家弗兰克来找我了，手里拿着公司把我的20项技术改善措施的翻译文件，他找我逐条进行讨论和论证出口产品喷漆质量的技术措施。我告诉他公司目前这些所有存在的质量问题，都可以用QC小组来解决，不过需要给我们一些时间。

搞过工厂管理的都知道QC小组是怎么回事，我在车间里组织了QC小组进行质量问题的攻关。QC小组就是质量控制小组，源自上世纪50年代的日本，是企业员工自愿组成的小型组织，旨在利用质量管理理论解决实际问题，提升产品质量、工作效率及经济效益。遵循PDCA循环方法，小组成员共同分析、策划、实施和评估改进措施。这一模式在当年的深圳市企业里来说还是一种新东西，员工大多都没听说过。

一段时间过去了，1989年的一天，总经理办公室来了一个通知，要喷漆车间的QC小组代表中华自行车集团公司参加深圳市第一届QC小组大赛。所有的参赛材料要求展示在一块2米长1米高的白板上，后来才知道这是深圳市的统一规定。

我们就老老实实地把QC小组的活动顺序和结果，以简明扼要的图表方式来展示：1，质量现状图表；2，因果分析图；3，5W1H改善措施表（落实到个人）；4，质量改善曲线图；5，改善结果对比柱状图；6，继续改善目标。用黑色的白板笔画上去，就这样把我们所做的工作浓缩在白板上，刚刚好满满的一版。

公司派了一辆车，我就和一位员工把这块白板送去市总工会的展览厅。到了那里，工作人员不满地抱怨道，你们怎么才来呀？我们都布置完了。我一看，所有的白板都整齐地安装排列好了，中间空了一块地方，就差我们这块白板了。好了，反正我们也没超过期限。然后我就顺便浏览了一下其他单位展出的成果，乖乖不得了，人家单位家家都是图文并茂，彩色打印机打印出来的成果，1989年那个时候有彩色打印机的单位全国也没几家啊。我的同伴就说，完蛋了，我们肯定名落孙山了，我们就是手工画出来的黑白图版，人家可都是彩色打印。而且，人家的成果动辄就是几十万几百万的经济效益，我们企业的这点点成效，怎么说也比不上人家啊。我们就夹着尾巴回单位去了，又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这件事就渐渐地忘到脑后去了。

大约过了一个月，总经理办公室一位漂亮姐姐来喷漆车间找我来了。她跟我说：“周工，你们喷漆车间QC小组，获得了深圳市第一届QC小组大赛特别一等奖！”这个喜讯，也登上了企业内部的报纸《CBC简讯》。后来我们才知道，这次QC小组大赛的评委会，都是全国各地邀请来的质量管理专家。

后来公司还把喷漆车间的管理成果上报到国家轻工业部，也获得了轻工业部的鼓励奖。
至此，我这个跳槽，无论专业对不对，白猫还是黑猫都不重要了，把问题解决了，把事情做好了就是硬道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