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本书轰动两国，里面写了什么？

辑安文馆

　　日本社会派大师山田宗树写过一本描写一个女性悲惨人生的小说《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轰动日本，成为全日超级畅销书。被改编成影视剧和舞台剧后更是名声大震，同时也引起很大争议。

巧的是，无独有偶，韩国70后女作家赵南柱也写了一本韩国女性不幸、悲催人生的小说《八二年生的金智英》。该小说同样轰动全韩，成为韩国超级畅销书。小说改编成影视剧后，也在韩国引起巨大争议，影响深远。

虽然两部小说中的主人公川尻松子和金智英经历不同、遭遇不同，故事各异。但二人在各自社会环境下，作为女性社会角色的弱势，所蒙受的不公和苦难，却有许多内在的共同点。凸显日本、韩国女性社会地位的低下，她们的挣扎，她们的无奈，她们的绝望。

一

《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故事曲折离奇。主人公川尻松子由一个高材生堕落成妓女、杀人犯，最后凄惨死去。她的人生轨迹从参加工作开始，就一路走低。每一次遭遇，都是她人生的一级下行台阶，她断崖式坠落的悲惨着实令人匪夷所思。一个头脑正常且智力不低的人，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松子小时候是个学霸，原本准备报考日本超一流高校东京大学理工类专业。但老爸因一己私利，希望松子将来工作离家近，能帮他一把手，照顾生病的小女儿，让她考了一个“三本”的师范学校。毕业后松子在中学当了语文老师，悲剧从此拉开了帷幕。

　　松子遭遇的第一件事很怪异且愚蠢。在一次修学旅行中，师生所住的美铃屋旅馆礼品部发生了失窃案，12500日元被盗。旅店老板怀疑是松子班上的不良少年龙洋一所为。

松子找龙洋一询问，虽然他矢口否认，但从他不正常的表情和反应，松子断定，就是他干的。

但松子不想将这件事声张出去。一是这会毁了龙洋一（她想保护他）。二是自己身为班主任，会背负教导无方的职责。她决定私下处理这个问题，自掏腰包把钱填上。她身上只有8500日元，不够。她偷偷从同寝室的老师包里拿了4000元，凑够数额。

她去找店老板，承认是自己的学生偷的，现在她已把钱要回来了，原封不动地还给老板。可松子把事情想简单了，店老板认为，老师代替学生道歉不可以，坚持要求学生本人来道歉，否则事情没完。

松子被逼无奈，为了不把事情闹大，就“病急乱投医”改口说钱是自己偷的，与学生无关。松子一步走错，步步走错，这个愚蠢的做法，迈出了走上不归路的第一步。

　　糟糕的是，松子这个骚操作被学校教导主任知道了，大骂松子把事情搞砸了。说龙洋一不承认最好了，学校本来可以咬定没这回事。旅店拿不出证据，我们不承认他也没办法。现在只好对旅店说钱是老师偷的，这事只限于他俩知道就行了。

事情本来就这样过去了。然而，只隔了一天，校长接到店老板给松子求情的电话，请学校从轻处罚松子。这时松子的同寝老师向校长报告，自己丢了4000元钱。

事情瞒不住了，松子既偷了旅店的钱，还偷了学校同事的钱，校长当然不能容忍了，准备处罚松子。松子百口难辩，只得找学生龙洋一帮忙，让他自己承认偷了钱。龙洋一爽快地答应了。可第二天面见校长时，他却当场反咬一口，说是松子逼他来顶罪的。校长毫不客气地开除了松子。这里有一个隐情，在修学旅行途中，校长曾非礼松子，被松子拒绝，还打了他一记耳光。校长公报私仇，开除了她。

松子丢掉工作，无法面对父亲及家人，离家出走。从此以后，松子与家人天各一方，再也没有团聚过。

二

从这一天开始，松子的人生一步步走向深渊。松子先是去了福冈县的博多，开始频繁地更换工作和男友。她第一个男友叫八女川彻野，是一个落魄的小说家，一个游手好闲的无赖，靠松子在茶馆当服务员的微薄收入养活。可松子那点收入根本不够两个人生活，彻野不出去工作挣钱，却唆使松子去土耳其浴当卖淫按摩女。

松子面试时，不愿意当众脱光衣服，按摩女没当成。回到家被酒后的彻野一顿狂骂暴打。松子逆来顺受，一边挨打，一边想着给他补袜子。

在经济陷入困境的情况下，松子厚着脸皮回家要钱。见到弟弟得知父亲在她离家出走3个月后突发脑溢血死了，妹妹也精神失常。弟弟塞给她5万日元，让她别再回来了。这相当于松子以前当中学老师不到两个月薪资的遣散费，她被从这个家永久地扫地出门了。

当松子冒着大雨回到住处，见到的是彻野的文友冈野建夫。冈野告诉松子一个坏消息，彻野卧轨自杀了。就这样，冈野成了松子第2个男友或情夫（冈野有家有业）。

松子去超市当了收银员，她真心与冈野相处，自信自己比冈野的妻子长得漂亮，能赢得冈野的心。但冈野绝情地告诉她，他根本就不爱她，让她做情妇是出于他对彻野的妒忌。松子绝望地把冈野给她的分手费，一张一张撕得粉碎，撒向夜空。

失去希望的松子辞去超市收银员的工作，走进了土耳其浴场，脱光了衣服，她用糟蹋自己来报复冈野。这是个很怪异且愚蠢的举动，冈野根本就不在乎她，这种报复毫无意义。

在土耳其浴场，松子拼命接客挣钱。她回了一次老家，把弟弟给她的5万日元，连本带利还了。她看到了父亲生前的日记，每天结尾都是同一句话：没有松子的消息。这是松子最后一次踏进家门，此后再未回来过。

她接过的客人中，有个叫小野寺的，很快俩人成了情侣。他向松子建议，合伙到熊琴做生意。其实，他就是当松子的皮条客。

在熊琴的浴场，松子拼命工作，每天接客十几人。累了回到家小野寺给她注射冰毒解乏。就在松子沉沦于冰毒难以自拔之时，一突发事件让情况急转直下，松子遭遇更加凶险时刻。

一天松子收到一条消息，她在土耳其浴场的好友绫乃被吸毒的男友杀死。松子意识到，跟小野寺这种黄毒生活不能继续下去了，于是她向小野寺提出不想干了。但小野寺不可能放过她，他强迫松子继续注射冰毒。松子不从，她操起水槽边一把刀子进行反抗，两人绕着水槽追逐厮打起来。松子趁小野寺脚趾受伤，将刀刺入小野寺的脖子，将其杀死。

三

松子杀人后打算自杀，却又碰到了一个叫岛津贤治的理发师，无家可归的杀人犯松子与他住到了一起。但没多久警察就找上门，她进了监狱。

服刑期间，松子考取了全国美发师执照，出狱后她去找岛津贤治，抱着一线能与他生活在一起的希望，当初他俩有口头上的承诺。但为时已晚，岛津贤治已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

孑然一身的松子走投无路。她去东京当了美发师，在理发店巧遇她的学生，当年那个偷钱并诬陷她的不良少年龙洋一。他现在是黑社会老大的一个跟班，已长成一个棱角分明的帅小伙。龙洋一主动为当年的行为道歉，而经历人生坎坷的松子已不把那件事看得那么重了。

可龙洋一却给出一个出人意料的说法，他当年陷害松子，是因为暗恋老师，并说现在依然爱着松子。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松子竟接受了学生的爱，把龙洋一领回了家。

龙洋一对松子的爱似乎不是假的，他甚至愿意为了她放弃黑道贩毒生意。后来，龙洋一在一次警方围捕黑道行动中，被捕入狱。松子为了爱情，一直等他，等到了45岁。龙洋一出狱那天，松子精心化妆，一见到龙洋一就一头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可这时，龙洋一却做出一个令人惊讶的举动。他向松子要钱，拿到钱后，头也不回地抛弃松子跑掉了。这是松子爱过的最后一个男人，也是她最后的希望，此刻，随着他的远去，希望彻底破灭了。

自此，松子彻底滑向深渊，再也没能站起来。她辞掉工作，搬到荒川隐居起来，开始日复一日地酗酒。她乱扔垃圾，夜里醉酒说胡话、耍酒疯，变成了一个臃肿丑陋、精神萎靡，一个人不人鬼不鬼、彻头彻尾被社会遗弃的人。

松子的最后一幕是偶遇她曾经为其设计过发型的一家大型AV公司的老板娘，她对松子干净利落的发型设计颇为赞赏，想再聘请她当发型师。松子突然感觉到自己完全可以重新开始，但一切都晚了。一天夜里，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松子，被一群年轻人当成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活活打死。

四

小说《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是虚构的，有些情节编得有点离奇，不合常理。现代社会发达国家的一个女性，遭遇这么多的不幸，令人难以想象。如果是一个无知识、无文化、无智商的底层妇女也就罢了。松子是一个有东京大学理工女潜质的高智商知识女性，她堕落成妓女、杀人犯、流浪女，最终被几个少年殴打致死，是一场令人难以解释的人间悲剧，怎么可能发生呢？

但我们应该承认，文学是社会的缩影，雕刻着那个时代的烙印，社会的林林总总都或多或少地投射到松子身上，不会背离太远。

松子具有多重人格。她是个有主见、有原则、敢担当的人。她为守清白，敢于反抗校长的性骚扰。为了保护学生和班级的荣誉，她宁愿牺牲自己。

她又是个目光短浅、思维单纯幼稚的人。她轻率地答应与校长同居一室，给校长性骚扰提供可乘之机。她自掏腰包给学生背锅，愚蠢之极。她跟几个男人在一起都是一厢情愿，只是她单方面的付出，未得到一个真心的回报，或哪怕是一点点良心的回应。

她是一个懂得爱的人。她爱护自己班级和学生的荣誉。她对所遇到的每一个男人，都是真诚的付出，以牺牲自己的利益为代价，渴望得到爱的结果，真心拥抱爱。

她又是个不知道爱的人。她不顾父母的劝阻，抛弃家庭，愤然出走。她无情地狠掐求她留下的妹妹的脖子。她宁愿死在外面，也不愿再踏进家门一步。即便在贫困潦倒、身陷绝境时，也未向家人投去一丝亲情的目光。

她是个坚强、独立、勇敢、有血性的人。在她离家出走的30多年里，她没有依靠任何人，完全是靠自己艰难困苦地挣扎生活下来，生活费完全是自己挣的。先后在她身边的几个男人，非但没有给她什么经济上的帮助，反倒从她身上吸去了不少血。她奋起反抗企图控制她的小野寺，并杀死了他。

她又是个懦弱、依附心理很强的人。她找男人是希望得到爱，希望有一个安全的避风港。她一次次向那些欺负她的男人妥协让步，逆来顺受，但还是被他们一个个地抛弃。

松子对生活从未有过奢望，她只想做一个普通人，但社会没给她这个机会，最终吞噬了她。松子的悲剧是那个时代那个社会投下的一道污浊丑陋的阴影。

五

韩国的热销小说《八二年生的金智英》，展开的则是另一幅图景。书中女主金智英的人生轨迹，是从一个独立女性到家庭主妇，再到精神病患者的一段饱受歧视的行程。

金智英受歧视的历程首先从她奶奶开始。八十年代的韩国实施节育政策，女婴可以合法堕胎，给重男轻女的社会风气推波助澜。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金智英奶奶对女性的歧视就更加理直气壮了。她要金智英的母亲至少要生四个儿子。可天不随人愿，金妈妈一连三胎都是女孩，她不停地哭泣向奶奶道歉，不得不把第三胎孩子做掉。几年后的第四胎，奶奶终于抱上了“金孙”。男孩的家庭地位“至高无上”，金智英偷吃弟弟的奶粉遭奶奶殴打。

在学校，金智英遭到老师的性别歧视。她同桌男生总欺负她，面对哭得泣不成声的金智英，老师却说，他欺负你，是因为喜欢你。

金智英还遭遇来自学校制度的性别歧视。夏天无论多热，学校规定女生的制服裙子长度要过膝，要里外三层捂得严严实实，以掩盖发育中的少女身体。而男生却可以解开纽扣，甚至脱掉白衬衫，只穿背心或T恤。冬天不管天气多冷，寒风刺骨，女学生必须穿专用的黑丝袜，不可外加厚袜子。而男生却没有任何穿着限制。

金智英在上高中时遭遇男性的性骚扰，非但没有得到安抚却被父亲指责，为什么到那么远的地方上补习班？为什么裙子那么短？为什么跟陌生人说话？

金智英上大学时曾交了一个男朋友，后因男友入伍两人分手了，这事本很正常。可一个暗恋金智英的学长，却又在背后蔑视地说她是“被人嚼过的口香糖”。金智英觉得把谈过恋爱的女生看做“嚼过的口香糖”，是典型的女性歧视，谈过恋爱的男生怎么没人这么说？

六

金智英面临的另一个性别歧视是求职。在韩国，女性很难进入大企业。太优秀的女生，企业不敢要，因为女孩子太聪明会给男人带来压力。

金智英大学毕业那年，韩国百大企业的女性录取率只有29.6%，这是女性求职录取率大幅度提高后的数字，以前更低。韩国五十大企业人力资源官员招聘时公开表示，面试者资质相同的情况下，更倾向选择男性而不是女性。近半数的HR表示，会优先选男性，没有一人优先考虑女性。

金智英遭遇的薪资歧视。她所在公司工资不是按能力大小分配，而是按性别分配的。同时入职的同事中，男性比女性的工资高一个档次。

韩国是经合组织（OECD）成员国里男女收入差距最大的国家，也是对职场女性最不友善的国家。2014年，韩国男性的平均薪资是100万韩元，女性的平均薪资则是63.3万韩元，远低于OECD成员国的女性平均薪资。《经济学人》杂志曾经创造了一个概念，叫“玻璃天花板指数”。在所有被测评的国家中，韩国处在垫底的位置。

金智英遭遇的职场女性的产假和育儿假歧视。公司选最优秀的员工组建一个策划组，好评率最高的金智英却未能入选，而和她同时入职表现平庸的男同事却入选了。后来金智英知道，因为她是女性，会因请产育假而影响工作。韩国企业女性员工休产假的比例不高。2003年，韩国请育婴假的女职工只占20%。为了不失去工作，她们必须坚守工作岗位，不敢休产假。

等到金智英真正进入恋爱、结婚、怀孕、生子阶段，她就丢掉了工作。为了照顾孩子，金智英夫妇必须有一人辞职。金智英的收入低，回家带孩子的只能是她，这在韩国很普遍。据韩国统计厅统计，韩国上层劳动市场的女性中，四分之一的人会因结婚、生子和照顾家人等原因辞职。

作为全职妈妈，金智英经历了生产痛苦、产后抑郁和育儿焦虑。她怀念职业女性生活，为失去社会身份、失去自我而痛苦不堪。当她听到有人以鄙夷的语气说她是“妈虫”时，她难以承受，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精神崩溃了。

七

金智英与松子不同，有强烈的自主意识，她对歧视女性现象敏感，且认识非常清楚，不甘被动地承受。生孩子前，金智英已预感到可能会因为生孩子而失去青春、健康、工作，以及同事、朋友等社会人脉，包括自己的人生规划、未来梦想等，为此深感不安和焦虑。在几个启蒙者的影响下，金智英的女性意识一直在觉醒和成长，她始终认为自己是一个独立女性，对所遭遇的性别歧视始终在抗争。因育儿被迫离职后，她仍想方设法重返职场，利用空余时间去面包店、冰淇淋店打零工。

在饱受歧视的岁月里，金智英没有得到来自家庭、亲友的足够支持，没有得到来自社会的起码尊重。正是金智英觉醒的女性意识与无路可走、无法改变的社会现实的剧烈撕扯，使她的精神备受折磨和煎熬，最终走向崩溃。

《八二年生的金智英》通过一个女性的遭遇，直戳韩国社会女性问题的痛点，引发社会的激烈争论和讨论。它触发了韩国男性群体的强烈不满，要求政府抵制这本书和改编的电影。推荐此书的女性公众人物遭到网暴。电影中扮演金智英的女演员遭到集体抵制和辱骂。一些韩国男性声言要写一本90年生的普通韩国男性的书进行反击。

此书的最大贡献是直接推动了韩国的立法。一项名为“八二年生的金智英法”包括女性生育后迅速复职、带薪育儿等内容的法案，被正式提上了立法议程。1999年，韩国政府制定了禁止性别歧视的相关法案。2001年，国家行政机关设立了“女性部”。（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