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耘者(连载十五)

峭壁松

题记: 本小说取材真实，行文简洁，讲述了当年长沙一群知青艰难困苦、悲喜情仇、乐观向上和友善可亲的感人故事。其情节生动曲折，时代烙印深刻，与发表在美篇平台的《养蜂人》为姊妹篇，既有连续性，亦可独立成篇，希望美友们喜欢。

昨晚喝了酒，睡得晚，张朝东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他连忙喊醒还在酣睡的易明。

张朝东猜测湘姐今天也没起那么早，走进厨房一看，湘姐的饭菜已摆上桌了。湘姐说：“昨晚你们睡得晚，我没喊你们，让你们多睡一会。”“你自己怎么没多睡会？”“你们是细伢子，瞌睡当然大些。”湘姐笑着。“湘姐，你未必不是细伢子。”“我在你们面前算得上老姐吧。”此时易明进来插嘴道：“湘姐是有蛮老，老得外婆一样。”“你是早上起来冒嗽口啵，快去嗽口吃早饭。”湘姐嗔怪地说。

刚吃完饭，听得队长在喊：今天全体人员上山摘茶籽。“哎呀，我还没茶籽篓！”湘姐突然想起来。张朝东说：“你先背我的，我去找李运田借一个。”他说完就往外走。

此时，只见李运田背上背一只，手上拎一只篓子进来了。他将一只篓朝湘姐面前一放：“湘姐，快背上。”易明说：“怎么李运田变成了宋江。”湘姐问：“怎么说他是宋江？”“水浒里面的及时雨—宋江，湘姐连这还不知道？太孤陋寡闻了。”“那是你们男人知道的事。”湘姐毫不相让。

湘姐谢过李运田后，背起篓子跟着出门了。她跟在三位男子的后面，看着他们的背影想，易明矮瘦单薄，但在乡下凭着自己的精明能干，同样能生存自如；张朝东身材适中，吃苦耐劳，这样的人不管在哪都会受欢迎；李运田虽是乡下人，却有一米七八的个头，背还挺得蛮直，只是脸上黑点，如果能在大城市生活一段时间，把皮肤蓄白点，是个蛮标准的男子汉。正在对三个男子作心里评价时，不知不觉到了茶树山上，众人忙碌起来。

张朝东和易明在一起兴奋地采摘茶籽，摘满后即倒进附近的箩筐里，有专人挑送下山。

李运田紧挨湘姐，待自己的背篓装了一半茶籽后，就将湘姐背篓里的一半倒进自己的背篓，然后再送到远处倒进箩筐，这样减轻了湘姐不少体力。张朝东当初以为采摘茶籽跟玩儿一样，但时间一长就觉不是滋味，山上有坡度，时刻要小心滑倒，眼睛还要搜索树上的茶籽，不能漏掉，背上还背着越来越沉重的篓子。

易明则更为难，高一点茶树上结的茶籽看不清，后悔没戴上眼镜，于是跟张朝东打商量，要张朝东专摘高处的，他就专摘近处的，张朝东只得照办。他看着易明那熊样，也只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没想到他俩摘茶籽的速度还比不上湘姐，湘姐不一会就摘到他俩的前面去了。此时张朝东方想起湘姐是林场出来的，怪不得这山上的活是她的强项。她的速度之快，使李运田感到惊讶：“湘姐，你慢点行吧，我跟着你倒茶籽都倒不赢。”“让我自己来倒吧。”湘姐说着将摘满的一篓茶籽送到箩筐边倒掉。

突然，只听得易明“哎呀”一声，失足滑倒在地。张朝东一看，易明从坡陡上滑出好远，背篓里的茶籽散得四处都是。他连忙跑过去将易明拉起，为他拍掉身上枝叶，帮他捡起地上的茶籽说：“我不摘茶籽了，干脆做你的专职保镖行吗？”易明尴尬地笑着。

收工回来，湘姐正在洗头，李运田来了，对张朝东说：“我妈请你们三人去吃晚饭。”“什么好事？”张朝东惊异地问。“没什么事，就是叫你们三人上我家玩玩，我妈说我经常在你们这里麻烦，而你们还从没到我家吃过饭。”易明听说李运田请吃饭，连忙说：“那好，我们马上去。”接着他喊道：“湘姐，洗头快点好啵，要赴宴了。”“你这个饿痨鬼，从冒吃过饭似的。”湘姐边说边抹干了头发。李运田先回走，他们三人向他家走去。

张朝东对湘姐说：“运田他们一家人待人都好，可惜出身富农，有点抬不起头。其实队上人没把他们几兄弟另眼相看，只是几兄弟年纪大了，找对象是个问题。”易明补充说：“他大哥三十了，隔两岁一个，三兄弟个个长得帅气，在这乡下还蛮扎眼。他父亲以前在家里被斗怕了，干脆一跑了之，听说好几年没回来过。”“跑哪去了？”湘姐有些关心地问。“谁也弄不清，很可能在外面做零工，我们从未问过李运田。”张朝东说着，不知不觉到了李运田家。

他们一家四口站在门口欢迎三位长沙知青的到来。运田他妈亲热地说：“你们是从不来的贵客，到我们家里没什么好招待。”湘姐拉着她的手：“您太客气了，我们来吵闹您了。”四人尚未坐定，李运量就将茶送到了他们手中。

李运量是李运田的弟弟，长得也是高大魁梧。大哥李运盛递来经济牌香烟，张朝东接着点上火抽了起来。“你们还住草屋，怎么不盖瓦房？”易明扫视房屋后问道。“哪来的钱盖瓦房，糊得住这张嘴就不错了。”李运田回答。“即使有钱也不敢盖呀，像他家这种情况。”张朝东说。“你们一直住这草屋？”易明又问。“哪里，五八年前我家还全是大瓦房，墙壁是一寸厚的木板，刷了漆，照得人见。”“那怎么拆了？”易明也是不问出个究竟不罢休的人。“大炼钢铁时，山上的树砍完了，公社干部就下令拆房子烧，先拆成分不好的人家，再拆其他人的。”“真的？”易明瞪大眼睛显出非常吃惊的样子。

菜上桌了，有七八样，其中有盘白切鸡。易明惊讶道：“你们还杀了鸡！”李运田妈连忙说：“一只子鸡，你们试试看味道好不好。” “你们家真把我们当贵宾啊！这些好菜只有过年才吃得到的。”张朝东说着夹了块鸡肉，他第一次吃如此美味的白切鸡，不由惊叹李家妈的精湛厨艺。“这鸡太好吃了，大妈，您这是怎么弄的，传授一下经验好吗？”易明平时烹调手艺虽不错，但知道自己无论如何弄不出这美味。

大妈听了喜形于色，将这鸡的制法毫不保留公之于众，说鸡不能太老，像这样的子鸡最好，放锅里清煮时一定要掌握火候，不能煮得太过，捞上来切成块后要趁热放佐料，比如姜末、细葱什么的，这样味道才能进去……

易明张口听着，忘记了吃。李运田一块一块尽往湘姐碗里夹，要她多吃点。湘姐虽然在乡下干了这么些年，还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鸡，也没讲客气，大快朵颐。“可惜我们没带点酒来。”易明说。李运田的妈连忙道：“真是对不起，不是我舍不得买酒，其实酒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年轻人喝了容易坏事。”大妈接着讲：“有一年过春节，生产队聚餐，打了好多红薯酒，他们三兄弟都去了，结果运田一个人喝得最多，回来后我连忙打好热水要他洗澡。他进屋后好久没出来，也没听见洗澡的水响。我急了，赶忙叫运盛打开门去看一看。你们猜他是个什么样子？”“妈，您不要讲了。”李运田有些尴尬。“您讲，您讲，讲了好让我们长点见识。”易明催着大妈往下讲。“怎么讲不得，让他们听听也好嘛。”大妈接着说：“他洗什么澡，一身脱得精光，坐在澡盆里睡着了，还在打鼾！”众人大笑。

跟李大妈告辞，大妈亲热地拉住湘姐的手：“湘姐，你真是个好姑娘，没事常上我们家来玩，粗茶淡饭还是有吃的。”“大妈，那以后我和张朝东能常来吗？”易明站在一旁开玩笑。“来，当然三人一起来。”大妈拉着湘姐依依不舍的样子：“你要是我闺女就好了。”湘姐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大妈，我就做您的闺女。”“你讲到了我这老妈子心坎上。我一辈子就生这三个儿子，真想个闺女，像你这水灵灵的姑娘要是能做我的女儿，那是我今生今世修的好福份喔！”大妈越讲越舍不得他们走。

三人走出好远，大妈和她三个儿子还站在那里目送。回家路上，易明突然对湘姐说：“湘姐，今晚这顿美餐我和张朝东怕是沾了你的光咧。”“沾我什么光？”湘姐显出吃惊的神色。“怎么我和张朝东来这么久，就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不是你来了给我们带来的口福？”“瞎说，李运田一直是你们的好朋友，是我沾了你俩的光还差不多。”“为什么大妈拉着你的手，尽说些挨肉的话？为什么李运田只给你碗里夹鸡？”“我不知道，你说说看。”“我说不清。”易明接着问张朝东：“你说得清吗？”张朝东摇摇头：“我更说不清。”

此时三人没再说话，嘴巴像突然贴上了封条。他们默默走进队屋，各自上床睡觉，张朝东好久没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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