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细杏花香

知无不言

一帘又一帘的细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落在屋顶上，洒向阡陌中。迷离中的江南，仿佛一下子从“软玉温香”里醒过来，显露出“微雨燕双飞”的生机盎然。乍暖还寒里，想起东篱下的那株杏花，怕是怎么也按捺不住藏在心底的悸动，要让白里透红的一树胭脂，任由蜂吟蝶舞，氤氲出满园的风情万种，就是元人虞集笔触里的样子，“杏花春雨江南”，平仄中流淌着遮不住的牵肠挂肚。

和宋人叶绍翁一样，我也曾踏着木屐走在这样的和风细雨里。行路难不说，因为“小扣柴扉久不开”，自然是看不到满园的争奇斗艳，只见一株红杏，斜倚春风，把半个身子探出了墙头，就此感受着东风渐软里的一路妩媚，也算是不虚此行：“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没有梅花的冷寂，不见桃花的妖娆，杏花是粉红中浸着淡白，就像唇红肤白的美人儿，骨子里透着“淡红褪白胭脂涴”的风情款款，怎不教人心生怜爱。难怪，宋人杨万里在《芗林五十咏》里有着如下的礼赞，当是恰如其分的：“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请君红白外，别眼看天工。”

“风吹梅蕊闹， 雨细杏花香。”词人晏几道登山望水，在《临江仙·浅浅余寒春半》里以梅杏起兴，不见凄寒，只有温婉。所以，在“梅花已谢杏花新”下鼓琴游学，就是乐事一桩。《庄子·渔父》有载：“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宋人易士达只用了四句诗，就把老师弹琴、弟子读书的场景刻画得惟妙又惟肖：“花间横膝兴何深，流水高山几古今。一自杏坛声响绝，不知谁解继遗音。”而至汉末，神医董君异治病救人时不取钱物，使栽杏树，也是令人倍感尊崇的。晋人葛洪在《神仙传》里用小说笔法详有勾勒：“君异居山间，为人治病，不取钱物，使人重病愈者，使栽杏五株，轻者一株，如此数年，计得十万余株，郁然成林。”对此，宋人韩琦赋诗赞曰：“董君坛侧杏林新，高卧云霞独一身。已究丹经成大药，更居仙府得长春。”

杏花香里，更可以临风把酒：“花间置酒清香发，争挽长条落香雪。”月色如洗里，苏东坡与客人饮酒赋诗，有着和唐人司空图一样的意气风发：“黄昏把酒祝东风，且从容。”在《玉楼春》里，宋祁看到“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也生出“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的阑珊意绪，令人拍案叫绝。

“春物竞相妒，杏花应最娇。”在唐人吴融的眼里，杏花就是那个娇艳欲滴的江南女子，带着“沾衣欲湿杏花雨”的玲珑剔透。倘若撑着一柄油纸伞，在乱花零落中，怕是不输《雨巷》里的惆怅。温庭筠说，“知有杏园无路入，马前惆怅满枝红”；秦少游说，“杏花零落燕泥香，睡损红妆”。这些寄托，即使是儿女情长的莺莺燕燕，想必都不是无病呻吟。而令我欲潸然泪下的，是徽宗赵佶在北行途中的字字泣血，虽然杏花依然是“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但作为“阶下囚”，惟留不同寻常的嗟叹：“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

伴春而开，著雨而眠，杏花就是雨中的仙子，就像宋人王铚诗中所说的那样，“玉人半醉晕丰肌，何待武陵花下迷。”许多年来，即使有很多“一枝红杏”的咏唱，也是跟“偷腥儿”扯不上边的。倒是在雨中，我又想起了唐人杜牧的《清明》，想起了“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的迷醉；在“牧童遥指处”，我又想起了明人沈昌的《杏花村》，想起了“杏花枝上著春风，十里烟村一色红”的魅惑。在我的眼里，无论“绿肥红瘦”，都有芳影永驻，总有柔情深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