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篇 我的知青往事

蓑笠翁

<p class="ql-block">  1968年底到1969年底一年时间中我扮演了四种角色。四种角色,四种经历,四种心态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这一年的经历与我入伍后从医有着某种巧合。这一年也是我青年人生的闪光点滴,下面是对这一年生话经历的回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一、回乡知青</p><p class="ql-block"> 知青:这个特殊时期的特别称谓已经逐渐淡去人们的记忆。但今天也还是有不少人提起它,提起这个称呼的人也大都进入花甲、古稀之年。</p><p class="ql-block"> 知青:有下乡知青,返乡知青,回乡知青,虽然都叫知青,但在定义上稍有不同。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根就在农村,中学毕业后当然只能回农村,所以我把自己定义为回乡知青。回乡知青没有下乡知青叫得响,这部分人不在少数,很可能更多,但提起的人少,已被淹没在知青大潮中。</p><p class="ql-block"> 知青 :这个词从字面上理解当然就是有知识的青年,究竟有没有知识,有多少知识,那就不好说了。一般来说,知青应该是指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但在我的印象中好像上世纪68至76年上山下乡或者毕业回乡、返乡的初、高中生都叫知青。我就是68年下半年毕业回乡的初中生,后来也戏称这年的毕业生为“老三届”。</p><p class="ql-block"> 1968年下半年如火如荼的文化大革命高潮进入尾声,学校也在慢慢复课闹革命,工农业也在提倡抓革命促生产。我在三年中学学习期间真正坐在教室里上课做作业也就65年下半年到 66年上半年两个学期,66年下半年到68年毕业两年时间学校停课闹革命,后来即是复课那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68年底一天校长突然集合中六、中七、中八三个年级三个班的学生宣布毕业,没有毕业考试,没有升学考试,一百多个学生一窝蜂就这样散了。您说是读书吧,没人管,足足玩了两年,尽情释放青少年的野性。您说没读书吧,天天又在学校里,就是不在教室里,没有老师来上课,校长老师都被打成牛鬼蛇神也不敢来教课。这书读的……!当时还认为造走资派的反、革牛鬼蛇神的命比读书更重要,却不知道白白浪费了两年青春,损失大了去了。 本来是志得满满要考中专或者升高中以至大学的,却只混了个半桶水的初中毕业就无可奈何的回到家里。想着从今往后就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掉地上摔成八辨的体力劳动,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不甘心。望着眼前的大山想着外面的世界有种想立马逃去出的冲动,可是往哪儿逃呀!异想天开,心情悲观到了极点。就老老实实在大山里待着吧,把大山修理好。毛主席说了: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农村是可以大有作为的。</p><p class="ql-block"> 这当儿有一个人最高兴__我的父亲,他嘴上虽然没说,但从表情上可以看得出来。我猜他一定是想:“这下可好,终于回家了,我有了帮手,可以帮我挣工分,家里没人吃空饭,不做超支户过上好日子就等明天啦”。</p><p class="ql-block"> 回乡正值初冬,工夫不是太多,晚上父亲告诉我说:“我跟队里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当时父亲是队长,队里大小事都是他安排),你还不到十八岁,农村里的工夫又不里手,你的劳动日底分就跟队里的妇女一样,出一天工记7分,甲等劳力的底分是10分。我们队在炭木坡的顶垴上有很大一块荒地,准备把它开出来等来年开春栽红薯,明天就跟我到坡上开荒挖地”。这是我回乡后上的第一课。</p><p class="ql-block"> 大冷的冬天早上,枯枝黄草都还挂着冰凌。干起体力劳动来也还是不觉得太冷,一会儿破棉袄就穿不住了,穿件单衣撸起袖子干也干不过人家,别人挖去了老远,我还在原地儿拄锄把子喘粗气。跟队里的社员们一起劳动也蛮有味,听他们侃大山、吹牛皮、讲故事、说笑话、听他们广播别人的花边新闻。我的很多故事笑话都是那时候听来的,学来的。后来当兵了,开始两年新兵还有点腼腆不太说话,时间长了成兵油子话就多起来了。每每到饭堂吃饭,我坐在哪个桌儿上,其他的干部战士就蓬笼来了,异口同声的说:“来、来、彭医生讲个笑话故事,让大家开开心”。当我讲到高潮时引来个个捧腹大笑,大家把我当成开心果,要是哪天我不在食堂吃饭,食堂里就静悄悄的,只听到碗筷响。</p><p class="ql-block"> 有天早晨父亲说:“今天我们两个去张阳垭扯荞。那里有三亩荞,包工 30分,把它扯了挑到队屋里去,我们两个就可以得30分。没吃早饭我俩就开始干,天特别冷,霜很厚就像下了一场小雪,手脚冻的通红像刀割肉一样疼。一边扯,父亲一边讲:“听说以前有个叫张三的读书人,父子俩走到荞田边,儿子指着荞田问:老爸,那个红杆杆开白花,还结三棱籽籽是什东西哟?父亲一听恼了,你才读了三天书,这个就不认得了?立马一巴掌扇在儿子嘴巴上,儿子翘起嘴巴喊,哎呦!荞、荞、荞田里打死人啰。父亲说,你晓得是荞了吧,我叫你长点记性,别读了几句书,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我听后冷冷一笑,知道他是在恶心我。扯完荞走在回家的路上, 父亲指着路边一窝韭菜说:“这是什么东西,认得不” ?</p><p class="ql-block"> “野生韭菜呀”,我说。</p><p class="ql-block"> “嗯!比故事里的李四强,没把韭菜认成麦苗”。他从鼻腔里啍出几个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民办老师</p><p class="ql-block"> 很快,69年春节过完,又要准备开工了。正月十五这天父亲说:“大队里捎信来,要你今天到大队里去一趟,不晓得是么得事”。这几天刚刚溶完雪,虽然有点太阳,天气依然很冷。早饭后,我急忙到大队部,进门就看见彭支书在那儿等我。</p><p class="ql-block"> 他说:“你回来了正好,现在你是我们大队最有文化的人啦,有件任务交给你,大队小学现在差一名老师,经支部研究决定要你来干,你同不同意?”</p><p class="ql-block"> 我说:学校里不是有两个老师吗,不到40个学生,难道要3个老师?”</p><p class="ql-block"> 支书说:“原来一个民办張老师,一个公办徐老师,前几天徐老师已经调走了,现在只剩张老师,两个班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请你来补这个缺,你同意的话明天就来上班,具体怎么安排怎么分工你就听張老的。待遇就按一个甲等劳力,你自己队里给你记工日记工分,参与队里的收入分配,额外大队每月给你补助5块钱”。 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暗暗高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哪有不干的,如是我就成为大队小学民办老师了。</p><p class="ql-block"> 马勒口小学是一所民办公助的初级小学,只有一至四年级,五、六年级就要到杜坪完小或者八斗丘完小去了。学生都是本大队或者附近大队的孩子,总共不到40个。我接手时只有二年二期和三年二期两个班,两间小教室、课桌椅、讲台、黑板、粉笔都齐全,书本和作业本是上级教育部门统一发的,其它的教学没备一概没有。张老师负责三年级,我负责二年级,早上九点上课,下午4点放学。只有语文、算朮、唱歌三门课一个人全包,上一堂课语文,下一堂课算朮、再下一堂课自习做作业,没有家庭作业一说,每天就这样周而复始的干。一周上五天半课,不象现在,那时候星期六上午要上半天课,学生不用带中饭。放晚学后学生回家老师也回家,学校没有住处,老师要把教课书和作业本带回家,晚上在家备课批改作业。张老师已经干了几年了,算是老老师了,(后来他被转为体制内公办老师一直干到退休)。在他帮带下我也很快适应,进入状态。说实话,民办老师责任还是很重的,公社负责教育的领导多次召集全公社的民办公办老师一起开会强调教学质量,强调升学率,组织评比竞赛等,我参加过三次开会。现在都还记得有两次散会天都黑了,因为张老师家离公社近些,我就在张老师家里住一晚,第二天回家。</p><p class="ql-block"> 老师这个职业我很喜欢,自己本身还是个大孩子就做了孩子王在课堂上“摆谱”。三尺教鞭一拍,偶尔耍点小威风也是有的,对近40个只比自己小七、八岁的孩子发号施令,说实话心里有点得意。并且还想一定要把这事做好,让大队里的人别小瞧我,得来不容易呀,比在队里出集工要好多了。别人总是老师、老师的叫,听着心里就舒服。</p><p class="ql-block"> 去年清明节我回乡下扫墓,碰到本村一个已经60多岁的老头,一见面他就打招呼:“吔,彭老师、您回来了!多年不见,还是这么矫健啦”。</p><p class="ql-block"> 我说:“你还记得我呀,我才当了你半年老师,已经过去50多年了,还没忘记”?</p><p class="ql-block"> 他说:“古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不说为父,终身记恩啦,哪能忘记!想起我当年不做作业,还喜欢打架,你罚我站讲台、揪我耳朵的情景就好象是昨日呀,怎么忘得了”。</p><p class="ql-block"> “当年,那是恨铁不成钢啊,也是老师的职责,请你原谅。听说你后来读到高毕业,现在又是小有名气的小老板,恭喜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啦”!我说。</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三、赤脚医生 </p><p class="ql-block"> 夏季学期结束,学生放假了。暑假期间我除了参加全公社老师集体开会外,其它时间依然还是参加队里劳动。想着9月1号又要与孩子们在教室里相见,看到孩子们的调皮眼神和期盼知识的目光,其实也还是挺开心的。 </p><p class="ql-block"> 8月中旬,离开学只有十几天了,大队支书把我叫去说:“很快就要开学了,公社准备给我们大队派一个老师来,你就不用再当老师了。考虑到大队缺一个赤脚医生,准备让你来干这个。我已经给公社卫生院谢院长说好了,你先去卫生院学几个月,待遇嘛,还是队里给你记工分,只是大队每月给的5块钱补助没了,怎么样?干不?” </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摇身一变,突然间我又成了大队的赤脚医生。老师这个行当刚刚入门干得好好的,又还舍不得,现在又不要我干了,赤脚医生这个行当更是技术活、门外汉,又得从头学,心里有点闷闷不乐。想想还是先干着吧,别辜负大队的好意,莫是能闯出一片天呢! </p><p class="ql-block"> 公社 卫生院在公社机关旁,离家有七、八里山路,我每天在家吃完早饭就往卫生院跑。有病人来看病,就坐在旁边看医生把脉、问诊、开处方。多数时间在药房认识中西药,听老医生讲药的用途、用法,药房炮制中药我就打下手,帮助把刚刚采回来的中草药洗净、切碎、晒干。下班了又赶回家吃晚饭,天天如此。心里也还是想着要把这门技术学到手,以后当个医生也还是不错的。可别象当老师那样半途而废就好了,虽然不信命,但心底里希望能走好运。 </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谢院长给我一本书,他说:“这个你拿回去,抽空好好看,有些要背得”,我接过来一看是本《赤脚医生手册》。拿回来后每天在油灯下看到深夜,认字是没有问题的,但有些专用名词专用术语不懂啊,用笔记下来第二天问老师。哦!四环素是杀细菌的,身上长脓包,喉咙痛都可以用;土霉素、黄连素是治拉肚子的;阿斯匹林、头痛粉可以止痛、发汗退烧,有人着凉了发烧头痛可以吃一片或者一包,也可以用点中药:荆芥、防凤、柴胡,如果咳嗽就加点麻黄、贝母、金银花、板兰根等。不用说,点点滴滴还是很用心的。 </p><p class="ql-block"> 一晃,时间差不多一个月了。院长又说:“现在给你安排个固定的老师,他姓宋,名叫宋道生,往后你就跟他学”。当天我就正式成为宋医生的徒弟了。宋道生:不是我们本地人,是从医校毕业后正式分配来我们公社卫生院的体制内医生。此人一表人才,高高个子,白白净净,总是一身毕挺的中山装,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学者样,很幽默又很扯卵谈,一笑嘴里露出一颗大金牙。从此,他坐诊我就坐他旁边,他出诊我就背着药箱跟在屁股后面。 </p><p class="ql-block"> 有天下午,我俩正准备下班。急急忙忙走进来一个妇女说:“宋医生,我家老头子病了,两天没吃东西了,茶水不进,请你去看看吧”。晚饭都还没吃又要出诊了,我背起药箱子跟着就走,到病人家已经天黑了。宋医生看过病人后说:“这个病人脱水了,要打吊针”。我问:“什么叫脱水”?他说:“脱水就病人几天没进食进水,体内缺少水份,植物缺水就要枯死,人体内缺水不补充就会有生命危险”。他一阵娴熟操作后,两瓶500ml葡萄糖盐水缓缓滴进病人体内,病人也好像有了点起色,很神奇。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医生为病人打吊针,先前在我们这个缺医少药的大山旯旮里哪有人懂这门技术!只有几个从旧社会走过来的老中医和草药郎中守护山民的健康,治病都是点几味中药熬熬喝喝就不错了。那时候的我认为打吊针是最很的医术,能打吊针的医生是技术最过硬的医生。 </p><p class="ql-block"> 等吊针打完,已经半夜过了。我说:“宋医生,太晚了,你走回到公社卫生院还要一个多小时,我家铺睡不太好,就到我家将就一晚吧”。因为病人的家离我家近,上个小坡就到。 </p><p class="ql-block"> 他说:“不了,我有地方睡,离这儿也不远”。后来我才知道他的未婚妻就在我们大队。</p><p class="ql-block"> 赤脚医生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文化大革命中期出现的新名词,也是特殊时期的特别称谓,当时是指专为本大队社员防疫保健服务没有固定编织又不脱产的农民,一般由大队领导指派,业务上接受本行政区域医疗部门培训指导。为什么叫赤脚医生呢,听起来怪怪的,我的理解是因为他实际上仍然是农民,农民就是打赤脚穿草鞋干活的,所以就称赤脚医生。平时有人来找或者上级有防疫工作要做就履行职责,90%以上的时间还是参加队里集体劳动。它不像大队民办教师天天泡在学校里,只寒暑假才到队里出集体工,所以我认为当老师还是有味些。这个称呼现在基本不用了,听说都改称__乡村医生了,如今很多科班出身的大学生都当村医,因此有人调侃说:“赤脚医生洗脚上岸了”。</p><p class="ql-block">四、应征入伍 </p><p class="ql-block"> 赤脚医生才当一个多月。1969年冬季征兵开始了,没经父母同意我悄悄报了名。10月中旬开始体检,没想到幸运再次眷顾我。11月一辆大卡车把我拉出大山,送上常德轮船,登上长沙火车,越过华中平原,来到豫西古战场__渑池县。一个稚气未脱的懵懂青年终于逃出了大山,从此与知青告别,成了军人。此刻的心情跟诗人孟郊中皇榜时一样: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p><p class="ql-block"> 不曾想,大队把我当过民办老师,做过赤脚医生的经历写进档案,被卫生队挑选新兵的领导看到了。“这个新兵蛋子有过如此经历,那就认定他了,到卫生队去吧,历练历练,看能不能造就可用之材”。正如诗人陆游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后续便是十六个年头军旅生涯,成就了我人生的高光时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