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前七子领袖何景明与信阳茶

奚若子

　　信阳茶历史悠久，唐宋时期最为兴盛，唐代茶圣陆羽著《茶经》将信阳纳入淮南茶区，所产茶“以光州上，义阳郡……次”，申州义阳郡所产茶甚至成为土贡品。光州茶发展迅速，淮南茶十三山场，光州有其三。且唐代名茶全国仅二十六种，“东首、浅山、薄侧出光州”，光州亦有其三。宋元之际由于战乱，信阳茶走向式微，但仍维持一定的规模。茶诗是茶业发展重要指标之一，目前来看，唐宋时期写信阳茶的诗仅发现宋代王之道的1首，元代只有马祖常的2首，都仅在诗中提及，没有一首是专门来写信阳茶的。元末的长期战乱，导致淮河上游农业生产破坏严重，茶叶生产和贸易几乎中断。统一后，明代信阳茶生产得到恢复，但在规模、效益上大不如前。明神宗万历六年（1578）河南茶税1280贯主要来自信阳。明代史志中几乎没有信阳茶的记载，只是在民国1936年版《重修信阳县志》中记载“大茶沟、中茶沟、小茶沟在五斗峰之北，皆明产茶地，尚有遗株”。在明诗中有关信阳茶的反而留下了10余首，多为信阳人或信阳地方官所写，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明代文坛“前七子”领袖何景明。

何景明

　　何景明，字仲默，号白坡，又号大复山人，生于明成化十九年（1483）。祖籍湖北罗田，四世祖何太山因避红巾军抗元迁往信阳务农。从何景明的爷爷何鉴起开始步入仕途，都是地方小吏，何景明的父亲何信只做过信阳县明港镇巡检、布政使承差、驿丞这样的小官，但他为官廉洁奉公，有节操，对何景明影响很大。何信有五个孩子，四子一女，何景明最小。何信十分注意子女教育，长子何景韶成化十二年乡试中举，后来一直会试不中，选巴陵知县，后升迁为东昌府通判。他比何景明大22岁，是何景明人生道路上的良师益友，兄弟感情深厚。何景明的姐姐嫁给了弘治进士孟洋，孟洋在文学上追随何景明，二人关系十分密切。

　　何景明幼时聪慧勤奋，六岁能对句，八岁能文。十三岁时“随父宦之陕西会宁驿”，深受临洮太守李默庵垂青，专门请老师教授《春秋》。何景明博闻强记，仅数月便能讲解，“其师乃辞避弗教也”。弘治十一年（1498），年仅十六岁的何景明便和他二哥同时在乡试中举。以至于“宗藩贵人争遣人负视，所至聚观若堵。”弘治十六年（1503），二十岁的何景明考中进士，次年被授中书舍人，从些开始了他的仕途生涯。

　　何景明从政主要集中在明武宗正德年间。正德元年（1506），他奉诏出使云南，历时将近一年。武宗朱厚照是明代有名的腐朽荒唐皇帝，登基后任用太监刘瑾等八虎，游戏玩乐，不理朝政，国事日益败坏。前朝顾命大臣刘健、谢迁等正直之士忧心朝政，联合弹劾八虎。何景明返京后正逢宦官乱政，他忧心如焚，虽位卑却敢于上书吏部尚书许进，“劝其秉政毋挠，语极激烈”。此次除阉行动因宦官势力煊赫和武宗庇护而失败。自此，刘瑾权势日益扩大，他提拔亲信，排除异己。对此，何景明内心充满了失望和无奈，坚决不愿与刘瑾之辈同流合污，决定“谢病归”，并于正德二年春辞官回到家乡信阳。正德五年八月刘瑾伏法，次年何景明复任中书舍人，直内阁制敕房经筵官。他原以为终于有机会大展宏图了，谁知刘瑾被诛并没有改变宦官专权的政局，明武宗更加骄奢淫逸，以致民不聊生，各地农民起义不断。何景明借乾清宫火灾之机上奏《应诏陈言治安疏》，大胆揭露时弊，直斥武宗昏庸，其勇气着实令人钦佩。何景明一身正气不为奸佞所容，在中书舍人位上长期得不到升迁。

　　正德十二年（1518），何景明终于升任吏部验封司员外郎，仍直内阁。次年再次升任陕西提学副使，主要任务是督导地方的教育，官秩四品，可以有机会在教育事业上施展才干。陕西地处西北，在当时自然条件恶劣，何景明不顾个人安危，总是不辞劳苦地奔波于各个县主持考试。在任提学期间，他不仅爱护体贴学生，还注重人才培养，亲自督教，“关中得人于时为盛”；亲自作《学约》，帮助学生制定读书范围和学习程序，“企望夫诸生之有得也”。他“教人以德行道谊为先，以秦汉文为法，条约精密，以教化为守令首务”，使得“关中士气习文艺，盖自是一大变云”。正德十六年（1521），正当何景明督学教育成效初显之时，却因辛勤劳累而重病缠身，“卒然呕血，六月弃官归”。他在陕西的三年深受学生爱戴，“以疾求去，上下固留不可，其官属及诸生之在正学书院者不欲遽别于先生”。不幸的是，他到家后六天即离世，年仅39岁。信阳知州樊鹏《何大复先生行状》记载，何景明“历仕十余年不问家人产，死之日囊中仅三十缗”，其为官清廉至此，堪为后世楷模。

　　现藏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明万历五年（1577）《何大复先生集》

　　何景明志操耿介，以青年才俊考中进士入仕，赶上宦官长期干政，他忧心国事，却长期得不到重用；升任陕西提学副使，督导教育仅三年，却积劳成疾，英年早逝。他终年39岁，却创作了大量的诗文，留有《何大复先生集》38卷（有的版本称《何氏集》《大复集》），其中各种体裁的诗歌达1610首。由于明初以来的统治者对文化思想的干预和钳制，在理学思想的主导下，台阁体盛行，以李东阳、何景明为首的崛起于弘正年间的“前七子”，倡言“文必先秦两汉、诗必汉魏盛唐”，擎起诗文复古的大旗，掀起一场挑战台阁文风的文学复古运动，“明之诗文于斯一变 ”。其参与人数之多、历时之久、影响之巨都是空前的，对当时及后世文坛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以至于“天下语诗文必并称何李，又与边贡、徐祯卿并称四杰”。李梦阳、何景明与徐祯卿、边贡、康海、王九思、王廷相并称“前七子”。

　　在何景明短暂的一生中，有三次远游，一次是随父到陕西会宁游学，一次入仕后出使云南，最后一次出任陕西提学副使。其余时间要么在京师为官，要么在家乡信阳。有人统计，他在信阳创作的诗达380首。他十三岁外出游学，十六岁回乡参加乡试中举，二十岁考中进士，在信阳的诗多数是他辞官归隐家乡的近四年时间内写的。何景明虽未经历过改朝换代的动荡和流亡战乱生活，其生平事迹并不乏波澜曲折，其诗作或反映时政民生，或酬唱赠答，或纪游山水，或咏物题画，或咏史怀古，或祝寿悼悗，其诗风“秀朗俊逸”“雄深钜丽”。

　　信阳作为淮南茶重要产区，信阳茶被苏轼赞为“淮南茶信阳第一”，出生信阳的明代文坛领袖何景明的诗中到底有多少首茶诗呢？在从信阳师范大学文学院毕业的青年才俊瓮振珂的帮助下，从1600多首诗中，仅检得4首，分别为：

客至

野外逢迎少，柴门落叶稠。

人闲不扫室，客到始梳头。

且为烹茶坐，还因看竹留。

登临如有兴，更上水边楼。

月潭寺（之二）

绿萝阴下列蒲团，

茗叶松花进晚餐。

近水云霞晴亦雨，

傍岩楼阁昼常寒。

旅怀寥落逢秋半，

僧话淹留坐夜闲。

惆怅尘踪又南去，

朝来钟磬隔烟峦。

玺上人送茶

欎欎云中秀，山僧採相馈。

我有毒热肠，此是清凉味。

送泰公茶

英英白云华，采采六山秀。

为问病维摩，此味清凉否？

　　第一首《客至》归入“家集”，显然是辞官后在信阳所写。第二首《月潭寺》在“使集”中，是在出使云南时所写。第三、四首在“京集”，自然是写于京师任上。也就是说，何景明在信阳所写的380首诗中，仅有1首提到茶，且并非专门写茶。

　　明代初期，社会经济曾有过一个比较繁荣的局面，在茶叶诗词的发展上虽未能达到唐宋的高度，但著名文人中，专门写过茶诗的大有人在，如谢应芳、高启、徐贲、陆容、文征明、唐寅、徐祯卿、徐渭、于若瀛、陈继儒、袁宏道、黄宗羲等等，这其中大多出生在淮南茶区。与何景明同为“前七子”的徐祯卿写过《煎茶图》《秋夜试茶》等，他与祝允明、文征明、唐寅并称“吴中四才子”。明代茶诗体裁多样、题材较广，有采茶、造茶、煎茶、饮茶，名茶、名水、名茶具、名茶人以及相互赠茶、赠水等，名茶以咏龙井茶居多。由此可以想见，宋元以来的战乱和沉重的茶税，使得茶农大量流失，移民到江南、福建一带，有的走投无路甚至沦为匪寇，从而导致信阳茶在明代全面走向衰败。据信阳茶史专家张清改考证，“明代茶园面积大幅减少，尤其是在明末毁坏严重，至清初只剩 1300 多hm² ”。长期隐居在家乡的文坛领袖人物何景明，其足迹遍及信阳州西南山区，经常到贤隐寺、坚山寺等访僧寻友，在他的诗中几乎没有茶的踪影，反而是经常饮酒，如他在《西郊秋兴》中写道，“旧家浉水上，门向钓台边。近市来沽酒，中流坐放船”。他甚至与友人跑到黑龙潭夜酌，酒在他诗中比比皆是，与写茶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位于李家寨镇大茶沟的“明代遗株”

　　民国《重修信阳县志》中记载，位于信南李家寨的大茶沟、中茶沟、小茶沟“皆明产茶地，尚有遗株”，应该就是《茶经》中所指义阳郡钟山县茶产地。县志还说明尚有遗株的原因是“明末因茶税过重，又遭匪劫，遂斩伐殆尽”。这说明明代信阳州及罗山县仍有小规模的茶园，仅能满足本地自用，且多与寺庙有关。这在明代信阳官员或信阳人所写的茶诗中有所反映，如明嘉靖进士、信阳知州樊鹏《贤山》“举酒啜佳茗，极赏暮言还”，明孝廉、信阳州人周继文《重游龙泉寺》“踪迹漫劳渔父问，留连须费远公茶”，明弘治进士、户部主事、信阳州监司、四川南充人黄炜《同丘长孺王思延登贤隐寺》“苔洞扪萝入，茶烟绕涧流”，明信阳人、隆庆进士、翰林检讨王祖谪之孙王星壁《西山冻瀑二十四韵》“煮雪携茶具，冲风却酒帘”，罗山人徐有《题黑龙池诗并赋》“跋涉苍翠属和暮，高僧瀹茗仍新鲜”，明代进士、罗山县令、山东聊城人杨巨鲸《龙池寺》“乔木阴生覆古殿，石泉清冽入茶杯”等。

　　何景明的《客至》诗显然是辞官后赋闲在家时所作，“野外逢迎少，柴门落叶稠”，是说他在城西的居所情形，因少有人来，门前铺满了落叶，这是为有客将至作铺垫；“人闲不扫室，客到始梳头”，是说他闲住在家，平常懒得打扫，也懒得梳头，直到听说有客要来；“且为烹茶坐，还因看竹留”，反映出他对客至的欣喜，连忙为客人烹茶，还以欣赏竹林为由挽留；“登临如有兴，更上水边楼”，为了留客，他提出如有登临兴致的话，一起去浉水边登楼赏景。同题的还有一首“蓬门断来往，草径自荒芜。有客何方至，呼儿问浊酤。弹琴待风月，把酒话江湖。更枉新诗赠，长吟兴不孤”，这次不烹茶看竹登楼了，改为把酒弹琴吟诗。这两首《客至》都反映出作者因宦官当道，报国无门，只能赋闲在家的苦闷心境。

修缮后的何景明墓

　　何景明死后葬于信阳州城西郊白坡飨堂村，皇帝钦赐牌坊、龙碑、石人、石马等。墓前何大复先生祠，即何氏飨堂。祠外道左有神道碑，墓在祠后，设有明代万历二十五年(1597)青石透雕牌坊，额书“天赐灵原”四字。后被毁。2002年，何景明墓地及周边土地被原信阳师范学院征用。2011年，经过信阳市政府、原信阳师院和何氏宗亲多方努力，共同出资一百多万元重修何景明墓园，现成为信阳师范大学校园一景，供全国各地慕名而来者凭吊参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