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晓武散文 堡子如梦

吉晓武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许多古老的堡子就站在最高的山顶。</p><p class="ql-block"> 它们像一面凝固了的老旗,仍旧迎着风雨,顶着雷声。这些曾经的避难场所,是一本记忆了生与死的抗争的书。当它完成了生命的再次站立,就开始沉默不语。</p><p class="ql-block"> 我不止一次写过这些堡子。我觉得在它心里有太多谶语似的回声。</p><p class="ql-block"> 我在一首诗里这样写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黄土沿力量站起</p><p class="ql-block">手手相挽成生命的圆</p><p class="ql-block">就叫堡子</p><p class="ql-block">让风带走多余的月光</p><p class="ql-block">留下骨骸</p><p class="ql-block">就叫堡子</p><p class="ql-block">天水一带堡子很多</p><p class="ql-block">它们艰难地跋涉过泥泞</p><p class="ql-block">在生命的手心</p><p class="ql-block">朝天喊出深埋的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多少个日日夜夜流过去的时光,冲去的是对苍凉人生及鸦声虫鸣的感慨,留下的是仅是一具残骨,被记忆的双手抱紧。</p><p class="ql-block"> 这一具有太多文字的残骨,是一个人风雨历程的证明。</p><p class="ql-block"> 人的伟大之处,在于当岁月用无情的大风吹灭一切时,(包括人的生命)便能在虚空的地方筑起一道墙或是任何可以作证的东西,这样连绵不断,历史的河便这样形成。而当岁月发现自己受骗,返回又来摧毁证据时,它已无能为力,因为这些比钢铁还要坚硬的证据已经深入一个人的骨骼深处。</p><p class="ql-block"> 所以,我一直认为,任何事物只要有证明自己存在的东西,那它才活得更加真实。</p><p class="ql-block"> 关于村庄后面山顶的那座老堡子,爷爷给我讲的很少,只是说那是以前人们躲土匪的堡垒。</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并不懂得什么是"土匪",但听得人们"躲"他,就觉得他们应该是凶神恶煞般的东西,饿了吃人,渴了喝血。</p><p class="ql-block"> 但如今一切都那么平静。堡子和我的村庄一起迎来一个个早晨,又送走一轮轮夕阳。当黄昏的风送来晚归的耕牛,天边挂起了些许星星,那堡子就像一个巨大的人伏在顶,准备进入梦乡。我童年的目光曾久久落在那巨大的伏着的"人"身上,看它小心地接纳栖息的飞鸟,想它神秘的内部该是什么样子。然而就如此近的距离,我却从未去过堡子那儿。它对我最大的诱惑,便是激发了我离奇的想象。我坐在村口的桐树下,在月光下发怔地望着宁静如眠的古堡,想它敦厚的围墙里肯定有人在居住。那些人跟我们不一样,要比我们小得多,(我曾听到过小人国的故事)当爷爷被我如此的发问逗得哈哈大笑时,我意识到自己想错了。爷爷还是那句话,那是躲土匪的地方。爷爷好像有什么事不给我讲,当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抽烟,而从目光中闪出一种沉思之时,我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测。</p><p class="ql-block"> 但那里一定有人。有一日我见到从堡子里升出烟时,我惊喜地呼叫,肯定有人。但这次我没有给爷爷说。</p><p class="ql-block"> 日子在风风雨雨中逝去了。我生命的年轮在不断地增圈。但是在我朝生命的某一点走近时,堡子却仍然如故。仿佛它的存在不干时光的事。无论春秋还是冬夏,它都那样沉默着。在这段日子里,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它,即使我已懂得"土匪"是什么了。离开过,也不会太远。我总觉得堡子是一个命运的证明。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对堡子产生了无限的敬意。</p><p class="ql-block"> 一个孕育希望的东西总让人产生敬意。 我平生第一次发现了堡子真有那么一股雄劲。它稳稳地站在北边的山顶,用人所无法想象的勇气眺望远方。多少次梦里,我到达过它的内部,但里面均是荒凉的风,风摇着荒凉的草。我大喊大叫,英雄不应荒凉,英雄不应荒凉!但我的声音更加凄凉,它所惊起的飞鸟像是荒凉的梦!最后是我从梦中喊醒。怔一会儿,披衣走出屋子。月光下,我又去看那英雄的堡子。月光照在它粗大的身躯上,一切宁静,而我真的感到有那么一股荒凉气。可是我想从那荒凉中辨出一种声音,如雷如涛,它曾唤醒过多少我的先辈,把多少生的翅膀交给我的先辈……</p><p class="ql-block"> 然而,我的梦总是那样,以至于我好几次要去堡子那儿的念头都打消了。我是真怕见到其内部与我的梦中相吻合,所以我一直就在村庄里,遥望它,我宁愿用美好的幻想安慰自己。</p><p class="ql-block"> 我真实地走进那个堡子时刚好十八岁。是爷爷带我去的。我们在山里割草,顺路便走了进去。</p><p class="ql-block"> 首先是站在堡子脚下,它那么高大,如同一座古城。也许是日久风蚀,土皮脱落,一种久经沧桑与苦难的感觉直袭我心。它就这样站了这么久,静静的,不言不语。</p><p class="ql-block"> 堡子一边,有一个小门。门开着,我和爷爷走了进去。我们沿土夯的台阶向上,最终便走上了堡子!里面很大,绿绿的全是麦子,仅有两棵枯树直伸向天空,像两根干裂的手指。几只鸟惊飞起来。</p><p class="ql-block"> "这里曾躲过土匪,一庄子人就住在里头!"爷爷说。</p><p class="ql-block"> 那一次,我一直没有说话。我感到我的梦与它有一种不相同中的相同。那些发绿的麦子,像在等着什么,也许是等我的到来。它们的绿色却成了一种荒凉的色彩。我想它们是很多年前躲起来的,当光明来到时,它们发现生根了,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也可能是坚守一个生的欲望的高地。而我则可能曾跟它们并肩坐过,共同向求生的地方爬过。</p><p class="ql-block"> 这时,夕阳已挨在山顶,射出万缕柔光。光穿过时空,把我和爷爷还有堡子照成一个整体,谁也分不开的整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