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花事(二)

闲听落花

<p class="ql-block">文 / 小闲</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正是三月,言澈和父亲在乡村的路上骑行,闻到麦苗和油菜花沁人的香气。</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大地轮回至这样的时节,就像一个人的生命回复到青春期,哪里都充满了无限的生机和活力,让人的心里无端地欢喜起来。言澈甚至忘了她和父亲要去干什么,她想,如果和父亲一直这样穿行在田野间多好。</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一路问了好几个人,终于寻到了沐友村。又问甄姓的人家住在哪里。七拐八绕地,终于找到了甄大师家门口。甄大师是言澈暗地里送给对方的称号。一个人能和死去的人的灵魂对语,能慰籍活着的人的心灵,言澈就尊对方为大师了。只是言澈对民间流传的能借助中间人和死去的亲人共同回忆曾经在一起的时光,即所谓的“关房”,是持怀疑态度的。所以当邻居极力推荐甄大师,说她很灵,并要言澈和父亲去时,她是极不愿意的。不过,一位一起学诗词楹联,研究周易命理的朋友告诉她,民间或许真有一些奇异之人,短时间或有一些奇异之术,所以这些事也未免完全不真实。最后言澈觉得还是陪父亲去一趟,到底是真是假,是虚是实,对父亲和自己来说都是一种安抚。</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这甄大师家住宅极其普通,前后两进房子,前面是正房。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在家门口拾掇东西,言澈便上去询问:“请问这是甄大师的家吗?”</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老太太大概耳朵不好,又觑着眼直愣愣地看着言澈。言澈连问了几遍,她才忙不迭地回答:“是的,是的,我就是!”</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老太的回答把言澈吓得不轻,这么个六七十岁的奶奶,耳聋眼花的,居然会有奇异之术。正说着,屋里走出来一位身材彪悍的中年妇女,说言澈他们要找的甄某是她。言澈并不知道大师真是个女的,不吱声,看了父亲一眼。父亲的眼神回答她,进去吧。</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父女俩随甄大师进屋。甄大师说自己早饭还没有吃,等她吃完早饭再开始吧。言澈顺便打量了一下堂屋,堂屋里陈设简单,收拾得还算干净,和农村一般人家也没有什么两样。大师坐在八仙桌旁,老太太给她端上来一海碗稠厚的白粥,看两人说话口气之间,该是婆媳。大师掀开八仙桌上防止蝇虫的塑料网罩,原来里面有一小碗大咸菜。大咸菜就是高脚白菜腌制的咸菜。这个白粥配煮的大咸菜,是当时农民们的标配早饭。</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屋里的空气很凝固。言澈细看甄大师四五十岁年龄,衣着朴素,若在路上撞见,就是一个有些发福的普通农妇而已。甄大师吃早饭不紧不慢,喝一口粥,搭一筷咸菜;再喝一口粥,再搭一筷咸菜。三个人都不讲话。好容易粥吃完了。甄大师起身喊老太太收拾,自己则领着言澈父女俩到后屋。</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后屋低矮一些,甄大师直接将父女俩带进东面一间屋子。东屋不大,只一张简陋的木板床,撑着纱布蚊账,还有一张长条凳。甄大师面无表情,简短地问了父亲关于母亲的信息,居住地方,什么时间去世的。然后指使父女俩坐在对面的凳子上,自己则和衣闭目睡到床上。屋顶的天窗照进一道阳光,正好落在大师的脸上。大师直挺挺地躺着,有意动了一下身子,找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就再也没有了声息。就好像是老百姓讲的,肉身还在,魂魄已经下去找我们想见的人去了。屋子里忽然有了魑魅魍魉的感觉。不一会,言澈突然听见远远地有女人嘤嘤的哭声,仿佛是从床底下传上来。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带着悲伤、委屈。言澈记得,外婆去世时,母亲就像这样哭过。</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言澈心一缩,她不相信这世上真有灵魂存在,但是,这的确很像母亲的声音。言澈有点紧张,不由得将身子往父亲那边靠了靠。父亲瞄了一眼言澈,面无改变 ,也不讲话。</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女人的哭声越来越大,仿佛有说不尽的哀伤,直至慢慢停止。言澈发现声音其实是甄大师嘴里发出来的。言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大师,她想弄明白,如果真是母亲,她到底是怎么托付大师的肉身来和父亲及女儿交流的。那个声音又从大师嘴里发出来:“姑娘啊,姑娘,你想不想我啊?”言澈仔细分辨,声音并不是母亲的,倒像是有人捏着喉咙扮着母亲。大师睁开眼睛,看了言澈一眼,言澈没有应答。大师复闭上眼睛,嘴里继续传出声音,带着哭腔:“唉,想想过去我在世的时候,饭是我煮,衣服是我叠,这下我走了,这些事情从此以后都没有人做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言澈明白了,这是大师借母亲的口吻在和自己及父亲说话。因为自己年龄小,又是女孩子,就首先搭理自己。谁会和一位中年男子来怀念一位去世的五十来岁的女人呢,肯定是女儿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大师又撇了一眼言澈,用责怪的口吻问:“姑娘啊,你怎么不理我的呀?”言澈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你你也不像我的妈妈呀!”</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大师并不知道言澈的家庭情况。小时候,言澈的父母亲就教育一对儿女,人首先要自立,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一对儿女小时候就做饭、洗衣,帮助父母分担家务;父亲里外一把手,对家庭细琐的事情也是亲力亲为,从来不会甩手给妻子做。母亲走后全家人思念是真的,但怎么会出现家里从此没有人收拾这样的情况呢。言澈也是个极会细致观察的女子,从大师的口吻、神态、说话的内容,她就明白,对方并不是所谓的大师,不过是想抓住人思念亲人的心理,启迪诱导,揣测着讲话的人而已。</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床上的女人听了言澈的话明显不高兴了。她依旧闭着眼睛,但身躯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平静地躺着,说话的时候开始躁动不安。依着她认为的母亲的口吻,女人继续啰啰嗦嗦地讲话,大意说自己啊,现在还有钱用,也有衣服穿,就是平时还是觉得肚子疼,还要吃药。还顺势指了一下自己的上腹部。这也是个模糊的概念,许多疾病都会上腹部痛,上腹部痛是许多病的症状,可以让老百姓在心里去定位许多疾病,而正好去与死去的亲人相吻合合。言澈和父亲对女人的表演已经不敢兴趣。</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一场所谓民间关房终于仓促结束。</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女人起床。天窗的那束光移了位置,但依然清晰地落在她变得有些丑陋的大脸盘上。父亲微笑着问多少钱。女人说:“就给四十块吧!”事先听邻居说,一般是要一二三百不等的,可见女人还算识趣。付完钱,言澈父女俩骑车原路折回。</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回来的路上,父女俩都没有讲话。他们一边骑着车,一边在思考生命逝去这样的话题。心底都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与母亲的缘分就这么多年,无论怎么想念,母亲再也不会回来了。父亲喃喃说:“蜡烛吹灭了再也不亮,生命怎么可能还会重新点燃呢。”</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快到家的时候,他们远远地看见自己乡村的房子,被掩映在一片灿烂的桃花林中。言澈觉得心里又明朗起来。父亲衷爱桃花,母亲生言澈的时候,父亲就在后院种了一棵桃树。后来言澈长大了,父亲又在房子的东侧种了一排桃树。春天的时候,桃花一片绯红。</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回到家,言澈打了个电话给朋友,告诉他,大师是假的。朋友笑道:“我知道是假的。”</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那一年桃花开尽后,父亲便搬离了乡村的家。一对儿女从此也很少回家了。那一年夏天,院墙外的桃子结了好多好多,言澈一家人都没有回来。村里人觉得可惜,每天都争着去摘桃子。</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