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卖猪娃</p><p class="ql-block">我爷爷是养猪能手,特别是养母猪下猪娃再内行不过了,在我们村是出了名的“专家”。我家养的母猪每年至少要下两窝猪娃,母猪从发情配上种到下猪娃需四个月时间,每窝下六到十多头不等,每到母猪快下猪娃那几天,我爷爷特别留意,去猪圈的次数要比以往多得多。母猪下猪娃时爷爷就蹲在母猪旁,出来一个猪娃,就亲手掏去小猪娃口中的顽涎,然后放到母猪肚旁让含上奶头这才作罢。母猪下猪娃一般需要一个多小时,爷爷也要坚持蹲在母猪旁待一个多小时,虽然很辛苦,但爷爷心里却很高心。</p><p class="ql-block">小猪娃从出生到出槽也就是四十二天时间,这四十多天时间里一定要喂好母猪,给母猪加的精饲料要比平常多很多,要不然母猪产奶少,是喂养不好小猪娃的。小猪娃在长到二十多天以后,就有了基本的自食能力,虽然不能像大猪一样吃草料,但煮熟的玉米粒还是很能吃的,这时候爷爷要每隔几天煮好多玉米粒,一天用熟玉米粒至少喂三顿猪娃,猪娃既吃母猪奶又加吃熟玉米粒,从三十天以后,猪娃长得非常快,一天一个样,一群小猪娃在自家院里跑来跑去,个个滚瓜溜圆,讨人喜爱。</p><p class="ql-block">一九七一年的秋假,我家有一窝猪娃要出槽了,爷爷听人说户县周边猪娃售价比我们当地高的多,决意将猪娃拉去户县出售。和家里人商量后,并得到我母亲的同意,我和我爷爷一块儿去。那一年我十五岁,爷爷六十四岁。</p><p class="ql-block">深秋的清晨,天气已经有了凉意,大约早上六点左右,天气很好,在父亲的帮助下,一窝九头猪娃就装上了架子车,架子车后边厢板固定好,前边档一块木板,车厢上边盖上去掉把的耧柴大铁耙,以防止猪娃跳出来跑掉。早先婆婆已为我们烙好了锅盔,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出门带个水壶或水杯,是带不了水的,只有走到哪里口渴时向人家讨要。一番准备之后,在家人的目送下,我和爷爷拉着架子车出发了。</p><p class="ql-block">出家门,下了坡,过绛帐车站,向南从牛仓村渭河渡口乘木船过河,越过河滩地,早上九点左右进入眉县境界,再向南到了横渠镇,沿着西宝公路南线向东一路走去。迎着秋日的阳光,天是那么的蓝,微风徐徐,公路两旁的秋色还没有退去,有的社员正收玉米,有的社员正割水稻,一派繁忙景象。我长这么大是第一次出远门,感到特别的新鲜和好奇,一边拉着架子车,一边放眼观光着秋日的美景。我的心情也随着这景色在荡漾,在飘飞。走出学校,走出家门,自然界是多么的美好啊。难怪文人们是那么的会抒情,会描绘,会联想。</p><p class="ql-block">爷爷必定上了年纪,他走路是走不过我的,遇到下坡或比较平坦的路段,爷爷就坐在架子车邦上,我拉着他走。遇到上坡或不好的路段,爷爷就下来帮我拉架子车。我们爷孙俩人一边走一边聊天,我也不觉太累,那个时候公路上的车辆是比较少的,人在公路上走,也不存在多大的安全隐患,你尽管靠右大胆的走你的,一路畅通。我们走累了就在靠公路边的村头歇歇脚,吃些锅盔,向村里人家讨要些水喝,当时人很淳朴,也很慷慨,你要水喝都乐意给的。人吃饱喝足后还要喂喂小猪娃,走的时候也给猪娃带着煮熟的玉米粒。</p><p class="ql-block">不知什么时候过了眉县的下清华镇和周至的哑柏镇,黄昏时分我们已到了周至县城。公路是从县城南边而过的,为了赶路,加之拉着架子车,也不好意思进县城逛逛,只有边走边眺,看看县城的建筑规模,记忆中一座古老的塔显得最高,也算周至县城的一景吧。从早上出发到黄昏,我们在路上足足有十个多小时了,这个时候说不困乏那是假的,我不时地问爷爷还有多远,其实爷爷也不知道还有多远,只是给我说:“近了,只要我们乘明天早晨集市上来赶到就行”。我的天啊,这就是说我们还得走一个晚上,虽然我不好再埋怨什么,但对要再走一晚上的路心里很发愁。</p><p class="ql-block">过了周至县城不远天就黑了,天黑了也不能歇脚,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大约晚上八点左右我们被周至县公路边一个公社几位干部挡住了,他们不问青红皂白让把架子车拉到公路边公社的院子里,说猪娃要没收。其中一位女的,其他人管她叫齐主任,三十岁左右,灯光下人到长得很好看,也面善,她问我爷:“你们是哪儿的”,我爷说:“扶风绛帐的”,她又说:“你们有自产证明吗?有产地外销介绍吗?如果没有,你们就是长途贩运,不符合那里产那里销的国家政策”。还有一位男干部在旁边迎合说:“这是投机倒把,干脆没收了”,我爷几乎哀求地说:“同志,我这老的老,小的小,像长途贩运吗?像投机倒把吗?这些猪娃确实是我家自产的,只听人说,户县猪娃价好,想拉去那里销售,我们出门没想到开证明和介绍,这是我们的不对”。我是个娃,插不了话,但内心非常气愤,暗暗在骂:“这群王八蛋,狗日的,你们在欺负人。”时间僵持了很长,我爷抱着熬的态度,反正不能让人家白没收了。那女干部一看我们爷孙俩,晚上时间又大了,似乎有了同情心。和那些所谓的干部商量后作出了退让,她告诉我爷:“看来你们也不像搞投机倒把的,是这样,你们拉出三头猪娃,按斤论价,每斤四毛五,剩余的猪娃你们拉走,若要不行,你们就回去开证明”。事已至此,我爷也只好委曲求全,按人家说的办,拉出三头猪娃让人家过称。我在一旁一看事情有转机,也来劲了,我就对爷爷说:“我来拉”,爷爷说:“你别动”,爷爷亲手在架子车里摸猪娃,天黑着,看是看不清楚的,爷爷摸来摸去,最终拉出三头猪娃给了人家,三头猪娃称了四十多斤,给了我们不到二十元钱,总算了结了这事,这三头猪娃放在市集卖,一头可以卖到十六元左右,我们足足损失二十多元钱。这也是我人生第一次领略权利的霸道,世间的不公平和草民的无助。也真是关口渡口气死霸王。</p><p class="ql-block">估计时间已是晚上十点多了,耽搁了我们十多里的路程,在后面的行程中只有快走才能赶天明市集上来到达目的地,我们的目的地是户县的大王镇。我和爷爷一路无语,天上的繁星眨着眼睛,那晚没有月亮,周围是漆黑的,公路上也没有车辆,也听不到秋虫的叫声,寂静笼罩了原野,听见的只是我和爷爷的脚步声。我驾着架子车,爷爷在旁边跟着,我似乎在迷糊中走路,眼睛不时的打瞌睡,爷爷不一会儿就提醒我:“不敢瞌睡,打起精神,别绊倒了”。</p><p class="ql-block">不远处村庄里公鸡的叫鸣声起了,东方露出了鱼肚色,公路两旁的田地依稀可见,渐渐的公路上行人多了,车辆多了,新的一天开始了,而我和爷爷还继续走着。或许爷爷是主心骨,他不愿在我面前露出他的困意,他要为我鼓劲,他要为我能坚持下去而显得仍有精力。困和渴实在让我难忍,我对爷爷说:“咱们歇会儿吧”,爷爷说:“你实在困了歇歇”。我和爷爷就将架子车停在公路边,对我来说,解决渴的问题成了主要矛盾,我寻觅着哪里有水啊!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公路旁的玉米地边,不知是浇地水未渗去还是天下雨,在一个牛蹄窝里有满满的水,上面漂着一层黑黑的小虫,我如同绝望中看到希望一般,顾不得什么是脏和不卫生,趴在牛蹄窝前,伸出脖子,用口一吹,那些黑黑的小虫飞走了,然后嘴挨着水面深深地吸汲着水,那个解渴别再提有多爽了,我似乎觉得这才是让我解渴的世上最香甜的水,至今我都忘不了那情景,什么是如饥似渴,我有了真正的体验。</p><p class="ql-block">当我喝足后来到架子车前,爷爷神色大变,唉声叹气的对我说:“昨晚干了件什么事儿?全把公猪娃给人家了”,我说:“你不是亲自摸的呀”,爷爷说:“我就是怕把公猪娃给了人家,才认真挑的,谁知都弄错了,我们又要少卖许多钱”,我说:“算了,给人家了,再说也连不上”。一般情况下,在市集上同样大的猪娃,公猪娃要比母猪娃多卖几元钱。因为公猪娃喂食肯吃,肥得快。</p><p class="ql-block">早上八点多,我们到达户县大王镇,市集在镇的西头,卖猪的,卖羊的都集中在一块儿,市集也刚刚起来,做买卖的人很多,熙熙攘攘。</p><p class="ql-block">我和爷爷选好位置,放好架子车,把剩下的六个猪娃拉出来,一一用绳子把两个前腿翻过猪背绑好,这样猪娃只能向前爬着,不能动弹。我家猪娃就是搭眼,前来过问的人很多,不断地和我爷爷讨价还价,但就是不出手,眼看前半晌时间过去了,我们一头也没有卖掉。我都发急了,问爷爷:“卖不了可咋办?”,爷爷说:“沉住气,买东西就是这样,买家前半晌是要好好转转市场,摸清行情,看好那家的猪娃可买,然后等到后半晌回家时再出手”。果不其然,我和爷爷说完话时间不长,陆陆续续买家来了,这个时候,这些买家也不多磨蹭时间,手一伸,通到我爷爷一个袖筒里,两人捏起指头来,口里念叨着:“我出这个价,你看行不行,”我爷爷说:“往上再多少添点”,那买家回话:“再添这个数,咋样?”,我爷爷说:“成吧”。这样第一对猪娃卖出去了,我好高兴。剩下的六个猪娃刚好三头公猪娃,三头母猪娃,买家也是成对的买。不到半个小时,六个猪娃全卖出去了,我如舍重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爷爷一点钱,买了九十二元钱,加上那三头猪娃的钱,爷爷的腰包里增加了一百一十多元钱,虽然昨晚发生了那件倒霉的事儿,少卖了点钱,但总算还顺当。</p><p class="ql-block">这个时候,我和爷爷都知道饿了,渴了。我们来到大王镇镇中间的国营食堂,食谱上,一碗素面八分钱,一碗荤面一毛二分钱,都是二两粮票。我和爷爷每人吃了三碗荤面,饭饱之后,我觉得一身的轻快,即使回家的路还是那么远,但我心里有说不出的舒坦。</p><p class="ql-block">那天下午我和爷爷拉着架子车,走上回家的路。我们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从大王镇向北走,赶天黑过了渭河,晚上就歇在渭河北岸的一个村里,我记得是住在那个村的饲养室里,天下那儿都有好人,那些上了年纪的饲养员老人待我和爷爷很好,从家里带来电壶,供我们喝水解乏,那一晚我一头躺下睡到天明。第二天早上,我是在爷爷的叫声中醒来的,揉去朦胧的睡眼,吃了点锅盔,喝了点水,又拉着架子车上路了。</p><p class="ql-block">到了中午十一点多,赶到了茂陵火车站,打算将架子车托运,然后买火车票回家,谁料茂陵火车站不给托运,使我和爷爷大失所望,只好拉着架子车继续西行到了兴平车站,好在兴平车站给托运架子车,我和爷爷办好架子车托运手续,买了下午四点多到绛帐车站的火车票,等待回家。这个时候我向爷爷提了个要求,我说:“爷爷,你看我陪你走了这么长的路卖猪娃,也辛苦吧,给我点钱,我买一个红军不怕远征难书包”。爷爷很慷慨,没二话给了我钱,我就在兴平车站候车室旁的商店买到我心爱很久的红军不怕远征难绿色挎包。那个包陪我上完了高中,以至于工作了,还时不时地背着它。</p><p class="ql-block">历经三天,往返行程二百多公里,帮爷爷为家卖猪娃,也算我上学期间为家里做的一件“大事”,每回想起来,还有一点自豪和骄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秦岭 </p><p class="ql-block"> 2019.01.06</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