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

湘妹子

　　我家一位亲戚做了痔疮手术，我去医院探望。

看着走廊里那些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病房里，那些进进出出陪护的家属，探视的亲朋好友，让我想起了几十年前我做痔疮手术的情景……

那是七十年代初，我还在农村插队，痔疮让我疼的受不了，只好请假回城，在市立某医院的外科做了手术。

我的主治医生是一位女军医，她是来这家医院进修的。手术后，她来到我床边，对我说：“手术麻药药效过后，会很疼，你要忍着点， 疼的实在受不了，叫两声也行，只不过别太大声，影响了别人……晚上有什么事情找护士……”她特别嘱咐护士，多照顾我一下。

当时医院病房没有家属陪护。病房内给患者洗头、洗脚、打水、打饭，包括大、小便等护理工作都是由护士负责。我们病房那晚值夜班的护士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同志。医生叫她小于，我叫她于姐姐。她梳着短发，说话轻声细语的。

晚上我疼的无法入睡。看着窗外的月光，想起在干校的父亲、患病的母亲、在农村插队的弟弟，我忍不住掉下眼泪。于姐姐忙完照顾其他病人的工作，赶紧过来安慰我。她替我擦干眼泪，轻声跟我说话。她跟我说，痔疮手术头一两天特别疼，以后慢慢就会减轻些。她说我挺能挺的，也没见我哼哼，不象有的人疼起来，使劲叫喚，她说，她很喜欢我。

她告诉我，邻床那个女孩，腿部动了手术，刀口有两寸长，都快一个月了，伤口还化脓，每次换药时，疼的都大声叫，挺罪遭罪……于姐姐说，人，都会遇到特别难的时候，有难处就得自己挺着、扛着。

她说她也挺难。她母亲去世的早，父亲把她们兄妹三个拉扯大，她哥哥在部队，她还有个弟弟，因为在婚姻问题上受了刺激，精神不太正常，动不动就发脾气，摔东西，有时还打人……

这时邻床的女孩发出呻吟，于姐姐赶紧过去，替她翻身，在她后背轻轻按摩，又让她喝了点水，然后扶她躺下。

于姐姐又到另外两个病床的患者跟前看了看，见她们已入睡，便又坐到我床边，继续跟我聊天……她说她本来可以到工厂上班（那时候谁不喜欢到国营工厂上班呢？！）但是为了照顾弟弟，就选择了这家离家近的医院上班，午休时也能抽时间回去看看。她说她弟弟也有安静的时候，当他安静下来时喜欢画画，在纸上随便涂涂抹抹的，画的还有模有样的。我说，我也喜欢画画，她说，她会把她弟弟的画拿来给我看。

这时邻床的女孩又要上厕所，于姐姐端来了坐便器，扶她坐在上边……

我也想上厕所，于姐姐也同样，在旁边等着，然后帮我倒掉……

那一夜，于姐姐陪我熬过来了。

清晨，于姐姐拿暖壶接了开水，倒在搪瓷缸内，嘱咐我，喝时别烫了。又去食堂给我打来稀饭放在桌上……

女军医来查房，了解了情况，夸奖我很坚强，没有大声喊叫。她说，在部队里，做痔疮手术，大小伙子有时都疼的嗷嗷叫……她的话让我感到很温暖。

当于姐姐再值白班时，她给我带来了一束小雏菊花，插在小玻璃瓶内，雏菊花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她告诉我，那是在她家房后摘的，我很喜欢……

从那以后，于姐姐每次都会带来雏菊花，放在我桌上……扶着我慢慢走几步，抽时间和我聊几句……

可是有一天，应该是她的班，她却没来，而且接连好几天都没来，我着急地问别的护士，才得知，于姐姐在下班路上，为了赶着回家看她弟弟，被车撞了。

直到我快出院时，于姐姐才拄着拐来到病房，她算计，我快出院了，特意过来看看，她给我带来一幅画。画上是一个红红太阳贴着地面，旁边还有一座山……我想，这是落日吧！

于姐姐说：“我们相处一回，把这张画送给你……这是我弟弟画的……以后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再来医院看……”我点点头。

……回城多年后，我去了那家医院。但一切早已改变，物是人非，于姐姐已不在这家医院工作，我沒有打听到她的下落……

但是在一个初夏傍晚，我看到一个男孩的写生画，令我记忆犹新。那日，我沿河边散步。夕阳西下，一轮红火的落日出现在天边，这美景令人陶醉。一个男孩坐在草地上写生，美丽的夕阳出现在他的画板上。我想起了于姐姐送我的她弟弟画，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于姐姐的弟弟也许此刻也坐在草坪上画画………我俯下身去端祥着男孩和他的画，男孩莫名其妙地望望我，又继续画画……

我希望于姐姐弟弟的病有一天能治好，真能成为一名画家，那样于姐姐也能去工厂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