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爱是什么（8）

陈兵

（8）

甄理被爱困扰着，这是每个到他这样岁数的男女青年都会遇到的问题。爱情是人类的主题，谁也回避不了。

一天，周领工说：“小甄，车上给生产室李主任捎来一筐菜，你到车站接一下386次车后给他家送去。”甄理一听，心中一惊：“这不是专门安排到他家见小美吗？”领导布置不好不做，赶紧答应，他问了李主任家庭住址，也清楚386次车到站时间。铁路职工常有托列车员从外地捎东西的情况，甄理也知道。

386次车上午11点多到站，甄理先吃了午饭，等列车到站取了了菜，过了中午饭点，避开午饭时间，便骑车去李主任家。李主任家在铁路宿舍，骑车十来分钟就到了。这是一排排的平房，是当时厂矿职工家属宿舍的统一模式。李主任不在家，可能专门躲开了，他爱人是个40多岁的中年妇女，挺精干的。她热情叫甄理进屋，一看，这是三间连着的套房，住着全家五口人，李主任有两女一男孩。房子布置很简单，室内只有木板床，箱子之类的家具，厨房都没有，只在房外雨搭下砌砖火做饭，那时人们的生活都挺清贫简单。

甄理坐在木床边，李主任妻子到另一间屋里叫她的大女儿小美出来见甄理，原来早就安排好让两人见面的。小美很大方，笑着说：“来啦！”甄理点点头，小美的母亲退出去了。第一次见小美，甄理没有心动，不像见远云那样的感觉，长得不漂亮吗？当然不如远云，但也不丑，只是老面些。小美似乎对甄理不陌生，也不羞涩，她没问甄理的家庭和工作情况，可能通过他父亲早了解到了，他父亲了解甄理情况很容易，通过人事室和领工区都能知道。她介绍起自己的工作了，说：“我在纸厂上班。”甄理说：“我知道，有次参加县里会议参观过那里，挺大的厂子。”定阳县不大却有几个地区级工厂，像纺织厂、印染厂和造纸厂。“哦，你去过了呀，我在那儿是搞检验的，工作轻松些，比纱厂强，纱厂女工都特累。”小美说。当地人管纺织厂简称称“纱厂”。“就是一进厂气味不太好，造纸的废水味太大。”甄理说。“是的，没法子，反正现在去不掉。”小美说。当时对环保不重视，这个造纸厂一直是个当地污染源。甄理接着说：“造纸可是中国四大发明，东汉时有个叫蔡伦的发明了造纸术，你们厂的人个个都是蔡伦啊！”小美听了咯咯笑不停：“你说话真有意思。”俩人聊了不到一小时，小美说：“我该上班去了。”甄理站起出屋，小美母亲送他出来说：“以后常来啊。”甄理点头答应，骑车回去了，他路上想：这姑娘性格挺开朗，聊聊天可以，但做妻子不太理想。由于兴趣不大，以后一大段时间他没主动联系小美，也没跟周领工谈见小美的感觉。

两个多月过去了，国庆节前夕，周领工跟甄理说：“国庆节休息，李主任家要盖小厨房，叫你去帮忙呢。”国庆节那天，来到了李主任家，还有十几个工人来帮忙。李主任全家人除二闺女上班外都在，甄理见了小美点点头没说话，人那么多不说为好。大家忙开了，铁路宿舍都没专门厨房，只是在门外雨搭下支棚子做饭，很小也不方便，于是兴起了在房对面空地上建个小屋当厨房用。人多力量大，干了一天基本完成。晚上李主任请大伙吃饭说：“小房大功告成，感谢大家帮忙，吃好喝好，有些没完的小活明天少来几个人就行了，大过节的耽误大家休息了。”吃完饭，大家离开，甄理也要走，有人悄声告他：“你别走啊，多待会儿。”甄理知道他的意思，但仍要走，小美呆呆站在门外看着他，他看看她没说话就离开了，李主任追出来对甄理说：“小甄，今后常来啊！”甄理点点头走了。第二天，他没再去李主任家，他对小美没有一见钟情的感觉。

那远云态度怎么样？甄理脑子老想这个问题，他心里暗恋着不敢露出一点，怕人笑话，怕被误解，那年代对男女恋爱看成见不得人的事。不过还是有几点信息触动了他。一次远云同宿舍的女孩见到甄理说：你没事到我们这儿来玩吧。甄理想：我没事老去女孩子宿舍还不叫人议论，就说：没事老去还不叫别人说闲话，如果你们那儿有北京老乡还有个理由去。那姑娘没再说话，甄理没往别处想，不过事后琢磨是不是想把他跟远云牵牵线。另一次是有天晚上，朱荣来找甄理聊天，甄理告他与小美的事，朱荣没有表态但说：“你心里想追求谁就要勇敢地追下去。”看来他算是真了解甄理的心思，可甄理没吭声，他真想按朱荣的话去做，可不敢。再有一次，政治处的赵干事直截了当跟甄理说：“在你和老李闺女的事之前有人打听你的情况来着。”“谁？”甄理问。“远云哪”赵干事说。甄理心里一震，真想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可一想远云见他不冷不热的表情，人家不一定愿意，如被拒绝，多难堪，就说：“我没感觉到。”这次最直接的机会失去了。那年月口里说的不是心里想的太普遍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一个甄理暗恋的女孩，一个被人疯传与甄理的爱似乎成为现实的女孩其实都与他没更深的关系。终于有一天夜晚，朦胧的夜色里，甄理在单身宿舍前隐约见到远云与一男子并排走，男子是谁天黑没看清，不过他知道了远云名花有主了，他的暗恋该翻篇了，从此不能再有奢望了。又过些日子，车站吴干事找到他说：“我给你说的小美的事就算了吧，看你对她也没感情。”甄理点头同意，他知道这事总得有个结尾，即使形式上也要走一下。事后有人对甄理说：“你怎么开始答应李主任闺女的事儿，后又变了，闹得人家女孩可哭了好长时候哪。”甄理听了心里挺难受，开始只是说考虑考虑，但一般人觉得凭小美在当地的条件，很多男孩还巴结不上呢，你甄理应该是巴不得呢，但甄理的做法出人预料，怪不得还有人对他说：“你很有头脑！”但也有人议论他这样做虚伪。如果把不爱说成爱不才是真虚伪吗？他也反思：小美跟我没冤仇，我伤害了人家，自己这是怎么了？是因为暗恋远云而伤了小美吗？有这个因素，但小美确实也没使我产生激情。自己对爱的做法属于青春期的懵懂吧！

甄理开始痛苦了些日子，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淡了。领工区发生了变化，一工区由于养路机械化的需要，扩展成大工区，另建新房搬走了。空出来的房子开始有人借住，当然要经过领导批准，段工厂的指导员兼书记荆常借住了一间，他家在农村，有时晚上回不去就在此住。宋指导调到段武装部了，周道领工员转任指导员兼书记，三工区工长乔喜调来担任了领工员。本来领工区应该跟着一工区走，怎奈领导指示院内的房子要占住，领工区便在原址没动。 这时又招了一批新工人，二工区的吴发明，一工区的刘海涛就是这批来的。一工区离开了领工区，但那个有名无实的青年学习小组还得有，上面还盯着呢。甄理没法直接管了，正好刘海涛也是北京知青，比甄理晚来三年，就把小组的事儿交给了他。甄理让刘海涛平时联系一下其他青年人，把小组坚持下去。刘海涛刚来不久，心气正高，毅然接受任务，这样那个曾出名的学习小组架子还没散。

甄理又与周指导和乔领工开始配合工作了，早都是熟人，互相也了解，很快就磨合到一块了。这时候经人介绍，甄理认识了电务段新招来的工人也是北京女知青小雪。都是知青，有共同的语言，小雪各方面情况也基本符合甄理的要求。这次他接受教训，专一对待，慎重交往。小雪与甄理接触过几次，一天她拿来一个信封说：“甄理，我也不瞒你，在和你认识之前我们那儿师傅给我介绍过一个当地男孩，是学校的美术老师，文采不错，画儿也画得好，这是他曾写给我的情书，现在给你看看，我已断绝与他来往了，我还是想找个北京知青。”甄理拿过信封，抽出信纸，草草浏览一下，字儿写得不错，语句也很优美，确实有文采。看完后还给小雪，小雪随后扔进火炉里烧掉了。又问：“不过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听师傅说你曾经和一个叫小美的姑娘好过？”甄理倒不惊讶，因这事早就传遍了，便说：“是有这么回事，但好谈不上，只见过两次面，谈过一次话。”于是把过程讲了一下，小雪听了没再往下问，她已得到了答案。为此甄理对小雪感情加深一步，对她的诚实感到欣慰，不像交往前两个姑娘那样苦恼费心。

荆常与周道早就熟悉，关系不错，晚上常一起聊天。周道家在几十里外的农村，一周回一次，平时住在他的办公室。甄理是单身也住在自己的办公室。乔喜领工员家住铁路宿舍，下班就回家。这时甄理发现政治处主任郑重晚上常来找荆、周聊天，他的家在另一个县城，平时住段上。他们三人关系不错，一般在周道办公室里聊，甄理从没有参与过。对于郑重的看法，甄理和他曾一起参加过一次分局宣传工作会议，在招待所一块住过几天，感到他行事稳重，说话低缓，有一定文化，字也写得好，据说文章也写得好。政治处管辖着组织、宣传、团委，掌握入党、干部升迁的大权，郑重作为这个部门的最高领导得罪不得，所以甄理对他毕恭毕敬，他还与朱荣探讨过对郑的看法，他也有同感，而郑重见到甄理也只是点头之交而已。

原想就这样平静度过以后的日子，北京女知青的女友也基本确定了，将来在定阳结婚生子，做了一辈子扎根山西的打算了，至于北京家乡虽好，但北京户口控制极严，能调回去就像天方夜谭。

天有不测风云，一天晚上朱荣跑来到甄理的办公室，神色紧张地说：“出大事了，庞书记在机关干部会上点了你的名，还不点名捎上了我！”“什么事这样紧张？”甄理问。“说你拒不写学习小组材料。”朱荣说。“哦，这有什么，那个小组自一工区离开后，我叫刘海涛负责，前些日子团委通知写份小组最近学习情况，我叫刘海涛提供些材料，他说最近活忙，下了班累得很，青年人根本就不学，没什么可总结的。我跟周指导说了这事，他说没材料就别写，不要搞那些空头政治。我就一直拖着没办。不行我找庞书记解释解释。”甄理觉得这点小事不至于小题大做。朱荣说：“你对政治太不敏感了，现在要整顿领导班子，庞书记与郑重矛盾公开了，团委属于政治处管，可偏偏团委书记站在了庞书记那边，你不写小组材料的事团委跟庞书记汇报了，就认为你对抗团委就是对抗庞书记，站在了郑重一边。又听说郑重经常到你们领工区聊天，被认为是搞黑串联，商量打倒庞书记。”“这都哪儿跟哪儿呀，哪有那事儿！”甄理惊讶道。“你在下边不知道，那庞容不得一点说他不好，他在会上不指名说我立场有问题，我琢磨半天，才想起我们都在段的伙食团入伙，有天中午大家都盛了饭菜，只有庞和郑还没来，一会儿庞来了去盛菜，我说了一句‘给老郑留点啊’庞一听脸就搭了下来，就这句话得罪了他。”朱荣说。甄理听了觉得不可思议，正常的说话都能被怀疑，忽然他想起一件事，忙对朱荣说：“坏了，有次跟郭槐去太原，火车上随便跟他说了庞在食堂白吃白拿馒头炸鱼的事儿。”朱荣说：“哎，那郭槐就是庞的探子，靠庞的势力向上爬呢，他肯定把你说的报给庞了。祸从口出啊！”甄理一听不寒而栗。朱荣说：“我得赶紧回去了，晚了会叫人怀疑串联去了。咱们都小心点吧！”说完赶紧离开了。

朱荣走了，甄理思索开了，没想到上边这么复杂，他感到恐惧。几年来从北京学校出来到插队山西，又招工到工务段，一直还算顺利，几乎都在先进行列，经常是受表扬，现在没想到被最高领导如此批评，真是措手不及。他哪里知道，他已被领导层中的派性裹挟，陷入漩涡之中，那个不写小组材料事只是个借口，更大的风浪再等着他。

他决定找时间跟庞书记谈谈，也许有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