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杆”发家史

东方笑纳

“芦杆”这回真的发财了！“芦杆”出荡口、闯天下逾二十载。过去常听说发财了，可每次回家不是提了尼龙网兜，就是背个瘪塌塌的帆布包。那时，“芦杆”讨了月滩村的姑娘做老婆，丈母娘逢人就说:“个鬼，发个大头菜啊，嗯！？”这一次曝人眼珠了——“芦杆”颈项上挂着金链子，开着小汽车回荡口过年啦！走门串户拜年，手指套只大翡翠戒指，拎着电脑，那叫一个神气六国呢！富人总是牵条宠物狗，“芦杆”却抱个小花猫，怪怪的。左邻右舍不管是红眼还是白眼，那可是实打实见着的。还要盖“别野”呢，听说的就更多了…“芦杆”当然有名有姓——可没几个人晓得叫尤金才了。小辰光，人长得精头细爪的，玩伴们起先就叫他“芦柴杆”（也就是芦苇杆），后来为叫起来滑溜，将“柴”字也省了去。从此，老老少少一口顺的叫“芦杆”了。荡口的伢子个个有个诨号，见怪不怪的。天长日久，玩伴们鸟似的飞走了，剩下的尽是些牙齿就像一副麻将牌——一三不靠、三五嵌张的老头老太，更不知其名了，偶尔提起，也就带个姓——尤“芦杆”。只有一个人例外——不叫“芦杆”，那就是尤三妈，她有她的“道理”。“芦杆”是尤三妈的侄儿，当年尤三、尤四老兄弟俩的茅草屋合一垛山墙，“芦杆”打娘胎里出来，就成天尖叫、“死哭”，吵得人心烦意乱，尤三妈就唤他“哭包”，一直叫呢！“芦杆”长大了，听了很不高兴，尤三妈还是犟头倔脑“初心不改”，气得“芦杆”呵噗呵噗的。谢天谢地，“哭包”这个诨号，不知为何没有“流传”开来，要不然真让人“哭笑不得”呢！年初二，“芦杆”拎了大包小包，率领妻小到尤三妈家拜年，“芦杆”就对尤三妈说: “给您老磕头…发财长精神！”说罢，央求似的又说:“ 您侬叫我什么呢？”尤三妈看看眼前一家人披金戴银的，又是新年头里，呶呶嘴终于来了句: “我想喊什么？你心里没数吗！”尤三妈虽没喊“哭包”，可这话说的，也够吓人倒怪的了。叫“大侄儿”？喊“尤老板”？做梦！“芦杆”虽然放下了“提心吊胆”，可这是尤三妈给了面子、又不放弃喊“哭包”的警告，芦杆撇撇嘴，自知还是讨了个“没趣”，仍满脸堆笑岔开了话题。—————注:神气六国，苏北方言，比喻一个人很得意的样子。 精头细爪，苏北方言，形容人长得精瘦的样子。 “芦杆”头岁生日“抓周”，亲友们在八仙桌上摆了十六样物品，他既不抓眼前的书，又不抓顺手的笔，却在娘怀里一窜三蹦的，硬是伸手抓了对面桌边的麻将牌，娘难为情，脸红到耳堂根。还是外公扳开了他攥紧的小手，一看，是个“發”字，外公哈哈一笑，说道: “发发发…好啊！念书写字，不也是为了发财么，豆不豆啊？”外公的好口彩，将窘境顿时化去，满屋的亲友像传染了似的喊:“豆——”嘿嘿哈哈的笑了起来。不知是“抓周”抓什么就喜欢什么应验了，还是“芦杆”打小就聪明，六七岁就会“搓麻打牌”，还能赢钱。“芦杆”念书上学，聪明劲不对路数。班级是按个子高矮排排座的，“芦杆”坐最后一排右角，他的前座是“粗粗柳”（大名柳月英，大概因既高且胖得此雅号）。“芦杆”上课不是躲在“粗粗柳”背后打瞌睡，就是玩弄她的小辫子。有一次写“大仿”，“芦杆”用毛笔在纸上涂了墨汁，举到“粗粗柳”后脑勺，然后捅她的腰眼，“粗粗柳”一回头，抹了个“五花脸”。各式调皮捣蛋、刁钻促狭的事，总少不了他，唯独与“笔”、“书”无缘。“芦杆”连滚带爬的混了个初中毕业，人也十六七岁了，在家前屋后转了半年，念书的住校了，打工的“飞”走了。“芦杆”就像个多余的人——太无聊，尤三妈歪鼻子斜眼喊“哭包”——太闹心。“芦杆”决定闯荡天下了… “芦杆”头一脚就“滑”到了县城，人海茫茫，懵里懵懂。看到街边有人卖“一贴灵”狗皮膏药，蹭过去蹲下看，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芦杆”偷师学了“艺”，专售“贴特灵”，他花钱向狐朋狗友买了十几张“表扬信”，还自做了一面“妙手回春”的锦旗，摆在摊位上，一度还真能混个“嘴”，可不久被人捶了一顿，摊子也砸个稀巴烂。“芦杆”就跑广州、深圳，贩卖服装，跑了半年，市场透明了，批零差价小，就仿佛虱子头上害疮——有“脓血”也不多。一次，买了十几件皮草，贩到哈尔滨。人走霉运，摔个仰八叉，还跌破鼻子。忽地遇了寒潮，南方的皮草既薄又短，哈尔滨零下几度，好不容易卖出一件，不几天那女的又来退货——“短了巴叽的不逮劲，退了得嘞！”“芦杆”勒起眼珠本想说“又不是逼你买的，不退！”可一抬头瞧见她身边杵个“东北大汉”，想起卖狗皮膏药挨的一顿“暴揍”，赶紧挤出点笑来，说道:“我是讲信用的，三天内包换包退！”望着一堆皮草和退货人远去的背影，“芦杆”就像喝了一盆醋，满肚子的“酸”…“芦杆”混了几年，没混成“人模狗样”，在上海打工的堂哥，把他拽到自己做活的市政工程公司修路。这活脏苦累，每天搬运成堆的行道砖板、阶沿石，不是烟尘滚滚，就是风吹雨打，“芦杆”苦熬了两三个月，实在撑不下去，恰好听说邻近一老人要请个男护工，就掼了“头盔”跑了去…—————注:豆不豆，苏北方言，“豆”谐音“对”，意即对不对。 那独居老人已八十多岁，是个退休老教授，一双儿女都在国外定居了。烧煮清扫有保姆，老先生腿脚不便、坐轮椅，保姆搬弄轮椅、侍候上下吃不消，只好再请个男护工。“芦杆”心想挣的钱比修路多，活也没那个累，风雨吹打不到，有吃有住，不如接下活暂栖身。“芦杆”从未干过伺候人的活，但脑子活、上手快，嘴像抹了蜜，给枯寂的“家”带来笑声和活力。老先生养了只金吉拉猫，这猫娇贵，以前都由保姆伺候，因母亲生病要回安徽老家十天半月，饲弄猫的事就落到“芦杆”身上，猫老病多，时常要往宠物店跑，花钱不菲，“芦杆”心疼，老先生不在乎。一次金吉拉吃抹布、呕吐，宠物店说这是心理疾病，治不了，就写了网上帐号，“建议”找心理咨询医生。“芦杆”嬉嬉的笑，心想猫是个畜牲，咋还用心理医生？就回家告诉老先生，老先生颔首说:“要相信科学嘛！”“芦杆”不懂电脑，老先生就手把手教，上网咨询，没曾想，对方要咨询费，老先生说:“给！”问题发过去，咨询转账被收，电脑上弹出一条信息:“你家的猫感到寂寞，希望你多陪它玩一玩。”“芦杆”惊掉下巴，就这句话，要收那么多钱呀？老先生点头，说:“我们忽视了，要多陪金吉拉玩玩。”果然，不几天，金吉拉再不吃布，也不呕吐了。老先生为鼓励“芦杆”学习，还赠送他一台手提电脑。保姆辞工要回乡带孙子了。老先生对“芦杆”说:“就不用再请保姆了，我多加些工钿。”“芦杆”客气一番就应承了。老先生给的不少，买菜再“顺”点儿，吃住不花钱，“芦杆”的“进帐”打对折说，都羡煞堂哥。“芦杆”学会了电脑，他惦记着猫，也看出那宠物店和网上咨询帐号主人是“连裆模子”。他上网查资料，这一查，凸起眼珠子，原来还有“宠物心理咨询师”这一专门职业，而且生意还很火。有钱人都喜欢玩宠物，越名贵越显示身价，只要为了宠物，花钱都不眨眼。现在还流行办公室宠物文化，年轻人收养野猫，创建社交媒体帐号——成为“团宠”。轮流值日买零食、管理猫舍，井然有序，工作不开心就去撸猫减压。他们出手大方，“咨询师”敢要多少，就给多少。“芦杆”看得心里痒痒的，心灰意冷的做生意念头又冒起来，且好比穿棉袄烤火炉——越来越热。 “芦杆”陪伴老先生四年多，还帮助料理后事。好运来了，跌跟头也能拾到金子。老先生的儿女为表谢意，送他一辆半新不旧的小轿车。“芦杆”就租了间小阁楼住下，在网上开了帐号，成了“宠物沟通师”。“芦杆”订阅了《动物》、《兽医学前沿》等各种杂志，购买了威廉斯的《宠物通心术》，一有功夫就揣摩、研究。“芦杆”脑瓜活络，归纳出几条: 猫对家人的看法？猫对这个家是否满意？猫想对主人说什么…并制定了应对语式、招数。“芦杆”有时像个算命先生，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有时也学网上的“咨询师”，来一句: 解释权归“猫”所有，搞得饲主云里雾里。“芦杆”有模有样的坐在电脑前，接待来访，屏幕上显示一张孟买猫的照片，他盯着看，手机上是语音对话框:“我家的猫总对着我叫，它想说什么？”饲主问题发出，100元转帐被收，“芦杆”的一条语音弹了过去——“我这边看到，你家的猫说它很寂寞，希望你多陪它玩一玩。”十个问题有八九个，“芦杆”都这么回答。饲主再问，“芦杆”就要加取费用。“芦杆”还将苏格兰折耳猫、波斯猫、英国短毛猫、斯芬克斯猫、中华田园猫等等，各种宠物猫按名贵、收费排好队，当然是越名贵要钱越多。“芦杆”在各种多媒体开设帐号，东方不亮西方亮，每天就如同老太太摸鸡窝——终归有“蛋”。“芦杆”业务越来越精，成了“名副其实”的宠物心理咨询师了，不过他只咨询猫。“芦杆”知道了“奥妙”，有样学样，也招了员工，开了家“宠物店”，真真实实的做起了老板。毛估估，这几年也得有大几十万营收，今年回乡过年，着实风光了一下。有钱真好！雪花飘飘，芦花摇摇。春天来了——“芦杆”独自在荡口的堆堤上，背手远望、凝思:他计划再开设几个连锁宠物店，网上网下“联动”，形成规模效应。他思想着，等挣了大钱，在宅基地上盖栋楼，将家门口的小路铺成水泥路连到大公路。再有钱了，在荡口村办个“为老中心”，免费为八十岁以上老人送上一顿午餐…“芦杆”的宏图越“画”越大，浑身热乎乎的，血直往脑门上冲！ 正月初五一过，“芦杆”就急吼吼回上海了，初六一早，抹下戒指，摘下金链子，穿了一套合体的西装，带上电脑，抱了波斯猫，开车上班忙碌起来。“芦杆”要做的事多着呢！ “芦杆”现在是个正经人… —————注:连裆模子，在上海方言里是个贬义词，此处意即互相联手获取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