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蚌鲜

春水長天

　　元宵节前的那些天，或许正值雨水节气，天气都不是很好。先是下了场大雪，到处一片银装素裹。没等雪化完，连绵不绝的雨水又接踵而至。老天爷也真够默契的。

网上看老家的天气也是雨雪不断，八十多岁的老岳父一人独居生活，让人放心不下。雨雪天气道路湿滑，便打电话让老人家尽量少外出，想吃什么就冰箱里拿点食材做做。岳父说让放心，雨天肯定不会出门。等到天好起来，去买些河蚌。腊月里腌制风干的咸肉还有几挂，用来烧蚌肉最是绝配。岳父也算得上是民间美食家，常常采些时鲜蔬菜，再买来野生鱼虾河鲜，烧几个看似不起眼的家常菜肴。然后自斟自饮，一人独酌，生活亦过得有滋有味。

老家属里下河地区，那里的河道沟沟里，除了有鱼虾蟹鳖，还出产一种看似粗鄙不堪的水产品，河蚌。就是可以用来培育珍珠的那种贝类，还有河蚌的旁系远亲，同是软体动物的螺蛳。在老家，河蚌又叫河歪，歪歪，或者歪儿。这名字，要多俗就有多俗，要多不正经有多不正经。虽说难上大雅之堂，但河蚌可真是一道美味。离我们那不远的溱湖风景区，除了湿地风情的美景，还有“溱湖八鲜”的美食传说。不起眼的河蚌，竟也当仁不让地忝列其中。

　　生于里下河，喝家乡水长大的我，当然也喜食这家乡的风味河鲜——河蚌。尤其在夏日，借下河戏水之机，顺手摸几只河蚌上来，很是平常。蚌肉汆汤，其鲜美程度，乃是清汤寡水的青菜汤，或者是咸菜豆腐汤都难以企及的。

稍有缺憾的是，夏天的蚌肉总带有那么一股微微的腥气。要品尝味道醇正、鲜嫩肥美的蚌肉，还得要在早春。清明之前，彼时的天气乍暖还寒，下水去摸河蚌是不可能的。市场上卖的河蚌是专业采蚌人用一根竹篙一把长铁耙，从冰冷的河水里掏上来的。竹篙下面镶有铁篙头，那铁耙较之二师兄又短又粗的那把，竹柄又细又长，耙子小巧，用起来可是顺手多了。

采蚌人上午劈蚌卖蚌肉，吃好午饭也不休息，一下午的时间都用来挖蚌了。只见他穿着高帮雨靴，沿河边的浅滩处行走。左手拿篙，右手执耙。河蚌行动迟缓，常半身埋在淤泥中一动不动。采蚌人用竹篙沿河床四周捣捣戳戳，虽说戴着粗硬的手套，凭着手感，他能准确分辨出竹篙下所接触到的硬物是砖块，是瓦片，还是河蚌。然后耙子沿篙头下去一挖，起水上来，一只带着泥水的河蚌乖乖躺在耙齿上，随手装入他那满是泥污的蛇皮口袋中。手套已很破旧，露出来的拇指上分明有几道黑色的裂口。

我们那的河蚌有本蚌、三角帆蚌两种。前者学名又叫圆顶珠蚌，蚌壳偏小黝黑，劈出来的蚌肉色泽如蛋黄。三角帆蚌个体偏大，蚌壳浅灰，蚌肉则是那种象牙白。任口感和鲜美度，三角帆蚌可比本蚌差多了。我买蚌肉，专挑本蚌。只是本蚌个头小，出肉率不高，难于打理，一般都请卖蚌的帮忙把腮和泥肠都择了。拿回家用盐抓洗几倍，除去粘液。切的时候，先把斧头状的肌块轻轻拍松，再切成小块。等到预先下锅的咸肉片差不多糯烂的时候，切好的蚌肉直接汆入咸肉汤中，加上几根菜苔，大火煮上三至五分钟。就可出锅。上桌前还有两个步骤切不可少：洒一点胡椒粉，再放上现炒的露天红梗阔叶春韭做浇头。一盆咸肉烧河蚌完美亮相。这揉合了腊味、蚌鲜与韭香的浓汤，汤汁似乳，鲜气扑鼻。啥也别说了，先喝口汤吧。鲜得眉毛会不会掉？哪里还顾得上。

河蚌入馔，古亦有之。宋·孙锐曾有诗曰：“春风一夜浪花起，大蚌小蚌浮江沚。渔蓑撒网唶嚄音，满载论斗不论斤。寄语庖厨煮白汤，脱壳击肉和椒浆。烂蒸鲜美波臣选，倾壶泼麵供早膳。”河蚌之真正露脸，其实不只在美味，而是那著名的成语：鹬蚌相争。为避免促成他人坐收渔翁之利，河蚌以牺牲自己的现身说法，狠狠警示了后人。

尤其不可忽视的是，河蚌还有很好的食疗作用。对高血压、高血脂、胆囊炎和尿路感染，甚至糖尿病，都有很好的辅助治疗效果。岳父属肥胖体质，身体超重。他常年都吃河蚌，少量饮酒，血压控制很好，血糖也正常。只是河蚌性寒，脾胃虚弱，肠胃不舒服的人应尽量少食。有年春节，我陪亲友吃饭，觉得河蚌清淡可口，就多吃了几块。没料想下午就闹了肚子，挂了两瓶水方才止住。后来每当有河蚌上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大快朵颐，自己却不太敢下箸了。

再后来，还是挡不住美味的透惑，我试着再吃起来。只是那斧头状肌块我不敢吃了，只挑那连着闭壳肌的长长飘带状的肉片下口。还好，再没有闹过肚子。河蚌烧咸肉依然是我的最爱。

待到清明时节，自然要回到老家。到时候请岳父做他拿手的河蚌咸肉煲，陪老人家小酌一杯。那滋味，一定很美！

2024.03.09九如写于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