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爱是什么（7）

陈兵

（7）

宋指导来了，30多岁的年纪，细高挑身材，脸上挂着做出来的笑，看来城府不深。

宋指导显然不如郝指导有经验，他是复员军人，保持了军队作风，动辄就训人，不会做思想工作。他有个特点，讲话爱用“四六句“，什么：“学习大庆人，当好养路工，大家要争先，不能怕困难。”“养路机械化，工人乐开花，一起努力干，不要说大话。”真不知道他的“四六句”从何而来，以他的文化水平编不出来，估计是擅长收集摘抄别人讲话、报纸文章所得。他对甄理说：“你们的学习小组名声大，一定要坚持下去，郝指导在时怎么样，现在还要怎么样。”甄理自然点头称是。不过甄理是一工区工人，不是每天与他接触，倒也相安无事。只是自郝指导走后，小组就不每天学习了，只有甄理一人看书了，好在同屋三人都在，小组形式还存在着。也是，除甄理爱看书外，其他人的文化在那个年代都没学好，书里的理论搞不清，发愁看书，更缺乏兴趣，他不好勉强他们。

郝指导调到段机关筹备工会成立工作，不久有了眉目，要召开定阳工务段工会代表大会，甄理作为代表出席会议。会议代表有70多人，三天的会议，经过听报告、讨论，选举等议程，甄理被选为7名工会委员之一，这是他事先没料到的。郝友全名正言顺成为了工会委员会主任，那时不称主席，只能叫主任。郝主任给7名委员分了工，甄理为工会宣传委员，是不脱产的委员，他当时是一工区养路工。接着铁路分局也召开了工会代表大会，有几百名代表在分局所在地的县开会，甄理又作为代表参会，还在大会上登台发言汇报了他们学习小组的情况，赢得了热烈掌声。可以说甄理现在可谓红极一时，他感到诚惶诚恐。

分局工代会后抓了一件大事就是举办职工文艺汇演，各单位都要出节目。郝主任把甄理临时抽调到段上筹备汇演事宜，说甄理是工会宣传委员，参与此事责无旁贷，还搜罗了全段有文艺特长的、包括吹拉弹唱的各类人才十几个，想不到的是机关漂亮姑娘远云也进入汇演队伍，叫甄理暗自激动一番。甄理还建议把朱荣调来，说朱荣会吹黑管可以利用，郝主任很快给办成了。甄理在文艺方面是外行，只能写个小歌剧剧本，经过多次修改成型，名字叫《技术革新开红花》，表达养路实现机械化的情况。

经过紧张又快乐的排练，进入了彩排，一段唱词作为小歌剧的开场：太阳出来照四方，铁路线上闪金光，党的路线指方向，大庆红旗迎风扬。随着乐队奏乐，一位段工厂女工扮演的工人上场，随后招呼：“哎，工友们，今天试验捣固机，大家快来啊！”后边扮演工人的演员推着捣固机的模型上台，围着又说又唱，述说着养路机械化的好处，回忆以前人工养路的落后苦重，歌颂技术革新的成果，最后以合唱结束：养路实现机械化，艰难困苦不可怕，永远革命跟党走，技术革新开红花！全剧十几分钟，结合了当时养路工希望扔掉苦重的洋镐捣固，实现机器捣固的愿望，而且在实际的养路工作现场已经开始了试验，并取得了一定成功的情况。这个小剧虽然不长，可联系了实际，道出了养路工的心声，意义比较大，被评为汇演一等奖，除了在分局汇演时演出外，还到分局管内的铁路沿线大单位汇报演出，给养路工的名声添了彩。平时被人看不起的养路工能演出这么好的节目令人刮目相看，也为定阳工务段提高了声誉，所以汇演人员返回定阳时，那位平时趾高气扬的庞书记都到车站迎接，还露出笑脸表示赞扬。

这次汇演甄理离开一工区两个月，毕竟节目获奖，又是段党委批准的，领工区和工区不好说什么。甄理有个更大的收获是近一步了解了远云姑娘，她美丽不风骚，沉稳也活泼，这是甄理对她的第三次印象。一般漂亮的女孩都要招惹男孩子青睐，但远云却对人不卑不吭，也有分寸，感觉她的品质不错家教挺好。她弹琴居乐队中间，常有人打听这个漂亮的姑娘是谁，可见总是吸引观众的眼球。但甄理仍不敢对她有非分之想，自己还是养路工，条件差距很大。

汇演后回工区没几天，甄理与政治处的赵干事到分局组织的理论学习班学习，他们俩学习之余也谈心，赵干事问：“甄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甄理答：“干好本职工作养路工呗。”他虽然不想干这被人瞧不起的苦活，但不敢说真话，那时很多人是口里说的不是心里想的，固定模式的思想教育桎梏着人们的思想自由表达。赵干事不再说什么，在看了甄理的笔记本后留下了几行文字：“阅后，深受启发。精神可嘉，值得推广，要切记谦虚谨慎的教导，努力改造主观世界，望你在不久的将来......”删节号给甄理留下了悬念，他思索是何意？凭感觉自己的工作要调整了，是调政治处搞宣传工作吗？那就太合意了！因为前几天他在现场上班，政治处愣派人去现场把他叫回去讨论一篇文章。这本来不是他的事儿，而且在上工时间，他就觉得有点奇怪和异样的感觉。看了赵干事的留言，联想到自己要有大变化了，如进政治处就太好了，发挥自己的特长不说，脑子里还出现了远云姑娘的样子，就可以天天见到她了，为什么要老想见她呢？难道是爱吗？他说不清，当然这想法千万别露出去。

终于甄理的人生有了重大转变，他被提拔到定阳养路领工区当计工员，为什么叫计工员，而且“计”是计划的计，他直到最后离开此岗位都没弄明白。原以为能调到政治处搞宣传的想法破灭了，他心里结了疙瘩，又听说有两点原因叫领导改变了原打算：一是甄理还不是党员，到党的部门工作不方便，这点甄理能理解；二是一工区学习小组影响大，怕甄理离开就垮了，这点甄理不以为然。那个小组实际只剩空架子，只有他一人还坚持学，自郝指导走后，宋指导虽然口头上支持，其实已不关心，里面原因很清楚，当初郝指导为业绩走了表面形式，领工员周道觉得光学理论不实干没用，应该叫年轻人多学本职工作的养路技术才是正经，可又拗不过郝，郝是段党委委员，当领导时间长，资格老，周只得听任与他，宋指导就不同了，新提拔的干部，周在领工区说话算数了，对郝树立的学习小组不感冒，要不是小组太出名，段、分局太重视，他早就宣布解散了，宋指导当然听命与他了，对小组事儿不爱管了。但是甄理到领工区工作，要时刻与他们配合，必须与他俩搞好关系。与此同时朱荣也调到段工会，在郝友全主任麾下工作，这样郝当年招的5人，有2人提干，比例不小。

计工员的工作就相当于秘书工作，甄理总结了有几大项：负责全领工区100多人的工资计算领取发放；每天统计各工区的生产进度上报；管理领工区财产台账，每年进行清点；负责平时办公用品的购买、发放，尽量避免消耗浪费；管理全领工区人员的劳保用品，适时换领发放；管理单身人员的户口和铁路免费坐车公用车票；完成领工区党政领导交办的事物等等。这些工作对甄理来说不难，他的文化水平完全能胜任。而且这些工作基本不涉及政治，是经济方面的，只要兢兢业业认真做好不会出差错，也不会招惹人，可偏偏是甄理所在的这个领工区被段领导层的派性触及，给甄理以后的倒霉埋下了伏笔。

虽然计工员不是甄理的理想岗位，可脱离了苦重恶劣的养路现场，进入了办公室工作，既大大改善了工作环境，又成了干部，惹得众多年轻人的羡慕与嫉妒。甄理还是认真干好这个工作，很快与宋明指导员、周道领工员磨合搞好了关系，取得了他们的信任。但他心里还是有两个愿望：一是入党，二是调政治处。这两个愿望要实现的主要目的与政治野心无关，是与爱情有关。

像着了魔似的，甄理心里老想着远云。当了计工员后，他的北京知青的身份，加上他的工作岗位被人看好，他也快进入了24岁的行列，该找对象了。附近家属宿舍不少人认识他，一天一个熟悉的老太到领工区，当着他和宋指导面说：“给小甄介绍个对象吧。”“谁呀？”宋指导问。“我邻居老杨家有两个闺女，长得特漂亮，叫小甄随便挑一个。”甄理一听，心想认识那两个姑娘，都很漂亮，大女是纺织厂女工，能歌善舞，在铁路俱乐部表演过舞蹈，身材外貌没得挑，二女当列车员，也是乘务车队的一朵花。没等甄理表态，宋指导开口了：“不行，她们都是风流姑娘，男孩子都紧追她们，小甄哪能找她们。”甄理也认识这两个姑娘的父母，估计是他们托这老太来说和。宋指导一句话给否定了，漂亮姑娘总是吸引男孩子的眼球，人是高等动物，具有动物本能嘛。其实甄理心里对她们没兴趣，心里总装着远云。

一次甄理碰巧到远云的宿舍送个文件，宿舍里就她一个人，激动的他与她进行了面对面的交谈，也是唯一的一次。外面的星空深邃高远，月儿圆圆凝视在窗前，女孩子的宿舍甄理头次进来，洁净整齐，墙上挂着一个相框，里面有远云在家乡的几张照片，一张她与几个女孩的风景照，甄理凝视着说：“你们家乡风景不错嘛。”远云抬头看着说：“哪有北京好。”“山沟里也能飞出金凤凰啊！”甄理看着远云道。这时候在灯光下，远云更加楚楚动人，两条长辩一前一后，眼光明亮带羞涩，这时甄理才无所顾忌近处观察着她，郝明说的没错是有点像新疆姑娘，但可不是新疆姑娘的深眼窝，如是那样反而不好看了，就这样有点像才更好。桌上放着远云的笔记本，甄理随手拿起翻看，上面抄了不少诗词，原来她也喜欢文学啊，字也写得那么漂亮，甄理这时更加刮目相看了。这时他对这个姑娘的第四次印象是：才貌双全，人品挺好。他与她谈了很多才恋恋不舍离开，心里开始了暗恋。

这以后甄理总想着远云，他发誓要争取赶快入党，争取早日调到政治处，就能经常见到她。他的入党目的明确吗？看来是不纯洁的，调政治处是有向上爬的野心吗？不是，这两项都因爱所驱使。

但令甄理奇怪的是，自从那次交谈后，他俩再没机会交谈了，而且远云几次见到他有时笑笑，有时只是点头，表情平静，叫人捉摸不透。她到底怎么想的？女孩子的心海底针，闹得甄理抓耳挠腮，真成了《诗经》所云：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啊。

世事难料，就在此时，出现了令甄理左右为难之事。段上生产室主任老李托人要将女儿小美介绍给甄理。这领导是搞技术的，人还不错，他女儿咋样，甄理不了解，他想：这领导这么信任自己，直接拒绝不好意思，这可不能像回绝那个家属宿舍老太那样随便，以后要与这领导常打交道呢。他挠着头对前来说和的车站吴干事，他是李主任的河北老乡道：“听您说的倒挺好，先接触接触了解一下吧。”吴干事听了挺高兴，觉得有门，回去复命去了。甄理当时只是托词，他的想法是缓解一下，等待远云的表达，也许她了解了自己有什么缺陷，不想与自己交往就算了，而且听朱荣说过远云的父亲好像是当地党的干部，对比自己父亲连共产党员都不是，在政治第一的年代，这就不门当户对，而且人家女孩在段机关工作，自己只是基层最低干部计工员，没有优势。如果追求远云不成再与小美交往不迟，他的糊涂想法就是脚踏两只船，把爱当儿戏，表现出青春时对爱情的懵懂。

哪知与小美的事情八字没一撇，就满城风雨传开了，看来吴干事觉得没啥问题，随便对别人讲了，小地方这消息传得快，而那李主任也算当地铁路系统的知名人物。甄理开始挺恼火，但无可奈何，常有人问他此事，他都否认说没这事，但人们不信以为他不好意思说。其实甄理心里一直暗恋着远云，对小美缺乏兴趣，也想既然传开了用这事来检验远云姑娘态度也好。

他的声东击西的策略真能奏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