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故事】苦之幸

張永利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而高原的四月，万物还做着芳菲的梦，不愿睁开它冬眠的慧眼。此时的我，带着咳嗽， 流着迎风泪，走在小学的路上。高原的冷冻伤了我的手脚，脓肿的双手在袖套之内刺痒，疼痛的双脚在单薄的鞋内流血。因为这，我翘首期盼春天的到来。

等屋后褐黄的山坡解冻，遥看的绿色染入眼帘；等涧沟的绵柳醒了枝条，螺旋式探出绒黄的芽眼；等水坝中白玉逐渐融化，春蛙在夕阳里鼓足呱呱之音。此时，我等到了歇地里破土而出的苦苦菜。

　　刚露地面的苦苦菜嫩绿而稀少，苦味不浓，可直接下锅入汤，因而苦苦菜也成为紧俏之货，挖到它你得先下手为强。放学回家，我放下书包，立马跑向歇地。可那里早有几家孩子占了先机，我加入他们的行列，从东找到西，从南找到北，半小时地毯式搜寻，挖尽了这里的苦苦菜。

回到家里，也是晚炊袅袅的时刻，母亲把我铲来的苦苦菜洗干净，用烧沸的胡麻油炝拌，然后倒入煮好的擀面条里。那面汤见绿，顿时变成另一种味道，苦中带香，口感独特，令人食欲大增。

带着诱惑，嫩绿的苦苦菜陪我度过了半月的时光，随后是它遍地疯长的日子了。清晨，看到它披着青霜，近午，能见它菜心间晶莹的水珠，午后，你似乎能摸到它生长的脉动。

这段时间，我可随意去挖野菜。松软的歇地上，一铲子平推过去，你可以抓到叶体宽大的一大把苦苦菜。不用多长时间，我便收获一笼子的喜悦，向母亲去报功。铲断的根茎处，流出乳汁一样的液体，母亲一棵棵挤去它，说这样可以减少苦味。

这期间挖来的苦苦菜，母亲要反复淘洗，再拿开水煮上几分钟，然后捞到面板上用力挤压。当苦苦菜的绿汁压得不能再流，母亲撒上盐，炝上小菜子油，装盘上桌，这也算是改善了家中的伙食。

　　苦苦菜在我们的铁铲下倔强生长。五月的艳阳下，它老练了，老练得叶子发紫，老练得苦不堪言，老练得黄花朵朵，老练得圆出毛绒绒的小球，并把繁衍的种子随风撒向天涯海角，以便来年春天再遇人类，给我的面汤增添绿色，给我的味蕾补上苦味。

也就是这个时刻，出现了奇迹。我的迎风泪不流了，咳嗽不在了，冻伤的手脚消肿了，难耐的刺痒消失了。长大以后，我才从中药的知识里得知，苦苦莱有消炎的功能，治愈冻伤，苦苦菜功不可没。

　　因为这一功效，高原的春风里，总有好多人蹲在田埂上走在道路旁，挖到苦苦菜泡水喝，苦苦菜成了他们心目中最好的消炎药。可能是人们的这种行为，苦苦菜走进了华丽的餐厅。大厨给它配上红椒芝麻，撒上味精，浇上蚝油，盖上几片牛肉。色香味俱全的苦苦菜玩出了洋荤的角色。我的母亲更会忆苦思甜，她从房前屋后挖来苦苦菜，凉干封存，等春节大鱼大肉吃腻了，用苦苦菜包饺子，给我吃，也给她的孙子们吃，并讲述那青黄不接的年代里苦苦菜带给她的快乐！

　　的确，大自然用自己的智慧庇护着它的子民。春来，它送给人类万般绿色，而这万般绿色中有千样之苦，这千样苦的千分之一让我遇上了幸福。感恩我生命中遇到的苦苦菜，我在文明高度发达的今天记起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