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二姨过世二十来年了,她在的时候时对我好,所以我挺想她的,一直想写一点纪念她的文字,就当是为她烧点纸钱祭奠。与其说是纪念二姨,二姨是一个极普通的凡人,没有什么可歌可泣的事迹,倒不如说是重塑和描绘二姨在艰难时岁里的一幅风俗画。</p><p class="ql-block"> 我的二姨与鲁迅的原配夫人朱安女士颇有相似之处,只是我的二姨夫没有鲁迅的名气大,所以朱安女士经常被人提起,而我的二姨与其事迹便象夜空中轻轻划过的流星,湮灭在历史的沧桑中。</p><p class="ql-block"> 朱安女士出嫁的时候,那还是中国女子出嫁须坐花轿的时代,彼时婚配,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六礼之后,一乘轿子过来,娘家爹含着泪水,将一盆水泼出,喻为嫁出去的女孩泼出去的水,便将一个女孩抬走,去到了一个陌生的人家,开始了女人的一生。</p><p class="ql-block"> 朱安女士怀着忐忑的心情,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时光憧憬,同时也对未知充满了恐惧与不安,在声声唢呐等响器声中在众人的簇拥下,脑子里面既有惊喜,又有恐惧,还有担忧,更有未知的迷茫,所以是一片空白。,糊里糊涂的踏上了花轿,慌乱之中,将一只绣花鞋踏落下花轿。</p><p class="ql-block"> 她猛地从冥想中警醒过来,大惊失色,绣花鞋掉了,这可是凶兆呀,她面如土色,心沉沉的,凉凉的,新婚大喜的日子,竟然如此的不详,这可如何是好。</p><p class="ql-block"> 果然,那个男人不喜欢她,她守了一辈子活寡,这个男心太硬了,也太冰了,竟然不愿意和她生一个孩子,她只是名义上鲁迅的正房夫人,在孤独凄凉,愁云惨雾中过了凄惨哀婉的一生。</p><p class="ql-block"> 我的二姨是属猪的,1923年生人,比朱安女士小了45岁,可以做朱安的孙女了。小时算命先生说二姨命好,属猪的,命里吃穿不尽,小时真的如此,家境优渥,二姨上面的两个兄姐,我的舅舅和我的母亲都是吃奶娘的奶,在奶娘家长大的。一般俗间说,养的不亲奶的亲,自己养的孩子,但是自己不奶的话,这个孩子就是比较生分的,我的舅舅和我的母亲从奶妈家接回来以后,一直和家里面的人非常的生分,我姥姥又是小姐脾气,就不喜欢这两个孩子,只是我的舅舅是男孩儿,所以他的待遇比我娘略好一点儿。我外婆也觉得这样不对,于是二姨就没请奶娘,是吃外婆奶长大的,所以在家中娇惯的很。</p><p class="ql-block"> 我外公是一个江南士绅,家里面是很富足的,江南这种人家也多。士绅人家,大多接受过儒家思想的正统教育,耕读传家,又在复旦大学接受过西式的教育,是个开明又要求进步的人,有民主平等的思想,在县里开了一爿诊所及药房,以姓为名,叫“童义房”,名噪溧阳城乡,前几年那些溧阳老人都还记得。</p><p class="ql-block"> 南方天热,那时候的人卫生条件也差,到了夏天,得瘟病的人就多,所以他每到天热的时候,就会开办暑期平民医院,为穷人免费治病,药也是免费的。当然他一个人的财力是不够的,所以他会起个会,把县里面的那些有钱人都召集起来,大家都出一点,共襄义举。乐善好施,修桥补路,扶危济困是那个时代士绅们的一种责任。</p><p class="ql-block"> 那时新四军在皖南,江苏的溧阳在就苏浙皖三省交界上,翻过山不远就是安徽,他会经常应邀,去皖南为新四军看病,听我的母亲说他和叶挺项英的关系都非常好。</p><p class="ql-block"> 我娘说,早先的时候,外公他算过一卦,卦家含含糊糊的说,童先生,你过了40岁,再来找我算,新派人物的外公当时也没以为意,一笑了之。他总是很忙,往来于各地,车船劳顿,有一次去皖南回来,他自己也得了热瘟病,竟一病不起,享年39岁。</p><p class="ql-block"> 外公在世的时候,有一个非常好的朋友,是古渎里史姓,也是史家的族长,史家也是名门望族,祖上史贻直是康熙年间的宰相。史族长与外公善,两个人就定了儿女亲家,史家将他家的闺女许给了我的舅舅,就是我的舅母。</p><p class="ql-block"> 外公殁时,家里孩子尚小,办事不得力,又在战乱期间,全赖史亲家操办后事。因为外公死了以后,舅舅循礼要守孝三年,三年之中不能嫁娶,家里没有人,于是两个亲家就商量,在棺材头前舅舅和舅母成了亲 。</p><p class="ql-block"> 丧事上成亲是一种特殊的地方风俗,这种风俗的核心是,如果家中有人去世,尤其是家中的长辈,按照当地的习俗,家人在三年以内通常是不宜结婚的。但是,如果家人在这段时间内确实需要结婚,他们可以选择在逝者的灵堂前举行婚礼,这样做既不会耽误婚礼的举行,也不会违背当地的习俗。</p><p class="ql-block"> 这被称为“棺头式婚礼”,这种婚礼的特点是新娘在结婚当天先穿红戴红,然后再给逝去的老人披麻戴孝送终,再与新郎进行婚礼的剩余仪式。</p><p class="ql-block"> 至于究竟是何种仪式,当时是听我母亲讲的,我只是大概听了一下,也没仔细问,现在回忆起来很后悔,这些具体是如何操作的,是按照什么风俗习惯,一切都不知道了,老人们带走了无数的往事。</p><p class="ql-block"> 棺材头前成亲,能了却逝者的一桩心事,只是除了我舅舅和舅母棺前成亲之外,我还没有听说过。也是史家仁义,谨守诚信,外公逝,童家家道必中落,史家不食言,这是古貌同心,侠义之风。</p><p class="ql-block"> 时年,我的舅舅尚不足20,父亲不在了,虽然我外婆的娘家时常接济,总是家道已中落,舅舅就继承了外公的衣钵,虽然不是什么杏林高手,但承“童义房”后人与外公的名气,人称”小童先生“,日子虽然艰难,但是还过得去。</p><p class="ql-block"> 二姨大概比我娘小四岁,但二姨出嫁的早,这有点荒诞,用现在的话来说相当狗血。当时人家,女子般十六七岁就说人家,然后十八九上就嫁过去了,我母亲也定了一家门当户对的殷实人家,可是战火起来后,各自逃反,我外婆家逃到乡下,那家人家逃到四川重庆,于是音讯全无,其间,我母亲岁数就大了,家里也曾说过这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完,不行就另找个人家吧,可是又认为已经许给了人家,就是人家的人,不能爽约的,于是一直等,其间就随着母兄。</p><p class="ql-block"> 那段时间是母亲一生最快活的日子,母亲说,我的舅母,也就是他的嫂嫂,是一个受过良好家庭教育的女子,温嫁贤淑、少言寡语。我外婆大户人家小姐,脾气怪,舅母与我的外婆也不大合得来,就和我的母亲好。</p><p class="ql-block"> 姑嫂二人时常相伴下田做点生活,母亲说初时不敢下田捉黄鳝,那东西滑溜溜的实在吓人,他的嫂嫂是乡下人姑娘,胆子很大的,后来跟着他的嫂嫂也敢下田捉黄鳝、河蚌之类,也下湖采菱。那时的江南这些东西是不缺的,几条肥肥的黄鳝,于是中午就有鳝丝吃,那些田螺、河蚌更是不计其数,母亲说田螺可用扫帚扫,田螺的吃法是螺肉挑出来炒黄芽韭,不过他们家嫌田螺脏,外公是不许吃的;黄鳝、河蚌我倒是挺喜欢吃,不过那个东西要加点金华火腿炖才鲜。</p><p class="ql-block"> 后来抗战胜利了,一直到了我娘许的那家人才回来,可是那个人认为我家不会等的,女孩那么大了会先嫁人,所以他家在那边也娶过,带了一个四川女人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听说我们家依然在等,一家人面有赧色,感觉自家不守信了,我母亲时年28了。于是前来陪罪,说如果愿意仍愿践前约娶我母亲,仍为大房,那四川女人也通情达理,愿意为小,如不愿意,愿予赔偿。我娘不愿意,也没说人家,也没要赔偿。后来嫁了我父亲,才有了后来我们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我的外婆一共生了五个孩子,一子四女,因为我的舅舅和我母亲和三姨都是奶娘奶大的,而这个二姨和小姨是外婆亲自奶的,所以外婆特别偏心这两个孩子。</p><p class="ql-block"> 恕我直言,我一向口无遮拦,想什么说什么,不会掩饰,更不会装过讨人喜欢,大家都反倒喜欢我,四个老人当中我只有一个外婆,可是我外婆一点也不喜欢我,我外婆是一个极自私的人。</p><p class="ql-block"> 外婆有三个母亲,生母是史家,彭家(外婆养母,溧阳大户人家)媳妇久不生,就抱养了一个女孩,就是我外婆,这个养母对我外婆特别好,抱了我外婆以后,她就接连生了几个儿子,那时候的人迷信,认为她的福气是我外婆带来的,于是就特别娇惯我的外婆,没有认为外婆是抱来的孩子而生分。</p><p class="ql-block"> 后来,外婆的养母生病不治,弥留之际,交待后事,说自养的儿子不担心,会有人照顾,唯独是这个养女,你们一定要对她好,不然她死不瞑目,家里人对着未亡人含泪答应了。</p><p class="ql-block"> 外婆的养母逝后,养父填房,对新人交待,须要对养女好是他的一个条件,后母应允,并恪守诺言,一直对我外婆挺好的。我外公死后,外婆娘家多有怃恤。娇纵之下,我外婆的性格就特别的自私。外婆自私的性格,在自己孩子们的身上也表现的很突出,三个奶出去的孩子,她不怎么亲,所以见我也不亲,她自己奶大的二姨和小姨她特别亲。</p><p class="ql-block"> 外婆三个奶出去的孩子是我的舅舅、我妈和三姨,因为舅舅是唯一男孩儿,他的地位又比我妈和三姨好一点儿。</p><p class="ql-block"> 外公去世以后,家里面的经济地位一落千丈,二姨和小姨都是上到高中就无力再上下去了,也是那时女孩出阁早,嫁出去了,家里负担就小些。</p><p class="ql-block"> 二姨应该是42年或43年出嫁的,这个确切的日期我没问过,基本准确。二姨寻的人家也富裕人家,是做生意的商人。那家姓张,当时虽然我外公不在了,但是家里的名气还在,人家也挑好人家的丫头做媳妇,所以就说成了这门亲事。</p><p class="ql-block">但这是悲剧的开始!</p><p class="ql-block"> 娘说,二姨嫁的那天很不好,很多兆头都很凶,先是老鼠把出嫁的衣服咬了一个洞,又来不及做新的,只得遣人把用绣花线补上,点灯的时候,那红烛忽明忽暗的跳踉,好像有人用嘴在吹。</p><p class="ql-block"> 那时南方嫁人,娘家也行陪送,当然陪送是没有定规的,看人家殷实而定,但是有一些东西是万万不可少的,那就是在姑娘订亲之后,家里就会请箍匠做些木器。水桶、脚盆之类,断不可少的必有只马桶,一旦陪着姑娘出嫁,通常一辈子都只能用这只马桶,坏了只能修补,不会换新马桶的。</p><p class="ql-block"> 二姨出嫁,新婚之夜坐马桶,马桶竟然散箍了,这是最大的凶兆,不吉之极,如同鲁迅娘子上花轿落了绣花鞋。</p><p class="ql-block"> 张家的新郎官也是新派人物,对这些也没在意,婚后小两口感情也挺好的,一年之后,二姨生了一个胖儿子,开局一手好牌。</p><p class="ql-block"> 二姨夫是生意人,转年出去洽谈生意,忽得急症,一病暴亡,家里象天塌了一样,二十来岁的小年青,说没就没了。</p><p class="ql-block"> 他们张家本不生育,(也奇怪,怎么这么多不生的),二姨夫也是张家抱养来的孩子,本打算让他接续香火,承继事业,望其养老送终,没想他倒先撒手西去,白头人送黑发人,人家二老必然悲哀,更忧愁自己的老去,指望谁来养老送终。</p><p class="ql-block"> 好在二姨夫留下了骨血,听说那个儿子叫小平,约是44、45年出生的,倒长我六七岁。一家人当宝一样的守着这根独苗,咬咬牙二十来年,还能接续香火,承继门楣。</p><p class="ql-block"> 祸不单行, 寒霜专打独根苗,小平长到两岁头上,人极聪明伶俐,惹人疼爱。忽又得急病,苍天不公,孩子夭折,任大人痛断肠,哭瞎眼,想尽办法,孩子还是没有留住!</p><p class="ql-block">未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