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烂漫》第一章第八节

潘力军

作者：任肖平

笔名：野琼

第一章 第八节

那晚，菊平去锅炉房打开水，见有个女孩随后也提着俩暖壶进来了，便忙往后稍着尽让她说：“你先打吧，”

“我？…你先来的，该你先打呀？”她说。

“没事没事，你先打，你先打，”菊平连连说。

“那我可先打了！咯儿咯儿咯儿，”说完不客气的接了满满两壶开水：“你家住几排呀？我咋没见过你呀？”

“我家是后搬来的，就住这个楼里，锅炉房对过南屋就是。”菊平和蔼地看着她说。

“噢，豁着你家住的是单身楼呗！”她有些诧异地说：“你家咋不住平房呢？”

菊平便一五一十对她叙说了自家的事。

她先是惊呀地使劲睁大细小的眼睛，然后爽快地说：“我说呢！我家住院里五排，有个小院，还有厨房，做饭可方便哩！”咯儿咯儿笑着说：“我叫王莲英，你叫什么呀？”

“我叫楊菊平，”菊平怯怯地说。不知怎的，从她进来那一刻，菊平便觉她身上有种挺硬的气场，压的菊平更自卑了。她知道这是妈死后的世态凉炎所带来的，无助失落中又掺杂了爸的七分糊涂，三分清楚的精神失常，对人的点头哈腰，唯唯诺诺，和内心无比善良到极近讨好对方，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人看，以至影响的她也像个常败将军，一上拳击场就乱了阵脚，做好了失败及被对方打的鼻青脸肿的准备，这样会少挨几拳头似的，这使的菊平越大越内敛和胆怯了。比如三人说话，她从不先开口，而是静静听别人讲。一是怕说错了让人笑话，二是听自己不知道的。看起来挺焉傻，但时候长了却觉一举两得。因上中学后听老师讲“三人行，必有吾师”，才觉自己还不算太傻，或因祸得福。

在菊平的盛情邀请下，莲英也不推辞，大大方方跟菊平来家坐了会儿，指着爬在桌上安安静静写作业的五妹说：“这是你妹吧，这么专心，我进来人家头都没抬，咯儿咯儿咯儿！”

“可不是，”菊平说：“她特懂事，自律，学习从不用大人操心！”

“那可比我弟妹强多了，哪天不挨我喇哒，就不知道写作业！”

说了会话，临走说没事了会常来找菊平耍。菊平滿心欢喜的答应了，并依依不舍一直把她送出楼道口。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涌出涓涓暖流。这是自打姐走后初次感到人间还有来自朋友的温暖，而这种温暖无比的好。也是天长地久的，因天下人多着呢，此去彼来永不间断，因此菊平不再感到落莫，仿徨与孤寂。

返回时，不经意扫见了楼口左边的收发室里有人在看她，那眼神很熟，原来是烧锅炉的小伙子，不由止步朝他笑着搭讪，以免落个过河拆桥，人走茶凉的不懂事。

“是……你呀？”菊平不好意思地说：“你在这儿干什么呢？天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不回去了，这儿是我第二个家。”小伙子开玩笑说？

“你第二个家？”菊平认真且好奇地说。

“是啊，我除了烧锅炉，还兼收发室工作，晚上得在这儿值一宿班，傍明烧开锅炉才能下班，下午三点又开始上班。”

“哦……”菊平这才明白他是身兼双职，几乎没有星期天。

“你和她是同学？”小伙子问。

“不是，”菊平知道他是指莲英：“我俩刚认识，不是一个学校的。”

我看你俩年龄相仿，在一块挺亲热，又说又笑的，还以为你俩是同班同学呢！”小伙子说完迟疑了一下又说：“按规定，锅炉房的开水是只供单身职工喝的，家属院是不允许来这儿打开水的，要不几个锅炉也供不上。别看我是烧锅炉的，我从不来这儿打开水。”

“那为什么莲英还来呀？她可能不知道吧？”菊平说。

“能不知道吗？她爸是咱局工会主席，我的工作就归她爸管。不过就她一家，也不是天天打，偶尔一次可能家里开水供不上了。”小伙子又为莲英辩护说：“今天算我没话找话。你千万别给她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让人听了怪难为情的！”小伙子冲菊平笑着说。

透过窗口，菊平还看见他齐刷刷的洁白牙齿，觉他一人在此上班寂寞的连个说话人也没有，加上初次见面人家却主动帮她家栓绳搭衣裳。便回报似的也没话找话跟他搭讪了几句。

“……请问，我怎么称呼你呢？”

“我叫赵启明，你叫我赵大哥吧！”

菊平再次看到笑容可鞠的他洁白整齐的牙齿。心想，这不，又多了个朋友，于是蛮高兴的。

和赵启明结识后，菊平每逢进出总不免习惯地朝窗口望一下，有次忘了，象丢失了什么。其实从一开始赵启明的帮助，她便留意他了，虽然他是个男的，但菊平并不在乎性别，更重视友情。尤其是他吹的口哨苏联歌曲已在她心中留下烙印。

为给爸争气，菊平学习很用功。入夏五点天就大亮了，爸和妹还睡着，她便起床洗漱，拿着俄语课本悄悄推门出去，绕到马路上自家窗口下背单词。清晨，一切崭新，微风习习。云彩淡淡，放眼望去，树木茂盛，青草绵绵，四周散发的草香使人头脑格外清亮。她背的单词如刻在脑里，所以外语在班成绩杠杠的。回家后还常和爸用俄语对话哄爸高兴。爸虽听不懂，却认真地和她胡乱对答一气，逗的菊平仰头大笑，同时也练了她的口语。

有个礼拜天早上，菊平拿着书照背不误地从外面回来，一进楼道，又习惯地往窗口望了一眼，见赵启明没抬头看她，而是专心致志地低头干什么。菊平十分好奇，犹豫片刻终于绕过去推门进去了。赵启明仍没抬头，她小心奕奕走到他背后。侧目望去，呀！他在画画，画一张大的人物象。一个外国骑士，威风凛凛地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一脸胡须，滿身盔甲，手持剑柄，一副英勇晓战的磅礴气势。再仔细看。浓密的眉毛下，一双眼睛深邃刚毅的向外冒着大义凛然，誓死如归的熊熊烈焰。此人很古典，又很遥远，象在小人儿书上见过，可又没啥印象，看不懂。菊平也酷爱画画，但与他望尘莫及。她象个小孩子，专画古代美人儿，林黛玉，西厢记，梁山伯与祝英台。一下课，同学们都围上来抢她画的美人儿。这回她真是大开了眼界，不由惊呀地在他背后“哇！”地一声，赵启明这才从绘画中惊醒过来。

“是你？吓我一跳！”他捉着笔回头冲她一笑：“不好意思，没看见你！”

“你真专注赵大哥！”菊平十分佩服地说：“你画的真棒！这人是谁呀？这么英勇无比！”“斯巴达克斯，”他全神贯注到这个人物上，眼神也变的坚定不移，象是忘记了她的存在。见菊平投入地看着他一笔一画到最后定稿，才放下笔直了直身子。

“他真像个大英雄！”菊平无比敬佩以至兴奋地说。

“不是像个大英雄，他就是个大英雄！”赵启明一脸崇拜地说：“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菊平一脸懵地摇头说。

“他是古罗马最著名的伟大角斗士和军事家，是反抗古罗马帝国的统治帅兵起义的将领！”赵启明说。

“赵大哥。真没想到，你画的画这么棒，更没想到你懂的也这么多！”菊平钦佩的脱口而出。

“噢？你一连两个没想到，是看我干的活儿不起眼儿，和穿的这身劳动布工作服不配对吗？”赵启明略带挪揄地看着菊平说。

“不是不是，赵大哥，真的不是！

我……我其实是加倍夸奖你呢！”无论菊平怎么说。也脱不掉以貌取人的俗成看法。

“那是什么？”赵启明不屑地翘起嘴角认真地追问她。

菊平囧的脸腾地红了，她明白赵启明点到了她的要害，但内心又觉冤枉。因为她向来讨厌说假话，喜欢坦坦荡荡实话实说，于是决定撕掉自己虚伪的面孔，直直地看着赵启明说。

“嗯，是的赵大哥，我是这么想的，因为……因为我在书里和电影里看到的那些大画家们，没有像你这样干烧锅炉和看收发室的，他们都很不一般，高大伟岸受人崇拜！”

“高大？”赵启明哈哈笑着，腾地站起来对着菊平比起个头：“我也不矬呀，我刚二十就一米七三四了呀！”

菊平没想到他比她才大五岁，但看起来象二十六七岁的大人。菊平的脸第一次在异性面前飞红了，但她知道并不是别的，而是无意中小看了人家，还当面说露了嘴，象犯了错似的红了脸。但她毕竟还是颗青杏，并没看出赵启明却用了异性的表情在看她，看她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似的倩影，和她白嫩细腻的肌肤，以及她虔诚善良，质朴纯真。而又自责内疚的复杂可爰的小样儿。看着看着不由扑哧笑了，菊平也如释重负般抿嘴乐了。她觉得赵大哥终于原谅自己了，不由更对他心存感激，和他一下近乎了，甚至生出朋友的味道，也愿和他畅开心扉说笑了。大些后，才知这叫不打不相交，并觉有个能说心里话的朋友真好，更何况她们都有共同的爱好音乐和美术。尽管那时她还不懂什么叫情趣相投。

日子就这么快快乐乐过去了，一个礼拜天莲英又来家找她玩，俩手提着空暖壶，菊平见了刚要张嘴，马上把话嚥了回去，这一刻，她意识到自己长大了。莲英是个见面熟，特爱说笑，象是憋久了好不容易打开了话闸子，一开口很难打住，推门进来响声很大，象可屋里盛不下她似的。说起话来象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笑起来也无拘无束，无遮无拦一路绿灯的强势。说她硬气吧，她象是憋疯了非得一吐后快不行，说她软吧，她全身又带着股不可侵犯的顽劣与霸气，尤其是不服输的劲头十足。聪明的五妹见又是她来了，吵的写不成作业，便合上作业本出去玩了。爸也不在家，俩人说笑快俩钟头了，连英一直占据着话语权，菊平只能在一边听，甚至憋屈的要息火，因刚要张嘴，便被莲英的插话和抢话打断。由于怯场和想维持这来之不易的友谊，菊平只好让步，多听少说，或只听不说。

这时，走廊突然传来呱哒呱哒的木板拖鞋声，在鞋的伴奏下，竟传来男高音的歌声唱。声音高吭嘹亮，韵味十足的回响在长长的走廊里：“春天里的花儿最美丽，春天里的姑娘更漂亮，傍晚我在花园里跟我爱人相遇，生活就会立刻变了样，啊啊！傍晚我在花园里，跟我爱人相遇，生活就会立刻变了样！”

“谁呀？唱的这么好！”菊平不由分说起身推开门，伸出脖子向外张望，瞬间愣住了，原来又是赵启明，赵大哥！”

“哎！是谁呀？看把你迷的！”莲英歪嘴笑着，象是说什么破歌儿呀，让你听的这么上瘾！

菊平缩回屋，惊呀而兴奋地睁大眼睛对莲英说：“你猜是谁？”

莲英不屑地说：“你直说吧，我才不费那个劲儿呢！”

“就是那个烧锅炉和看收发室的！”菊平惊乍着唏嘘说。

“噢，他呀，我知道，我早就认识他，赵寡妇的大小子，他还有个弟弟和你妹差不多。他家住一排尽东头，一进宿舍大门正冲的就是他家窗口！”

“赵寡妇？”菊平惊呀地问：“他没有父亲？”

“是啊，听我爸说，刚解放时他家从农村逃到市里，被招去挖局里大院国民党逃跑时埋下的炸弹，刚挖出来炸弹就爆炸了，他爸当场被炸死。局里收留了他们母子，每月给他家补贴，又供他上了学，初中毕业后又给他安排了现在的临时工，听我爸说还要给他转正式工呢！”莲英一口气道出了赵启明的身世。菊平不由十分怜悯与惋惜，她觉赵大哥不上高中实在可惜，白白浪费了个人才！

很有些日子了，一天菊平正在屋里写作业。突然又听到走廊里来来回回的拖板和歌唱声。那声音不仅熟悉好听，还带着诱人的磁性。她实在写不下去了，干脆端起脸盆到洗衣房佯装洗漱。果然是赵启明赵大哥，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他唱的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浑厚的男高音辽亮无比，一直迴荡在长长的走廊。没想到这歌声触碰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激发了她欲望的火花。她不仅喜欢画画，更酷爱音乐。正暗自高兴，见赵启明拿把大拖布进来冲洗，原来他是一边拖走廊一边唱歌的，她觉出歌声带给了他无比的快乐，同时也吞噬了他的孤独与寂寞。

菊平不由惊呆了：“真没……”刚开口便被赵启明笑着打断了：“真没想到你还会唱歌呢？而且唱的还真不赖对吧？”

菊平心虚的一下笑了：“对对，就是的！真没想到你歌唱的也这么棒！太迷人了！”

“迷人？”赵启明说：“这说明你也酷爱音乐对吧？”没等菊平说话赵启明又兴奋说：“我也有个没想到，不知你想不想听？”

“当然想呀！”菊平明知他在故意讥讽她玩，还是回头冲他嫣然一笑。

“真没想到咱俩情趣这么相投，你说是吗？”他边说边把冲洗干净的拖布往地上一敦：“难得啊！难得！感谢主！”

“嗯，还真是的！”菊平也高兴的仰起头直冲他傻笑。她虽然又长了一岁，但还是有点生，，并没有听出一个异性对她的弦外之音，只当赵大哥在拿她开涮，令她感到少有的开心。

“今晚有空吗？”赵启明压低声说：“我想带你去看电影，《铁道游击队》，里边的主题歌特别好听！”“？……”菊平先是一愣，犹豫片刻，终于心里有个声音让她说：“好吧，几点？到哪儿？”

赵启明说：“晚七点半，我在宿舍大门口那棵树下等你，八点开演，就在铁道学院操场，十分钟就到了。”说完低头匆匆走了，出去后没再唱歌。聪明的菊平心里突然有点那个，直到晚上看见大槐树下等她的赵启明时，她依然懵里懵懂，昏头涨脑地搞不清为什么要跟他去看电影，她突然觉得自己变傻了。

操场上人挤的满满的，菊平警觉地四下张望，生怕碰见熟人，特别是莲英。还好，一个也没有。赵启明也很聪明，不挨着她，也不跟她说话，象不认识似的离她二米远，一眼就能扫见。散影后，不约而同都躲在最后没人了，才一前一后地出来。

“电影演的不错吧？”赵启明有些按捺不住地兴奋地说：“歌儿好听吧？”

菊平不知为什么有些心不在焉说：“嗯，还行，”心里那只小老鼠一直没停歇下来窜跳，从头到尾心里都很乱，总觉自己象犯了错似的，今天根本就不该来，但又实在拒绝不了他。幸亏是晚上，他不会看到她的尴尬。

紧接着，她不由自主又跟着赵启明来到宿舍西侧一个从未见过的小门，没等她问，赵启明就说：“从这儿进去直接就到咱院里了，省的再绕到大门口了。”

菊平跟他进了小门，门洞没有灯，又矮又窄，黑咕隆咚的象钻地洞，刚一进就碰了头，不由“哎哟！”一声，赵启明一把抓住她的手，一前一后摸出门洞。相握那一瞬，菊平象是中了电，浑身麻酥酥的，这是她平生从未有过的感觉。

小院不大。也没电灯，但不黑，天上的月亮把院的四周照的通明。

“这是哪儿呀？”菊平看着这十分古怪的地方，突然有种被人拐骗的感觉。

“这儿是烧锅炉放煤和炉渣灰的地方，进来的煤放这边，炉渣灰堆那边。炉渣灰攒多了再拉到郊外去。”赵启明自如地用手指着说。

“用什么拉呀？”

“毛驴车，”赵启明指着一辆小排子车和南屋一只栓着的小毛驴说。

菊平突然想起前些天，有个光大膀子的男人，手持鞭子浑身黑呼呼的坐在毛驴车一侧，颠波着进了宿舍大院。她老远无意扫了一眼，觉车上的人很眼熟，今晚才恍然大悟，心里咯噔一下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是同情？疑惑？鄙视？还是酸楚？统统在胸膛里搅合的上下翻腾。一时间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那个绘画与歌唱的天才，和光着膀子赶毛驴车的是同一个人，最终有种刀剜的惋惜在心头瑩绕。

片刻，他们终于从小院出来，直接到了宿舍大院，各自回了家。

进了屋，菊平还像在做梦，心里乱糟糟的捋不清头绪，以至久久不能入睡。后来干脆想，他与自己有何干系？何必杞人忧天？

不过，从那晚起，菊平的右手像是麻酥了许多天。而且每晚放学一进宿舍大门，都能听见脚踏风琴的乐曲。开始菊平没在意，以为是巧合。连着数天后，突然发现那乐曲正是冲大门那家窗户流出来，正是莲英所说的赵启明家。她断定肯定是赵启明弹的，除了他还有谁？于是菊平一进大门便不由放慢脚步，尽情欣赏那悠长妙漫的音乐，那曲子不仅动听，而且诱人到神心不定。时间一长，她突然意识到赵启明是专门为她而弹，因那歌曲总是在她放学后一进大门便迎接似的为她展开，浑厚老道，钟情满满，向她倾诉什么，这种波浪般的撩动，终于使菊平怦然心动。

仲夏之夜，宿舍里的妇女儿童，总爱搬板登在大门口老槐树不远的电线杆子下乘凉。路灯通明，凉风习习，满树槐花散发出扑鼻的芬芳，不仅驱赶了人们的闷热，也放松了疲劳。人们一起谈天说地扯闲天儿。那天莲英又邀了菊平一块来和人们坐着聊天，正说的热闹，见几个人从院里出来，最前边的是赵启明，像是带路，紧随其后便是他娘和一位中年妇女挽着一个姑娘出来，那姑娘一直没有抬头。

人们都闭了嘴，等赵启明和他娘送走客人返回家后，才又小声说起话来。

莲英首先神神秘秘地问：“哎！那个姑娘是谁呀？”

“是给赵寡妇大小子赵启明介绍的对象！”赵启明的邻居王婶说。

“是吗？那女的一直低着头，大晚上的也看不清她长啥模样。她配得上赵启明吗？人家可是咱宿舍有名的美男子哩！”莲英连说带笑的特欢实

菊平听了，不知怎的心里竟酸溜溜的，于是在心里数唠自己，你和人家有何关系？真是自做多情！

那时菊平已是十六七的大姑娘了，她隐约觉出自已有些走心，因闲暇时脑子里总时不时闪出赵启明的画，和为她弹凑的歌曲。这很影响她的学习，便下定决心不再理他，放学回来路过他家窗户时，不再听他弹奏的歌曲，而是飞快地往家走。同时，尽管赵启明在走廊来回唱半天歌，她也绝不动心，执着地任凭心中那潭死水灰灰地沉静着。

可没过多久，忽然五妹递给她张纸条，说烧锅炉的大哥哥让捎给她的，还说千万别丢了。菊平接过展开，见上面写着：“今晚八点半大门口树下，不见不散！”菊平压抑的心。立刻翻腾起来。去？还是不去？去吧，刚下定决心不理他，不去吧。又找不出理由，而且从一开始就欠下了人家……。菊平决定还是去，心想，去就去呗，既和他没啥关系。又还了他人情。可如果不去，就象从此丢掉了一件心爱物似的十分可惜，最终她不得不承认还是挺喜欢赵启明的。

当晚八点，菊平趁人不注意，小心奕奕低头贴墙溜出大门瞟了赵启明一眼，赵启明便随后跟了过来，俩人碰头后顺马路一直朝西走去。

路上行人很少，偶有赶路的自行车急驶而去。那时百姓没有汽车，大白天才能见军用的绿色吉普车。这里的四下静悄悄，深邃的天籁布滿了芝麻般密集的星星，为夜色增添了几许神密与温馨。

赵启明走的很慢，菊平也随漫步起来。赵启明有些矜持，菊平也有些小紧张。赵启明终于先开口了，俩人便聊了起来，从绘画到音乐，聊的特别开心，这是他们的共同爰好与话题。

菊平想起初见赵启明时，他认真而虔诚地说的那句话，便开口问他：“赵大哥，从你说让主保佑我们时，我一直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谁是主啊？”

赵启明微笑说：“主就是上帝，上帝就是主。”

“那上帝又是谁呀？”菊平问。

“上帝是创造整个宇宙世间万物的，包括每个人的生命，因此上帝是大能的，全能的。”说这话时，他的神情和语气显的格外庄重肃穆。

“你是说人是上帝造的？”菊平十分惊呀地说：“人不是猴变的吗？我们生物书上写的是科学家达尔文说的！”赵启明听了嘿嘿冷笑了一声，以示不屑。

“那我问你，你见过上帝吗？”菊平不仅难以接受。甚至觉得他一下变的很陌生。

“达尔文亲眼见到人是猴变的吗？”赵启明反问。

“可达尔文是世界公认的科学家呀？”菊平有些急。

“嗨！达尔文迟早要向上帝惮愧的，这正是他的愚昧无知造成的。”赵启明平静地说：“科学归科学，信仰上帝属神学。人的尽头就是神的源头。科学家是在人的层面为神工作。以障显神的荣耀与大能。上帝是来自《圣经》，《圣经》问世一千六百多年了，可称为天书，祂把世间一切来龙去脉都栓释的一清二楚，可以说，没有上帝就没有人类，上帝就是神，神创造了世界！”

“？……！”菊平听的极不入耳，以至对他非常反感。觉得他极其愚昧落后荒唐，甚至还有些反动！一时间竟弄不清自己是人还是猴儿了！于是激动的反驳：“伟大领袖毛主席坚持马列主义思想。带领共产党解放了全中国，并且还要解放全人类，他才是真正的神呢！”

赵启明笑了一下说：“咱俩说的不是一个问题。”

“赵大哥，你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这么落后？这么迷信？”

“这不叫落后更不叫迷信，”

“那叫什么？”

“叫信仰，人没有信仰，如同迷途的羔羊。”

“信仰？羔羊？”菊平越听越糊涂，以至开始反击：“我们老师说我们是无神论者，我们信仰的是马克思列宁主义！”

赵启明宽容地笑了笑，接着用自己的身世阐明他的观点。他家在解放战争中流离失所，从农村逃难到城市，几乎冻饿死在街头。幸亏遇到一位传教士，把他们带到天主堂。父母为报恩揽起了堂里的杂活儿。他们是吃着圣攴，听着圣经，唱着圣歌过来的。他的音乐绘画都是在天主堂学的。后来父亲在电业局找了份工作，时间不长出了事故，局里就包下了他一家：“说心里话，我还是非常感谢政府，感谢党的，否则就没有我们的今天！”赵启明很虔诚地说完闭嘴了。

菊平一直静静地听着，象是渐渐理解了他。

片刻，赵启明突然转变话题，和菊平又聊起共同的爱好美术和音乐，很快俩人都忘记了刚才的争论变的快活起来。

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但不再由五妹传递纸条，而是赵启明在走廊一放声歌唱，菊平便象接到暗号，慌的端起脸盆到洗漱房哪怕佯装洗脸。赵启明趁机又小声邀她晚上老地方见。

他们的话题很多，那晚又出来溜，见菊平夸他琴弹的也相当棒，赵启明得意地说：“我还会拉手风琴，吹口琴，吹笛子呢！我那把口琴是德国造的，非常不一般，边吹还能同时打合旋！”

“那你好好教教我吧！”菊平高兴地央求他。

“行啊，但你得先买一把口琴，反正咱俩不可能同时用一只口琴吹，那样没法教！”

菊平一口答应了，知道他们同是一根藤上的苦瓜，一个没爹，一个没妈，真心地互相安慰，共同交流更多了。

“哎，赵大哥，我每天下学回来都听见你弹的歌曲，非常好听，有柔情蜜意的，有缠绵悱恻的，也有雄伟壮阔的，也有史诗般的，凡正都是些大曲子，好大好长，你是从哪儿学的呀？都叫什么名字啊？”菊平十分渴望学习地问。

“在教会学的，”赵启明说：“有《主耶稣我爱你》，《爱的呼唤》，《爱你永不变》，《活出爱》，还有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和《欢乐颂》等等，等等。”

“哎呀！真没想到你太厉害了！”菊平佩服的五体投地，抬起胳膊想拍他一下，但手终又乖乖放了下来。那晚他们走了很长时间，天上的月亮也随他们当迷藏般忽儿躲在云彩里，忽儿又出来向他俩做鬼脸儿。菊平惬意地摆弄着胸前那根大辫子，不料赵启明却伸出手去摸她背后那根辫子，菊平抬手一巴掌打掉搭在她肩上那只胳膊。黑夜里她并没有看出赵启明的尴尬。不过从此，他俩一直保持着一个人的间距。菊平为自己终于赢得了这根底线而骄傲且沾沾自喜。心说，朋友归朋友，喜欢归喜欢，但绝不是和他谈恋爱，她还是个学生，这是绝对禁忌的。

姐走两年了，五妹也大些了，不再天天缠着跟她上晚自习，放学后在食堂吃完饭就回家写作业了，菊平感到一身轻松。

一天下了晚自习，菊平一路哼着歌往回走。那些年城市的开发建设还很慢，一切象恒古不变似的，马路两边全是齐腰的庄稼地。走着走着，突然从地里窜出个人来，菊平吓的顿时站住了。

“等你半天了！”真没想到，这人竟是赵启明。

“吓死我了！”菊平倒吸了口气。

“你这不还好好的活着了吗？”赵启明有些狡狤地开玩笑说。

“你怎么在这儿？”

“我猜你每晚放学肯定打这儿过！”

“你……真贼呼儿！”菊平扑哧笑了。

“我贼？我偷你什么了？啊？”赵启明笑完又郑重地说：“这儿僻静，没人干扰。”

“有事吗？”菊平没多想只随口一说。但她觉赵启明有些心事重重，象有话跟她讲，才秘而不宣出乎预料的选择了此时此地截着她，像个高明的猎手。

“来，菊平，咱们坐下长话短说，”他指着脚下的草地先坐下来，菊平随也小心地脸朝他坐下。

“我想好久了，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上了你，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上帝的安排吧！”

菊平没想到，他开门见山说出这种话来，这突如其来的爱，像一石激起千层浪，令她难以接受。可随之又种说不清的异常感觉在心底暖暖流淌，她不知道这算什么的，却想继续往下听。

“原谅我冒昧了今晚我想正式向你求婚……你……愿意吗？”

他的话差点把菊平当场砸晕，她万万想不到他会痴情到这种地步。做为一名高一学生，她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可疙瘩未落，又不排除那种初次所谓的爱意，只觉这种感觉来的太快，太唐突，而毫无准备。

“说话呀？”赵启明轻声地催促她表态。

沉默良久，菊平终于开口了：“听说不是有人给你介绍对象了吗？”

“嗨，那个女的我根本就不认识，是我娘愿意，可又不是给她娶媳妇的，”赵启明说：“说实话，我娘想让我找个信教的……”

“我又不信教！”菊平调侃地打断他。

赵启明又说：“我对我娘说，我就喜欢你，但她说学生没准儿。我愿意等你，等你多少年都行，那怕一辈子！”赵启明抬起头对着无际的苍穹，向天发誓般虔诚地说。

菊平瞬间被他的执着打动，同时有种真正属于爱情的东西从心底奔涌而来。幸亏在暗夜，赵启明看不到她红的发烫的羞涩样子。

菊平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往回走时主动依偎着他，去掉了两人的间距。赵启明也没敢碰她一指头。那晚菊平失眠了，展转反侧捋不出个头绪，傍明才合眼睡过去，第二天竟然迟到了。

秋去冬来，一天菊平独自去离家不远的评剧院看戏，评剧也是她的最爱，尤其是白派《小二黑结婚》中杨香草的鼻音唱腔令她百听不厌。她坐在前七排最靠边，刚开演十多分钟，突然见最前排中间有个男的站起来往外挤着走，挡住了她的视线。那人打她身边走过时，有意深深膘了她一眼，天哪！又是一个没想到，竟又是赵启明！菊平的心一下乱起来，心想他咋也来看戏了，而且还长着后眼看见她了！是巧合？还是……菊平如坐针毡，稍纵片刻也装做没事人儿似的起身追了出来，她没敢抬头。却觉得戏院的人都在盯着他俩看，她平生第一次尝到了小偷的滋味。

深秋的夜晚，飒爽的凉风扑面而来，菊平从里到外紧张的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赵启明站住了，待菊平过来，敞开身上的大衣，生怕冻着似的，不由分说把她揽在怀里。

“哎？你咋知道我来看戏了？”菊平惊呀地嗫嚅说。

“上帝告诉我的！”赵启明无不感慨地说。

“又是上帝？”菊平有些撒娇地说完甜甜地笑了。

单位发的薄棉蓝大衣很肥大，菊平紧紧缩在赵启明的抱儿里，在马路上漫步起来，只觉从未有过的，来自异性的，坚实可靠堪比父兄般的关爱及温暖，终于把握不住那爱像脱疆的骏马奔腾起来。

那夜，她彻底失眠了，她知道被赵启明的爱俘虏了。从此赵启明的影子无时无刻不在她周围幌动。上课时，耳边响的是他的歌声，下课后推说头痛不画画了。吃饭，蹲厕所全是他的影子。

她这才发现，赵启明的确是个美男子，他肤色不白，但五官端正俊郎，髦角发迹尤其清皙帅气。浓眉大眼中那双勾魂的眸子，不断闪炼出睿智与机敏的光。笔挺的鼻子极具魅力，还有那笑，不仅甜甜的，下唇竟还有两个迷人的酒窝。

想到此，菊平不免很自卑，觉得自己相貌远配不上他，但不知为何他一眼却看中了她。她知道自己不过是肌肤白嫩细腻，平眉淡眼并不妩媚。可她却不知道在赵启明的眼里，她是个博览群书，酷爱艺术的才女，特别是小小年纪就肩负起照管孤父和幼小弟妹的责任，俨然一个小妈妈似的。尤其是她的慈眉善目，朴实无华清澈见底的灵魂，及神赐的大爱镀金般镶嵌着她，使她充满了由内及外的圣洁。特别是赵启明还当面夸她是那种少有的“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优雅到逼人的美人儿。按赵启明的话说，心灵美要比外表美的女孩儿有魅力的多的多了！

菊平终于跌入初恋的旋涡而不能自拔，学习成绩一落千丈，短短半年，由前三名掉到三十多名。老师当她身体出了问题，常关切地问她哪儿不舒服了。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早恋了，因她就读的是女中，没有男生，所以老师怎么也想不到。

菊平心里明白的灯儿似的，她心底五味杂陈慌乱不堪。她知道这是绝不允许的，这不仅会毁了自己，更对不起爸爸。她是爸爸心中的骄傲和希望，爸爸虽糊涂，但总不忘对她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她绝不能辜负让爸失望，更该给弟妹树一杆旗帜。

熬过了许许多多个日夜，她终于醒悟过来，决心从最初的热恋中挣脱出来，象做了次大手术，痛并坚定地站了起来。她觉得自己有这个毅力和决心，而且是必须的。没有任何商量余地，斩钉截铁的。

校友评论

（选自海棠依旧一中老校友群）

徐润武：

@任肖平66届高二班 

任姐:盼望已久的大作终于露面了，收藏起来慢慢拜读。

申子健：

任师姐：

巜野草烂漫》收藏了，待细读。

苏宝玲：

@任肖平66届高二班 🌹祝贺！

@任肖平66届高二班 ，在路上，回欣赏大作🌹

吕广信：

@任肖平66届高二班 小说写的真棒！引人入胜，几句话就使人有定要继续读的渴望，真大才女也。

邱天军：

@任肖平66届高二班 

已收藏，细细品读，谢谢学姐的小说。

穆树新 封素梅：

@任肖平66届高二班 ：

拜读学姐《野草烂漫》👍🌹

权连刚：

@任肖平66届高二班  晨醒观大作，功底了得，专业作家水平👍👍👍

潘力军：

@任肖平66届高三2班 拜读学姐大作，描写细腻真实👍☕️🌹

臧同水：

@任肖平66届高三2班 今晨刚拜读《野草烂漫》大作，文章着笔描绘靑年男女初识交往的青春萌动时刻，有“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甜蜜，又有深爱猜疑误解的复杂心理，人物心理活动描写细腻真实，刻画出少男少女对异姓爱慕、欲言又止羞涩难言的情感表现。

张秀荣：

钦佩肖平同学古稀之年笔耕勤奋，大作于2022年问世。曾在6632班群发表，班主任张老师点赞有加，同学交口好评。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巜野草烂漫》长篇小说，是描绘其人生波线的坐标之点，亦是她继续砥砺前行的重要里程碑。小说情节曲折跌宕，人物个性立体化。那年，那景，那人，那事……令人恍惚穿越到上世纪下半叶，感慨汹涌，流连其中。

廖新华：

@任肖平66届高二班 

拜读任肖平学姐大作《野草烂漫》长篇小说，文中笔墨可窥学姐学识渊博，知识积累深厚：从对古罗马时代起义军领袖斯巴达克斯，科学家达尔文和人生信仰的描述，以及人物由表情到复杂的心理活动，等等……无不显示着学姐才华超众文彩四溢。崇拜之情无以言表！谢谢您🙏🌹☕️

赵青年：

都这么棒：闫贵娥的长诗，任肖平的小说，臧校长的读后感言，徐润武的杂文，看的我有些喘不过气来，真是个个精英，人人豪杰啊！

任振贤：

继同水兄两部中篇大作后，海棠作家野琼的长篇节选也在海棠群面世了。如果说以往大家以征文等方式发表的诗歌、散文、幽默小品文、故事、纪实回忆录是万紫千红的鲜花，那么《野草烂漫》就是一棵高大的乔木。长篇小说有各种不同的风格和写法，《野》娓娓道来，作者是讲故事的高手，只是悠悠地述说着，并不特意描刻渲染，读者便随之参观了她的生活。作品有一定的社会纪实性和自传小说性。作者有厚实的生活储备，有很好的写作能力，希望在征求到校友们的各种意见后，“增删五遍披阅十载”，最终出版留世，也是老三届优秀代表献给青春岁月和母校师生的一个宝贵礼物

— 2024.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