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刚醒，就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响，看来电显示为先生陈杰，心生诧异，一般先生早上不大会打电话，心想应该是有什么急事了。接起电话，那头传来却是当时还是毛脚女婿的徐马华兄：我丈人昨晚突发心梗抢救无效故世，现在殡仪馆一号厅。脑子“轰”的一下，不知所措。再看手机屏幕，已有没有听到的二十几通未接电话。这是十年前正月廿八早上的一幕。</p><p class="ql-block">我浑身颤抖，不知如何是好，因为要上班的原因，所以先到单位请假，走进科室，同事问我为何六神无主，我说：我的先生陈杰昨晚故世。因为先生常来看我的原因，同事们都认得，所以连叹：啊！啊！啊！直感惋惜。</p><p class="ql-block">从我工作的医院到殡仪馆电动车大概一刻分钟的路程，我直奔一号厅，墙头挂着放大了的一寸工作照，这是那么的熟悉，走近，先生已然安静的躺在带透明盖子的冰棺当中，面容安详，似乎睡着似的。师母在旁伤心过度，泣不成声。我先是冷静的，呆呆的凝视着先生的遗容。慢慢回想与先生的点滴，鼻子一酸，潇然泪下。我说：打开再让我看看吧。先生生前好友春发叔叔移开盖子，说：你再看看。我伸手摸去先生的脸颊，感觉还是热的。</p><p class="ql-block">我与先生相识2008年，那时我正好毕业实习，实习一年期间，药剂科每个科室都要轮转一遍，我偏爱中药，所以在制剂室与中药库的时间相对多一些。我最后一站是中药库，为期大概半年，跟着诸位老师实践学习，陈先生当时是主管中药师，负责中药验收的工作。验收中药期间，他会把自己历年积累的经验毫不保留的传授与我，分别给我讲述他们学徒时的炮制方法，指出现在工厂大批量生产饮片的不足，遇到特征明显的饮片，他会留样给我，让我今后有所对照。所以，我对中药饮片的理解，大多是受先生的影响。</p><p class="ql-block">后来实习结束，我去慕韩斋工作，只要有空，我也常去看先生。</p><p class="ql-block">第一时间看到先生，他似乎不善言辞。一般常点头微笑为主，时间久了，相识熟了，便会滔滔不绝。先生爱好广泛，知识储备丰富，对乡里的民俗民风了解甚深。先生喜爱收藏，古泉与杂项居多，他常说：我遇到一个经济飞速发展城市改造扩建的时代，经历马军巷、江南春等地的拆迁改造，所以接触到的老东西也多，那时拆迁很多居民因厌恶旧东西，搬家前都当废品处理或随意扔了，先生在那时便有慧眼，捡漏佳品甚多，文房雅器、字画印谱都有涉猎。其中印象颇深他给我讲述在马军巷拆迁时得到一部民国时期原打的《十家印谱》，可惜虫蛀鼠咬一塌糊涂，更要命的是整函都泡在水中，只剩一册赵之谦的没有打湿，唯幸中间印蜕无一损坏，可以修复。于是除赵之谦外的九册摊晾于晒药的匾中，哪知雅贼光顾，将九册印谱洗劫一空，只剩赵之谦一册幸免。他还拾到过谭建丞先生为陆济成（湖州乡绅）刻的牙印。他知我喜欢书画篆刻，故把那本赵之谦给了我，说放我这更具价值。又知道我喜欢文房清供，后来又赠我宋式端砚等文房用品。所以我现在喜欢古物及好古的情怀，大多也是先生启蒙与影响。印谱已修复完成，重装成册，宋氏抄手定制木盒，珍之宝之。</p><p class="ql-block">与先生聊天，毫无压力，他会指导你的职业生涯，但是他自己与世无争。“好、好、好”是他的口头禅。从不计较得失，从不与人是非。</p><p class="ql-block">先生会做菜，老法的湖州菜，每每做了几个好菜，便叫我小酌。饭后茶叙，往往夜不知时，他教我一个老法咸菜的做法，至今也是我最爱菜品之一。咸菜梗、冬笋切碎，干贝、开洋黄酒浸润蒸熟，捣成泥，笋丁油爆断生，咸菜同炒，再到入开洋干贝泥，重糖重酱油，倒入水适量，煮透，一道老法咸菜便成，佐餐拌面均可，鲜美无比。</p><p class="ql-block">先生祖籍埭溪红旗水库里面的石郎村，祖上家境殷实。其父陈公直言，随上八府一吴姓名医游，学成行医乡里，为乡里名医，后公私合营，并入埭溪卫生院。先生幼承庭训，因时代原因荒废学业，后于1976年入湖州中医院做中药学徒，师从传统中药名家沈志卿先生，学习中药加工与炮制，后又入浙江中医院学院学习。对中药业务聊熟于心，业余，常带领湖城中药爱好者上山采药，又于当时的铁佛寺文化沙龙讲中药学的常识，为人随和，粉丝之多。</p><p class="ql-block">我与先生几年，竟无一张像样的合影。常以先生留下之故物缅怀，先生有随手笔记的习惯，离世前两天在写字台上抄了一首《卜居》：</p><p class="ql-block">输他渔子不知愁，偏向落红深处繫轻舟。（陈曾寿）</p><p class="ql-block">蔓草丛生，细雨如粉，鹧鸪幽啼。我将迁徙，卜居森林小丘之陬，静等那足够我爱的人物的到来。（木心）</p><p class="ql-block">怪他去后花如许，记得来时路也无？（严遂成）</p><p class="ql-block">集合三个人的文字，抄成一首《卜居》也不知何意。再结合先生的离世，其中：我将迁徙，卜居森林小丘之陬、怪他去后花如许，记得来时路也无？这两句蛮触动人心的。想必先生迁徙至他的精神世界。</p><p class="ql-block">匆匆已是十年，回想过往，恍若一梦。正如师母所说：陈杰平凡的人，平凡的人生，任何事情不争不吵，自己有多种爱好，在自己的世界中享受生活。</p><p class="ql-block">是的，平凡的人做平凡的事，也让平凡的我回忆平凡的往事，或许也只能触动自己的内心。</p><p class="ql-block">怀念陈杰先生。</p> <p class="ql-block"> 先生76年学徒证明</p> <p class="ql-block"> 先生最后抄录的《卜居》诗</p> <p class="ql-block"> 先生收藏谭建丞先生为陆济成所刻牙印</p> <p class="ql-block">马军巷拆迁时所得《十家印谱》之一赵之谦册（已修复完成）</p> <p class="ql-block"> 先生所贻宋式抄手端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