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兵轶事

贵哥

　　爱上这座城，是为年轻时的一道风景，为一段青梅往事，为一座熟悉营房，大抵是因为，那里有许多挥之不去的青春记忆。很多时候，提起西安，必提起马渡王这个村庄，是因为怀念，怀念曾经在那里发生的故事和故事里的人。

　　2018年，是她们入伍第39个年头，大部分已赋闲在家含饴弄孙，老班长提议聚会，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商量聚会的地点，突然有人提议回西安，大家都不作声了，竟然一致同意。

　　我理解，那里有太多回忆。那是一个魂牵梦绕的地方，南依青山(塬)北望浪(灞河)；那是一个奉献了青春的地方，懵懂少女在这儿穿上了军装； 那是一个放飞理想的地方，战机用她们绘制的航图在蓝天翱翔； 那是一个爱情萌发的地方，羞涩的男兵女兵却不敢正眼相望……

　　那是一片圣土，每个人心中都藏着很多故事的地方；那是一个陪伴成长的地方，既使脱下戎装仍认做人生的第二故乡。只有这样的地方，才有着聚首的渴望；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使得飘荡的风筝回到放飞的地方。

　　于是，散落于全国各地的女兵们，便翘首以盼相聚的日子，有的迫不及待，先去周围旅游，有的则急忙与孩子商量“请假”，盼着聚会那一天的到来。

　　那也是我和妻初识的地方，专程利用休假陪妻参加女兵聚会，重头戏自然是回老营房参观。

　　沿途都是欢声笑语，讲起当新兵时的囧事，你一言我一语，此起彼伏，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你怼我短处，我揭你老底，然后哈哈大笑，连开车司机都求饶，“阿姨，我求求你们了，笑得都开不了车了”。

　　然而，当大家来到老营区门前时，全没有嬉嘻哈哈的喧闹声了。一个个望着熟悉的营房大门，眼睛里泛起激动的泪花，百感交集:“门内”的我们青春年少，十七、十八，“门外”的我们白发染首，五十七、八，瞬间激荡着四十年风雨，澎湃着半辈子心潮……

　　如今，老营区已改为“西安交通运输学校”，我们轻轻走进大门，小心的两边张望，一进门左手边那个保安室就是我们原来的哨兵室，左边的楼房是原来的招待所，右边是当年的卫生所，没有人说话，静得都能听到杨树叶子哗哗的欢迎声。

　　再往里走，大家不约而同来到原来的宿舍楼，如今是学生宿舍。 中越自卫反击战那年，20个女兵分配好房间入住，好奇的女孩儿们隔着门缝互相观望，忽然看到一个稍胖点的女兵，你看我，我看你，然后笑的前仰后合，没想到如今一个个风姿绰约，和当年比不知道肥了几圈，个个偷笑不已。

　　办公楼还是那种苏式建筑，外墙颜色都没变。1980年，20个女兵在这里培训，努力学习航图绘制技术，磨曲线笔，画等高线，慢慢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测绘兵。

　　边走边回忆着当新兵时的笑话，部队组织了一次紧急集合，后半夜在玉米地里拉练，传递口令项目因为方言、口音的不同，经过山西兵、山东兵、湖南兵、江西兵的层层接力，到最后一个湖南女兵，向领报告时，早已变的“面目全非”，讲评时憋住笑接受领导的批评，也让五湖四海来的女兵们认识到讲普通话的重要。

　　慢慢的我们来到原来的战土饭堂，那个男兵站在门口，讲述他在炊事班的故事，眼睛里闪着泪光。南方来的女孩们看着碗里的玉米糊开始想家了，从那之后，每天一餐大米饭算是照顾南方来的女兵。也曾有调皮女孩装病，想办法到卫生所开个病假条，然后在宿舍休息一天，为的是可以吃上一顿“小灶”，如今讲起来还能笑很久。

　　部队男兵每月6元钱津贴，女兵则是6.45元，比男兵多出一点当然是考虑女性特点，但想不到年轻的小女兵们，月初一领到津贴，当天就到服务社偷偷买吃的，随军家属们当售货员，也乐得替她们隐瞒。口袋里鼓鼓囊囊的，脸蛋儿却羞红羞红，只有到了宿舍才敢笑出声来，想来这在当时严肃的军营生活里也算是点缀吧。

　　有的女兵偷偷找家里要点钱，月底了还能气宇轩昂的请客，每当这时，女兵们巴不得喊她万岁，小姑娘们过着单纯而又快乐的军营生活。

　　想家，是最难过的一关。空军服役期四年，只有等第三年开始，才能允许有一次探亲假。有的女兵则打起了小九九，偷偷写信给同学或朋友，让她们以父母的名义拍假电报:“奶奶去世速回”，请假时装得甚是难过，领导在这种问题上是通情达理的，马上批准回去探家。小女兵回到家乡疯也似的玩耍，归队时还带回一张全家福，照片中奶奶慈祥的端坐正中，女兵们看后个个面面相觑，但都能守口如瓶，多年后仍以没“出卖”朋友而觉得够“姐们”。

　　当走至篮球场上，女兵们还排好队踢了一次正步，虽然已不像当年那么整齐化一，依然得到学生们热烈的掌声。

　　曾记得，退伍时女兵们找出带来的衣服，尽力展现出少女的曲线，换上高跟鞋，在营区里熟悉的三点一线走过，引来无数羡慕的眼光。

　　老部队搬迁后，营区先后被黑马影视学校、交通运输学校租用，各种设施基本没什么大的变化，留下的记忆依然是那样的清晰。

　　四月的西安，春光明媚，塬上的杏花竞相开放，灞河水流潺潺。楼披新色，树换盛装，就像欢迎老兵的归来，斜出的树枝，可是想依偎昔人的情人？

　　她们寻找，原来住哪儿，临走再看一眼，她们回忆，谁和谁一个宿舍，谁暗恋过谁，又能引来无尽的笑声。

　　忘不掉，是绘图训练出来的严谨，造就了日后工作的成功；

抹不去，是曾经穿过的军装，铸就了一生的忠诚。

　　物是人非，触景生情。我在想，战友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已分别四十载，仍亲如姐妹？

战争年代，是一种生死兄弟，那是过命的交情，为了战友，可以挡子弹，把生的希望留给战友。

和平时期，是一种手足之情，胜过亲情，可以几十年没联系，只要一联系就必须倾囊相授。

　　战友关系，是可以为你默默祝福，为你牵肠挂肚，但不一定让你知道的友关系。

战友关系，是那种垂垂老矣之时，依然想再会会面，不留遗憾的关系。

战友关系，是那种常常梦中相见，梦回军营的关系。

战友关系，是那种暗恋不敢表白，总希望子女能成一对的关系。

战友关系，是那种不论职位高低，在一起称兄道弟的关系。

　　斗转星移四十秋， 美容难掩华发稠。聚首西北戍边地， 旧址虽在容已丢。

我庆幸，我们曾是军人。

我荣幸，我们还有老部队。

我高兴，我们还有老战友。

这种情感，只能用心去感受，用心去珍藏，因为她已渗入心髓，融入血脉，抹不去忘不掉，铭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