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感动中国

女兵讲历史／王民立

在中国，有许许多多的铁道迷，他们走遍祖国的条条铁路，他们不仅关注铁路，关注铁路边的高山大川，还关注为修建这些铁路牺牲的人，他们拍回了大量的照片。其中，有这样一个人，他走遍了成昆线上的每一个能够找到的烈士陵园，包括孤坟。不仅如此，他以一己之力，用了十年的时间，乘坐火车去了十次，将被山体坍塌掩埋的二十个烈士墓的墓碑一个一个挖掘出来，清洗，拍摄记录。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事，非常感动，我想，他和他所做的事，应该可以感动中国！ 1966年，川黔、贵昆两线施工力量陆续转场到成昆线，大会战进入了高潮。北段继1965年底铺轨至沙湾后，于1966年7月29日自沙湾开始铺轨，较初期规划提前五个月。南段于1966年4月20日由昆明西站开始铺轨，较初期规划提前一年。根据会战的大好形势，西南铁路工地指挥部为力争全线提前于1968年7月1日在金江站接轨，在施工管区划分和力量部署上重新作了调整：其中，礼州至米易、米易至三堆子、三堆子至新江、新江至黄瓜园分别由铁道兵十、五、七、一师承建。为了充实施工力量，1966年底至1967年1月征调铁道部第四工程局三处担任三堆子至庆门口19.04公里的任务。 2021年6月5日，我在攀枝花市仁和区迤资村采访了多位村民和铁四局三处退休工人郑德金。这位穿着校服的老人就是郑德金，村里人称老郑。老郑说他们铁四局三处先修的是迤资大桥，迤资大桥没有牺牲人；后来修迤资隧道，在迤资隧道牺牲了一个人，叫做王多臣。王多臣牺牲的原因是隧道发生了漏水漏顶塌方，牺牲后就葬在迤资村边上，后来迁去了金江，再后来迁去哪里就不知道了。其他村民证实了他的说法。王多臣第一次安葬的那个地方现在盖起了房子，原来的墓碑，就在这个广场边上的水沟上当成了石桥，后来修这个广场的时候就把墓碑埋下去了。铁四局三处在迤资隧道施工的时候，共有五个工人在这个迤资村谈恋爱后结婚，都成为了迤资村的女婿。退休之后他们回到了迤资村，工资还是由铁四局三处发放。铁四局三处修完迤资隧道，又调去修金江火车站的站房。当年说成昆铁路要快修，成昆铁路修不好，毛主席睡不好觉。为了加快施工进度，他们只好在路边设卡，所有路过的人都被拦住劳动半个小时，帮助他们拌砂浆，做辅工。这样他们用18天的时间就把金江火车站的站房建成了，这件事也让他们感到很骄傲。修完金江火车站的站房，铁四局三处就调去了北方，在安徽淮南修一条运煤专用线。但是，铁四局三处在这19.04公里的路段，竟然牺牲了20个人，这是采访时不知道的。 照片中这个攀枝花火车站就是之前的金江火车站。火车站后面有一个烈士陵园，就是铁四局三处的烈士陵园。这个陵园多年来默默无闻，许多攀枝花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这是金江火车站烈士陵园的纪念碑。纪念碑正面写着：革命烈士纪念碑左侧写着毛主席的语录：我赞成这样的口号，叫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口号最早提出的是张国华率领的第二野战军18军的指战员们。1954年春，康藏公路东西两线的施工在波密、工布地区全面展开，筑路官兵面对雪域高原恶劣的自然条件，首先喊出了这个口号。1962年中印边界自卫反击作战胜利后，张国华带着喜悦的心情赶赴北京向毛主席汇报胜利战况。当他谈到参战部队发扬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大无畏革命英雄主义气概时，毛主席说“我赞成这样的口号，叫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1965年，济南部队战士王杰因抢救战友英勇牺牲，受到毛泽东主席的重视，并引用王杰日记中的座右铭“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于是这句口号在全国传播开来。1969年九大召开时，毛主席在讲话中再一次强调“我赞成这样的口号，叫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是人民解放军的宝贵精神财富和优良传统，同时也传遍全国，成为激励全国人民不惧怕一切困难的精神力量。 这是纪念碑的后面，上书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这是纪念碑的右面，写着：一九六六年至一九七零年，在修建成昆铁路中，王多臣等二十名同志光荣牺牲，特建此陵园，以作纪念。交通部第四铁路工程局三处军管组革委会一九七一年五月敬立 1969年9月27日金江火车站接轨，29日在金江站举行了南段通车庆典。1970年6月底，成昆铁路全线在礼州火车站接轨。1970年7月1日和2日，分别在西昌和攀枝花举行了盛大的通车典礼，我们连队分别派出战士参加了两个会场的盛典。其中，中央军委委员吴法宪代表党中央前往攀枝花祝贺。那天，我正在驻地米易县的铁五师特务连机房里值班，中央军委的电话是我接转的，那一刻非常激动！那天，参加攀枝花接轨典礼的还有后来成为我的丈夫和他的爸爸。修建成昆铁路时期，我未来的公公任铁道部第二勘测设计院二总队的总队长，成昆铁路北段由二总队勘测设计；我未来的丈夫正在驻地攀枝花的铁五师二十四团服役。他们分别战斗在成昆铁路的北段和中段，一直没有机会见面，直到这次通车典礼，他们见了短暂的一面。这样难得的见面，他们当时非常激动，永生难忘！1971年5月，铁四局三处完成了站房修建任务，他们将牺牲的职工统一迁葬至此。金江火车站后面的烈士陵园里静静躺着的二十位先烈，他们生前没有亲眼看到成昆铁路接轨，但此时此刻，他们的陵园在山坡上应该看到了他们修建好的铁路，他们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泪飞顿作倾盆雨！成昆铁路通车了，成为世界奇迹，铁四局三处转战新的铁路，金江火车站烈士陵园渐渐沉寂，渐渐被人遗忘！ 不知道哪年哪月，金江火车站这处职工烈士陵园被后方的山体塌方完全掩埋，被塌方体埋没的墓碑，只露出地面这么一点点。刘洪，家住成都，就是我认为应当感动中国的那个人，他多年来利用空闲时间走遍了成昆铁路，去寻找沿线的烈士陵园以及为修建成昆铁路牺牲的孤坟。他发现成昆沿线一些铁路工程局的烈士陵园现状堪忧甚至被遗忘。金江火车站烈士陵园就是他发现的一个被掩埋的烈士陵园。 从2009年11月至2019年1月，前前后后他由成都到攀枝花，10次去金江烈士陵园，挨个儿把每一个掩埋了的墓碑挖掘出来、清洗、拍摄记录，这是他十次去挖掘清洗墓碑后拍摄的十个影集。那个时候他平常每天早晚要接送女儿上下学，只能周五下午13：10乘坐第一趟从成都发车去昆明的K113，凌晨两点多到达攀枝花，抓紧时间休息一下，一早去农民家借锄头，然后上山去挖掘，半天只能完成一个墓碑的工作，吃罢午饭，必须坐下午两点过的火车K114返回成都去。如果到周日下午再离开攀枝花，就赶不及周一早晨送女儿上学。也就是说，每次他忙碌了一天一夜不休息，只能完成一个墓碑的工作。 被掩埋的墓碑只露出一点点。 被他挖掘出来的墓碑。 2019年1月24日，他第十次来到了金江火车站烈士陵园，他发现纪念碑四周硬化了地面，其他的没有任何变化，二十个墓体还是被完全或者部分掩埋，他先前挖掘出来的十九个墓碑周围的浮土没有被清理。当时还剩下最后一个墓碑没有挖掘，这次他还是按照老办法找农民借了锄头把最后这个墓碑挖掘清理出来。终于完成了最后一个牺牲职工墓碑的挖掘清洗工作。从照片上的右上角能够看见硬化了的地面。 次日，2019年1月25日，他在朋友圈分享了这次16天的经历和心得。 以一人之力做这样的努力，真是感人！这一次他是1月8日就出发，先乘坐k6162火车到达了金沙江畔成昆铁路的红江火车站，然后用16天的时间徒步，两次往返于金沙江段的七个区间。 他携带了四个包，没有一个包是轻巧的。特别是带液压旋转云台的三脚架最重最长，他思想上挣扎又挣扎，为了效果还是选择了背它。摄影器材摊满了一张床！ 因为背的摄影器材太多，背包根本没有更多的空间来装水了，每天只有一个小瓶水，天气热，消耗大，只能省着喝，按时按量饮用。每天徒步的午餐就是在车站工区带的白饭，吃白饭可以少饮水，实际情况也没有菜可以带，背包没有空间可以装其他东西了。 在车站工区吃晚饭才能吃到了腊肉，可以为一天的徒步劳累补充一点能量。 这一次行程，他摔了四跤，最后一次仰摔，半天支不起来。 他也有收获，在金沙江边找到了一座牺牲者的孤坟。最后来到了金江火车站烈士陵园，终于完成了这20个烈士墓碑的最后一个挖掘清理工作。 一把锄头、一壶水、一袋干粮。 坍塌的土已经板结，一锄头下去只能挖一个印子，挖不了多深。 这是靠小铲子掏出来的状况。 用手拔草。 孤勇者 他记忆中最“疼”的一次：看似阴天，太阳没有出来，于是脱了衣服干活挖掘，攀枝花的紫外线威力太大，晚上准备洗澡时，红彤彤的后背火辣辣的痛…… 王多臣的墓给他挖掘出来了。 2024年3月7日上午，攀枝花市两位朋友特意去了金江火车站烈士陵园，给烈士们敬献了鲜花，并且帮助我拍回了许多照片。 从各个角度的多张照片，都可以看到，2022年照片中的杂草已经被清除了，这是应该表扬的，但是墓体依然被掩埋了大部分！ 孙即云山东邱县平楼？孙家大队人于一九六七年十月二十九日逝世 姜三兴之墓陕西高县捍卫公社人于六九年一月一日病故 王多臣之墓河南商水县人于六八年一月十二日逝世王多臣就是铁四局三处老工人郑德金所述，牺牲于迤资隧道漏水漏顶塌方。原来，铁四局三处对牺牲的职工不称“牺牲”称“逝世”！ 王东喜之墓河南门黄县高堤公社人于六九年四月二十日逝世 金成芳之墓贵州安龙县龙广区人与一九六七年四月二十这个墓碑底部有部分被掩埋。 王明文之墓贵州兴仁县大山公社人与一九六六年五月二十日逝世 韦绍益之墓贵州省安龙县西雨公社人与一九六七年五月二十日逝世王明文和韦绍益同一天牺牲，可能是同一次事故？ 张明元之墓四川万县人于六九年三月十一日这个墓碑的底部也有些被掩埋。 姜德华之墓贵州义县人于六八年六月十这个墓碑底部也有一些被掩埋。 陳庆德之墓贵州省兴义县鸿日？公社于六八年九月七这个墓碑的底部也有一些被掩埋。 岑世全之贵州省仁怀县文卫公社人与六七年一这个墓碑底部的部分字被掩埋。 马天知贵州省兴义县则成于六八年这个墓碑底部的字部分被掩埋。 王友荣贵州省兴义县品向公于六六这个墓碑底部的字部分被掩埋。 敖学品之墓贵州省兴仁县王家名公社人于六七年四月十八日这个墓碑底部的部分字被掩埋 张传民之墓山东汶上县子？公社于六九年？月二日病故 王绍和贵州省仁怀县？？？人于六？年十二月这个墓碑字迹不清，底部的字部分被掩埋。 龙昌清贵州？？？县？于？七这个墓碑字迹不清底座的字部分被掩埋。 叶昌文贵州道真县人于一九六六年这个墓碑几乎有一半被掩埋。 韩继炳之贵州道真桃源公社人于七零年四月二这个墓碑底部的字部分被掩埋。 潘志华之贵州兴义县乌沙飞写公社于六八年九这个墓碑底部的字部分被掩埋。在二十个墓中，除了原先就被山体坍塌掩埋的大部分墓体没有得到清理之外，就连刘洪花了十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挖掘清洗出来的二十个墓碑，又有十三个底部部分被掩埋。怎么对得起刘洪！ 起先，我以为这个陵园是被遗忘了，很多人可能不知道有这个陵园，不知者不怪。可是，在陵园里发现了一块碑： 碑上写着：仁和区文物保护单位金江烈士纪念碑攀枝花市仁和区人民政府二0️⃣一七年十月喔！原来在刘洪2015年第九次和2019年第十次去挖掘清洗墓碑之间，这里已经成为区级文物保护单位了！说明仁和区对成昆铁路的文物保护是很重视的，这是应该大大表扬的！仁和区对成昆铁路金沙江段遗址保护也是立了功的！ 但是看到这块碑的后面心情又陡然下降了！后面写着：金江烈士纪念碑位于金江镇金江村，金江革命烈士纪念碑是为纪念修建成昆铁路金江段而牺牲的铁道兵将士修建的。碑呈四方体，由碑座、碑身、碑冒组成。碑座呈正方体，边长2.7米、高0.1米；合基边长0.9米、高0.3米；碑身边长0.7米、高6米；碑定位盝顶，占地面积约207平方米。碑上书毛主席语录：我赞成这样的口号，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该纪念碑为研究当时的历史提供了很好的实证。明明纪念碑右侧上写清楚了：一九六六年至一九七零年，在修建成昆铁路中，王多臣等二十名同志光荣牺牲，特建此陵园，以作纪念。交通部第四铁路工程局三处军管组革委会一九七一年五月敬立而且每一个墓碑上都有铁路的路徽，这也太粗心大意了吧？我相信经过提醒，这块文物保护单位的碑能够改过来，把“铁道兵”改成“铁四局三处”。另外，也希望有关部门组织力量，将被掩埋的墓体和墓碑挖掘清洗出来，恢复本来的样子。 铁四局三处修建这19.04公里的成昆铁路路段，时值“文革”的特殊期间。据老工人郑德金回忆：当时他们的领导白天要领着工人施工，晚上要接受批判，批判他“只抓生产，不搞革命”，第二天白天又要继续领着工人们施工。这样的领导有着超级强大的抗压能力，心中没有信仰，是做不到的。其实当年最大的革命就是要尽快修通成昆铁路，完成中国三线建设中最重要的铁路布局。为了尽快建成成昆铁路，铁四局三处的干部和工人都做出了许多牺牲。金江火车站烈士陵园，不仅是20位牺牲职工的安葬地，这座纪念碑也记录了铁四局三处全体职工“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是铁四局三处全体职工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纪念碑。感谢仁和区文物保护部门将这个陵园列为区级文物保护单位，但是请注意成昆铁路大部分确实是铁道兵修建，还有一部分是铁道部有关单位修建。“文革”中，铁道部曾经一度合并到了交通部，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成昆铁路沿线铁二局和铁四局的陵园，纪念碑的落款是“交通部某某局”。相信仁和区文物保护部门看到这篇文章后，一定会把那块文物保护单位碑上的文字修改过来，会组织力量把墓体和墓碑重新挖掘清洗出来的！谢谢！也希望看到这篇文章的攀枝花人，清明节马上就要到了，当组织给烈士陵园扫墓的时候，能够带上铁锹工具，帮助政府部门把被掩埋的墓体挖出来，把重新掩埋了墓碑的浮土清理掉运走。刘洪是成都人，都能够做到用十年的时间，那么老远跑到攀枝花来挖掘清洗烈士墓碑，我们英雄的攀枝花人民，用心组织一下，应该很容易就能让烈士陵园面貌一新的，相信攀枝花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