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乐

萧垦

去年腊月二十二，外甥黄帅在微信家人群里发了几段逮鱼的视频。他邀请了几个帮手，将五斗田改成的鱼塘放水，大家穿着深腰靴子拿着渔具在塘里往来穿梭逮鱼，不大一会儿工夫，草鱼、鲢鱼、鳊鱼、鲫鱼等鱼悉数被抓起来装在桶里。五斗田的水源来自龙井的泉水，养出来的鱼自然好。看着一条条鲜活肥美的鱼儿，不禁让我想起幼时许多逮鱼的场景。

小时候家乡的河沟、池塘里鱼虾成群，将它们捕捉到手就成为一种渴望，可要让滑溜溜的鱼儿乖乖就范，对于孩子来说绝非易事。逮鱼最好的方法用渔网，最让人羡慕的还是徒手抓鱼，充分体现捉鱼的技巧和本领，蕴含着征服的乐趣。在我印象中，鱼中最难捕捉的要数鳝鱼、鲫鱼。鳝鱼在泥穴里栖居，抓捕时需要力量和技巧并用，还要眼疾手快。鲫鱼遇见危险立马灵巧的逃遁，翻起一片水花后就茫茫然四顾不见，如同神龙见首不见尾。

哥哥是抠鳝鱼的能手，我只能当做跟班，偶尔在泥里捧些泥鳅。抠鳝鱼的机会并不常有，属于我独自的快乐就是堵田缺，在稻田水口下冲击出来的水坑里逮鱼。田缺的水流用泥巴块快速堵住，接着就开始一场和时间的赛跑。挽起袖口、裤腿，顺田埂溜进水坑，将水坑三面用田泥在稻棵间围起，双手连三连四往稻田里捧水，顾不上水珠飞溅弄湿衣服，一门心思全在捧水里。水坑的水逐渐减少，鱼虾在水中乱窜，触碰到腿上让人愈发兴奋，于是双手捧水的速度更快。随着浑浊的水坑渐渐露底，螃蟹慌慌张张横着身子爬向稻田深处，对于它的豪横，我懒得关注。刀鳅尖锐的头部奇丑无比，坚硬的鳍翅让人望而生畏，也成为弃物。鳑鲏七彩的鳞纹闪烁着诱人的光芒，沙锥肉乎乎的身体憨傻可爱，麻愣子迷迷瞪瞪间就成为囊中之物。让我最向往的是抓鲫鱼，明明感觉它从腿边滑过，手指触碰间一个水花之后再也不见踪影。别看鲫鱼滑溜溜的身体难以驾驭，在浑水的掩护下只见其形，未现其身，我却满怀信心，充分发挥瓮中捉鳖的优势，使用最原始有效的方法对付它。我用腿使劲搅起泥水，让浑水和泥浆彻底混合。狡猾的泥鳅扛不住了，颓丧的在泥里笨拙的翻动，鲫鱼受到感染，也乖乖现形。我带着大获全胜的喜悦，浑然不顾身上沾满泥浆的窘态，慌乱地爬上田埂，胡乱扒开田缺，水流飞泻的瞬间，战场打扫完毕，我的快乐也随之达到顶点。

这种抓鱼的办法虽然笨拙，可结果有效。负面效应是心里素质要够硬，需要顶着大人看秧水时看见的呵斥，衣服弄脏后回家挨父母责骂的风险，还要坚决果断的完成一场水流冲破田缺与抓鱼之间的时间决战。

其实，关于逮鱼和时间的决战是常有的事情。村西小冲末端是李叔家的八斗田，田缺下面弯曲的水沟通向下泉冲水库。平时沟里水少，到了雨水充沛时节，就是我和哥哥再次合作逮鱼的首选之地。集中了一冲洪流的田缺下泄的迅疾猛烈，不是轻易能够封堵的。我和哥哥协同作战。封堵田缺之前，哥哥先在水库与水沟交接处用大筐堵上，然后借助铁锨的力量，挖来大块泥巴，搬来大块石头，经过多次反复努力才将田缺堵死。看着水流在水沟中慢慢退去，哥哥下到水沟里开始缴获战利品。我的任务是守田缺，防止溃决，实在止不住心痒时也会下到水沟一通乱摸，但是决不敢走远。水沟里全是顺水库逆流而上的小白条，如果不采取上下合围的办法，想徒手抓住它们，简直是痴人说梦。白条那家伙，身子纤细，游动迅捷灵敏，对我而言抓住它就像和幽灵决赛。哥哥抓鳝鱼虽然擅长，可对付白条也只能因地制宜，因时而论，抓捕起来就没有那么幸运。

我紧张地看着田缺处的水流，见有水溢出，就赶紧找来泥巴及时填补，满心期待着哥哥迅速干脆的解决战斗。看着哥哥猫着腰在水沟里往来穿梭，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汹涌的水流让我们的努力看上去非常弱小，任我如何忙碌填补加固，田缺终于扛不住水流的冲击而崩溃。哥哥抓住最后的机会全力在水沟里抓捕白条，虽然没有达到渴望的收获，最后不得已草草收场，大框里还是有为数不多的俘虏。白条在框里乱蹦乱跳，胜利的喜悦变成我和哥哥的笑声飘荡在回家的路上。

村里大湾塘南侧泄洪口处，常年有源源不断的流水下泄，水流经过一个长田后流经长长的排水沟，沟里长满青草，青草间成为鱼虾的乐园。我和小伙伴上学放学经过排水沟时，常常流连停留，议论着如何让水沟中的鱼虾成为猎物。长久的觊觎总会变成大胆的行动，但是战线很长，大家的合作更要紧密衔接。趁傍晚放学时，小伙伴们蜂拥而上，七手八脚找来石块、泥巴将泄洪口堵住，留下一个人站岗放哨，为了防止决口，关键是看着大人过来责骂。余下的人飞快跑向长田的下水口，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七嘴八舌间将田缺扎住，再留下一人看守。其余的就沿着水沟快速分散开，哗哗啦啦的水声间杂着大呼小叫的欢笑。有人哎哟一声说螃蟹夹住手了，有人妈呀一声居然让麻虾的钳子给欺负了，有人惊叫一声说看见蛇，还有人摸出一个河蚌扔出老远。正当各自全神贯注的起劲逮鱼时，塘口处看守的小伙伴大叫，大人来了，大人来了！如是众人忙三忙四的纷纷往回跑去，扒了田缺及泄洪口的封堵，然后急急如丧家之犬，慌慌间若溃逃之兵般往湾子跑去。回头分鱼不均难免唇枪舌剑，揣着小心眼各自负气，可晚饭吃过时又嘻哈一团玩到一起，不分你我了。

有年春天发了场特别大的洪水。邻居光友逮了许多鳑鲏回来，对哥哥和我说，董畈水库上游的花草田（紫云英）里全是鱼，逮鱼的人可多了。哥哥取笑他逮鱼技术不行，既然全是鱼为何只抓到鳑鲏？光友反激说，我逮鱼不行你行，那你去逮给我看看？

不知这事为何引起父亲的兴致。吃过晚饭，父亲、哥哥和我带上鱼篓、蛇皮口袋，拿着手电去了董畈水库上游的花草田。此时洪水已经退去许多，花草田间只剩田沟里有水。我拿着手电给父亲照亮，父亲弯着腰，双手在田沟里慢慢向前推进。一时如同变戏法般，鲫鱼在父亲的推进中源源不断的被捉上来，让我简直不敢相信。在我看来，最难逮的鲫鱼，居然在父亲面前易如反掌。

那天晚上，我们斩获丰厚，鱼篓、蛇皮口袋都装满了鲫鱼。回家的路上我问父亲，如何才能很好的逮住鲫鱼？父亲说，鲫鱼看似狡猾，其实它翻花钻进泥里后是不动的，只要瞅准下手，就能抓获。

回去后数日，父亲和母亲变着法的给全家人做鲫鱼吃。炖鲫鱼、炸鲫鱼、红烧鲫鱼，吃不完的晒鲫鱼干，实实在在的享受了一次我当时从未享受过的鲫鱼盛宴。

那是惟一一次父亲陪我和哥哥逮鱼的经历，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父亲所说逮鲫鱼的经验我多年以后才真正掌握。现在想来，当时的快乐是逮鱼时的收获，如今快乐是那些再也无法重回的时光记忆。

2024.3.5日记于炉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