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爱是什么(4)

陈兵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4)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工区相当于班组,工长是工区的最高领导,相当于班组长,仍是工人,不脱产,但也不去工地现场直接抡洋镐,咂石渣,工长负责现场保养调查,安排活计,制订生产进度,统计工作量,处理工区20来个工人的各种事务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张工长40来岁,参加工作就是养路工,干了20多年熬上了一个工长当。他把甄理领进一间工房,里面有三个铺板支起的床,靠窗户有个三屉桌。他指着一个没有被褥的铺板对甄理说:“这是你的床,你和小王在一屋,还有张床是小牛的,他家在城里,不常住。记着明天你早点起床,跟我给菜地施施肥,干点活下次分菜也能有你一份,大家能服气,你也能吃点。”甄理赶紧答应,觉得工长没把他当外人,刚来就想着给他分菜。菜地都是工人们利用业余时间管理,现在有的菜可以采摘分了,明天出点力以后就能分到菜,他由衷感谢张工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张工长说完回办公室整理生产进度报表去了。甄理开始铺床,这时工人下班了,小王进来了。小王叫王根,是前年从长宁县招的待业青年,高中毕业生,比甄理小几岁。甄理在领工区当计工员时还兼任团支部书记,跟他也熟。在那次段大批判会之前,专案组在领工区范围内先搞了几次小型会批甄理,为打开缺口。王根受专案组旨意,写了批判稿在会上发言,批甄理在某些人的指使下,带着团员青年紧跟反动路线,污蔑老干部云云。甄理听着,没反驳机会,他想团的工作是上面布置的,连庞书记不也在各种会议上宣传过当时的说法吗?政治形势多变,人们也得随时变。甄理心里委屈,觉得干团支部书记真是倒霉,至于本职的计工员工作他一直干得出色得到称赞。其实专案组反复开会批甄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为揪出幕后人,不达目的,不会罢休,所以把批甄理的会不断升级。这王根在领工区青年中文化算高的,文章也写得不错,可能想积极些,按专案组意思批甄理,将来甄理被撸下来,他就能取而代之当上计工员了,可后来代替甄理位置的却是同工区的师保,与王根一起招工来的当地青年。王根大失所望。按才能讲王根要比师保高一筹,可师保父亲是定阳县政府官员,与庞忠不错,就不用再说明白了吧。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甄理知道上边安排他与王根住一起,有叫王监视他的意思。王根面无表情地跟甄理打了招呼,静静看着甄理收拾,当甄理拿出一本红塑料皮的日记本往三屉桌一个空抽屉里放时,王根目不转睛地盯着。其实日记本是甄理学习伟人著作的心得和报纸文艺版的作品摘抄,没啥见不得人的。直至夜晚睡觉,甄理与王根一直无话,互相揣摩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第二天早五点,甄理就起床了,张工长也起来了。他们来到厕所粪池边,甄理抢着拿长柄粪勺从粪池里掏出粪便倒入木桶,又抢着挑到菜畦边。张工长打开菜地一头的自来水龙头,甄理一勺勺将茅粪倒入水沟,粪便随水冲进菜地。掏茅粪活甄理插队时常干,村民们一般不愿干,主要是嫌脏臭,副队长总叫甄理和他一块干,甄理能当上知青积极分子都是干出来的。这时在工区住的人起床了,家在本地的人也骑车来了。养路工天热时早六点上工,下午3点下工,中间一小时吃饭时间,为的是尽量避开阳光最炽热的时候,因为铁路工作现场没有一点遮挡,太阳出来就火辣辣地照着。大家看着甄理挑粪浇菜有点新奇,一叫梁高的老工人喊:“大计工员还挑茅粪哪!”甄理笑道:“没什么,插队时在村里常干!”甄理这时找到了插队时感觉,心里好受些,他怀念那时的生活,虽然日子过得苦,可只费体力不费心,没有人之间争斗的漩涡!甄理当计工员时每月也下工地与工人们干几天活,上边没要求,是他自觉的行为,为不脱离群众,只不过去一工区多。这点现在的领工区指导员周道很欣赏,几次在专案组那儿保甄理,可专案组不听,还怀疑周没有立场,与政治处主任郑重有牵连。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上工前张工长分配了工作,让甄理与吴发明换5号道岔下面的腐烂枕木。铁路钢轨下的枕木由于风雨腐蚀隔几年就要更换,更换时不能影响行车。整组道岔下的枕木有几十根,长短不一,当然不是一次全换,是工长事先调查需要换那根做了记号并上报,段材料库用马力车将枕木事先运到现场,再由养路工负责更换。吴发明叫着甄理拿工具,有扒镐、洋镐、撬棍等,还要带着木楔道钉之类,加起来有几十斤重,都要扛到现场。吴发明原来也是北京知青,比甄理晚来铁路三年,因郝友全那次招工知青后,知青分配就停了三年。可把还在村里的知青们急坏了,甄理原插队的那个小村高中女生多,有个女知青都30岁了,还没离村。老乡说:这块大妮子恓惶(可怜)啊,30了还没找婆家。甄理知道那女生的父亲是大学教授,她不可能随便找个农民结婚。不过后来她还是被招工到砖瓦厂干保育员,又经过努力考上医学院,再调回北京进入全国著名的协和医院工作,应了那句金子早晚都会发光的名言。</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吴发明在北京的家与甄理家不远,他刚招工到定阳工务段,一眼就认出甄理小学一年级时与他同班。甄理都没印象了,他二年级时转学到另一所小学,他爸嫌原来的小学教学质量低。果然,甄理到新小学校后越学越出色,六年级毕业考入北京著名的重点中学,而吴发明考分太低只分配到居家附近的差中学。不过吴发明祖上却辉煌过,他家祖上是清朝正黄旗,皇族中最正宗的一支,当年可是朝廷大官,吃香的喝辣的。清朝灭亡,他祖上随之没落,到他爷爷那辈儿沦落为穷人。吴发明曾在团支部组织活动忆苦思甜时讲:他爷爷曾被资本家绑在凳子上用竹皮狠抽,他的一条灯芯绒裤子小学五年级时开始穿,一直穿了15年,破了还自己缝补,真不知道他15年光阴中个头怎么就没长?不过吴发明干活很实诚卖力,虽然与甄理同庚,文化水准差距也大,但吴的力气要大很多,干体力活不惜力,据说干起活来还直发出“吭吭”声,像喊着劳动号子。去年他还被树为工务段青年模范标兵,在大会上发言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他俩扛着工具到五号道岔,一路吴很少说话,可能怕说不好刺激甄理。甄理望着一片繁忙的定阳火车站场,12股条股道上,调车的火车头来来回回忙着牵引着各股道停放的车皮,逐渐连接成一列车皮,站台旁正线通过的客货列车也一趟接一趟飞驰远方。这是他在二工区首次干活,与他刚入路在一工区干活情景不同,他不由回想起六年前,从段人事室接受了分配工作去处后到一工区的情景: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他那次从段机关会议室看了人们开会及被那个美丽的姑娘激奋了一下就回到住的院里,也是一工区的驻地。一工区工长叫严武,40多岁,热情地把甄理带进一间大工房。进去一看,这大房可能原是做会议室用的,现在两旁用废枕木支搭起两排大炕,上面铺着苇席。正值冬天一个大油桶改装的火炉燃烧着焦炭供取暖。严工长指着一排炕的一角说:“你就睡那儿吧,现在是冬天,住工区的人睡一块,这样每人每年16块钱的煤贴就能归个人。”过后才知这“煤贴”就是取暖补助,正式职工每人每年都有。下午工人们都下工了,不少是年轻人,也是不久前从各地招工来的,他们跟甄理热情打了招呼,晚上都睡在大炕上。甄理夜里躺在炕上,心想:这住的条件跟在农村时差不多啊,都睡大炕,只不过那时一起睡的是知青,如今是工友。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第二天清早,甄理到铁路食堂吃了早饭,同行的工区工人告他再买点干粮带上,干活地点远,中午就在工地吃饭。甄理就买了俩窝头揣在兜里。这天的活计是在距工区十几里远的铁道线路处更换一段钢轨。列车运行的钢轨磨损一定期限后超过行车安全标准就要更换新轨,这就是养路工的一项工作。工人们从工具房取出工具,有扒镐、洋镐、撬棍、压机、螺栓起子等等,甄理看着这些笨重的工具都是生铁疙瘩制成,每件都不轻,心说农村干活的工具都比这些轻多了。大家把工具装上平车,甄理是新来的,想表现一下,主动套上绳子拉上平车。平车装上重物有些份量,他拉起就跑,大家跟在后面,将近一小时才到现场,已气喘吁吁了。放下平车本想像农村出工到地头那样先坐下歇半天,哪知立刻就干活。大家上了铁道上起道钉、卸螺栓,然后一起双手紧握要换下的钢轨,齐喊一声:“起喽!”把旧轨抬到道中心,再把事先已拉到现场的新轨放上,飞快地钉道钉、链接钢轨之间的鱼尾板,紧张得叫人透不过气来。一会儿只听工长大喊:“都快下道,火车来了!”大家飞快跑到路基下,一会儿一列货车“吭哧坑哧”喘着气慢慢过来。原来换轨地段插着5公里限速牌,司机见牌降速到5公里速度通过。过后才知,换轨前已有专人用电话机接路基旁铁路电话线与车站确认了列车将通过此段线路的时间,利用过车间隙逐根换轨,怪不得那么紧张呢。换完轨后,还要捣固,就是用扒镐扒开枕木两边石渣,工人们两人一组,成纵队,喊着号子用洋镐狠砸枕木下的石渣,经道尺测量水平合格后才能提高列车通过速度。那洋镐十几斤捣一天下来也叫甄理腰酸腿麻的。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吃饭,只见路基下工区雇用做饭的老头劈开废枕木点燃,工人们找块石头放在火边把带来的干粮放上面烤热啃着吃。倒是烧开了一桶水,上面飘着一层然后的枕木灰。甄理看见心想:这还不如农村哪,农村冬天干活不会在地里吃饭,夏天需要在地里吃饭也有专人收集各家热乎饭菜送到地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在一工区第一天干活回来累得都快实不上个了,晚上躺在炕上睡不着,思绪联翩,难道这就是以后的工作吗?铁路是个叫得响的大国营单位,进了这大门感到很自豪,但进了工务段当了养路工这二门却很失望,这叫“大门进对,二门迈错啊!”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甄理一天天熬起来了,特别看到有父亲在铁路系统当官的子弟没干几天养路工就凭关系调到了铁路公安当了乘警,还挎上了盒子枪,在车站站台、火车车厢里招摇晃荡,体面还威风,很是羡慕加嫉妒。我该咋办呢?在此地没背景,一辈子干养路工不甘心,他苦思冥想,终于有天开了窍。对,我可以想法当干部啊!在办公室里风吹不着,雨淋不到,还不费体力,费脑我不怕,我爱写啊,干部不就是老写吗?看着那些老工人认不了多少字,招来青年工人字写得不好,文章也不会写,我这方面比他们强多啦!他似乎打了强心剂,但又想:想当干部绝非易事,必须要表现好自己,他慢慢有了想法。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嗨,想什么哪”一声喊惊醒了甄理,他一激灵,是吴发明冲他嚷呢。“赶紧干活吧!”吴发明又叫道。这换道岔活甄理是第一次干,在一工区干活时,只在正线,没有道岔,倒是有曲线。所以说两个工区负责保养的地段不一样,干活程序、技术手段也不同。共同点也有,就是用捣固保持铁道水平、改道维持两轨距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果然吴发明干起活来不惜力,先用扒镐狠劲扒光枕木两旁石渣,看他甩着膀子大干,嘴里还不时大声发出“吭哧吭哧”声。甄理也用力扒着,但力度小多了。吴发明吆五喝六地大叫着甄理干这干那,时不时还骂两句脏字。甄理在办公室干脑力活好几年了,体力跟不上,干着头昏脑涨,浑身酸懒,再加上委屈心情,休息时背着吴低头偷偷流了泪。他心想:哎,吴发明,你是清朝正黄旗的后裔,四代之前你的太爷爷还是成天提着鸟笼、摇头晃脑、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呢,如今你不也落到了干重体力活的地步。世道变化无常,人生起伏跌宕啊!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这天干活回来,甄理在那个红皮本上抄了四句诗,表达了他的心情。“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几天后,二工区发生了一次大事儿,究竟怎么回事,下章再表。</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