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西瓜的丙子叔

董安宏

　　“西瓜，沙甜红瓤的大西瓜，西瓜，沙甜红瓤的大西瓜……”

丙子叔年岁大了，下门牙少了一颗，吆喝时明显有些露风。不过因为漏风，他的嗓音有了一种特别，老远听见就有人说：

“隐村卖瓜的来了。”

在东西两塬种瓜这个行当里，丙子叔是一名人。据老一辈人讲，丙子叔自小就在大荔、蒲城一带跟着师傅学种西瓜，最后自己也变成了远近有名的种瓜师傅。当年，丙子叔种出的西瓜就是关中一带最有名的“同州大西瓜”。说到“同州大西瓜”，就是今天年龄稍大的关中人还念念不忘呢。他们不无遗憾地叹道：

“当年的同州大西瓜，再也吃不到了……”

也许是在渭北待的时间长了，丙子叔有好多习惯都随渭北人，比如说话、穿衣、吃饭……听说解放后，有了合作社、生产队，丙子叔才回到了隐村。那个时候的东塬还没有人种过西瓜，除了丙子叔，也没有人会种西瓜。一是人们认为种西瓜是一个“技术活”，没有人会；二是认为东塬上的土壤属于粘土，不像渭北的那种沙土，根本就种不出好的西瓜来。自从丙子叔回到隐村之后，东塬上才有了一位会种瓜的师傅，才开始了种西瓜的历史。

五十年代末，一个叫明娃的蓝天小伙来到隐村六队做了孙姓家族的上门女婿。也许是明娃哥的蓝天老家有种西瓜的“传统”，有一年他当生产队队长的时候，提出让丙子叔什么都别干，就专门种西瓜。

东塬种西瓜的历史就是从这一年，就是从明娃哥和丙子叔开始的。丙子叔没有辜负明娃哥的期望，第一年就成功了。他不仅种出了属于东塬的大西瓜，而且，一点都不比同州的差，一样的又沙又甜。相比之下，也许是东塬土壤更加肥沃的原因，隐村的西瓜比同州的水分更足沙甜度更高。

过去，东西两塬的西瓜皆来自大荔、蒲城一带，都是“河北人”赶着马车南行几十里拉过来的。自从有了隐村瓜，同州瓜“一枝独秀”的历史便终结了。不仅如此，丙子叔所种的西瓜成了东西两塬西瓜市场的主角。

丙子叔随着隐村大西瓜的走红，很快成了东西两塬的名人。于是，不断有人拜师其门下，学习种西瓜的技术。就这样，丙子叔带出了东西两塬一波又一波的种瓜人，也带出了东西两塬的长盛不衰的西瓜产业。

丙子叔不仅是种西瓜的大师傅，也是鉴别和卖西瓜的高手。就说挑瓜吧，有人用指关节轻敲，从瓜之回声判断西瓜的熟否；有人用手摸瓜蒂一周的光滑度，以此判断其熟否；而丙子叔不敲也不摸，只看一眼就能准确地做出判断了。

我五六岁的时候，经常和一群小伙伴们来到丙子叔的瓜田，在田中间的茅草庵周围玩耍。有时候，丙子叔见来的人多了，就表现的特别慷慨，他摘来一个最大的西瓜给大家吃，他以这种方式展示其种瓜的能耐。那个时候的丙子叔已经是单身，别家都一群孩子，可他只有一儿一女。也许是因为孩子少的缘故，他特别喜欢孩子，他也发给我们这些孩子西瓜吃。

丙子叔卖西瓜更是一绝。

首先是切。丙子叔将一个西瓜切成两半，一半和一半相差不会超过半两；他再将其切成一牙一牙，一牙和一牙之间只是“称高称低”的事。

其次是卖。崇凝人都知道，丙子叔卖瓜很少用称，不论瓜大瓜小，他只瞧一眼，就能说出瓜的重量。如果有人不相信，丙子叔会说：“你放心抱走吧，只多不少，少一两我赔你一斤……”经常买丙子叔瓜的人都有一个经验：“别上称，喎人亏不了你，只多不少。”

再次是卖术。丙子叔每次卖西瓜时都要备一罐新打上来的温度相对比较低的井水。每过几分钟，他都要往西瓜上撩一些凉水，以保持瓜瓤的温度不会因为太高而影响了口感。同时，他还会用切瓜刀刮一点“瓜皮绿”涂抹在瓜的切口一周，涂抹之后，那瓜皮顿感很薄很薄。他还很懂瓜子生长的规律，他切开的瓜，在一颗颗黑珍珠似的瓜子的衬托下，瓜瓤显得特红，特诱人。

丙子叔的种瓜一般从冬天就开始了，他先是晒一大堆牛粪，晒干后用碌碡碾碎。再是储藏油渣并碾成碎末备用，再再是在种瓜前半个月，将黑豆窝在一口大缸里沤成上好的肥料。种瓜前得将这些东西提前埋在下种的地窝里，曰“养坑”……

每每看到蹲在田间劳作的丙子叔，就像看到了一个学习特别认真的学生。他忙的时候从不左顾右盼，头也不抬一下，特别的用心与专注。给我的印象是，种瓜，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啊。

后来，我读大学进了省城，没过几年就听老家人说，丙子叔得病死了。自从丙子叔死了之后，隐村就再也没有种过西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