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爱是什么(3)

陈兵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3)</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二工区位于火车站附近铁道路基的下面,一圈红色的砖围墙将它包裹起来。甄理提着自己的物品迈进大门,他对这儿很熟悉,在领工区干计工员时经常到此,但这次的感觉却不一样。</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工区院北面是一溜砖房,有十几间,包括工具房、办公室、伙房和人员宿舍。房子对面,也就是南面的地方是开垦出来的一大片菜地,绿油油的蔬菜在茁壮成长。这是工人们利用业余时间开垦种植的菜蔬,豆角、茄子、黄瓜、小白菜争先恐后显露头角,只要合适的温度、阳光、水分、肥料,它们就会无忧无虑地向上窜,当然最后的成果也贡献给人们,隔段时间,二工区的工人们就收获一次均分一次。甄理看着它们,打量着整个工区的面貌,立时滋生出悲哀的情感,感觉自己连这些植物都不如,它们没有烦恼,只要条件适合就能愉快地度过生命的历程。他不禁回忆起进入铁路工作六年来的林林总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1968年12月,他从北京到在离定阳县200多里外的长宁县一个小山村插队。那个县是专区所在地,比定阳县大。他插队的小山村距县城70多里,位于深山中,属穷乡僻壤。他17岁开始在那里苦干了三年,与北京生活环境的巨大落差,繁重的农活劳动叫他苦受煎熬,虽然嘴上喊着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扎根农村一辈子,可心里无时不刻地想离开,而且还要拼命地在那个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干着收效低微的农活。熬了三年,终于等到了1971年12月铁路来招工,在长宁县只招5个北京知青。招工的干部是时任定阳养路领工区的指导员,也是定阳工务段的党委委员郝友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那天接到通知让他到县里见铁路上来招工的人,他激动地从村里来到县委大院,见到个子高高、温和面善、穿着蓝装、头顶蓝帽,40来岁的郝友全。郝问了他一些情况,他一一回答:1968年至今在叫侯峪的小山村插队,努力改造世界观,虚心接受再教育,出席过地区知青积极分子大表大会,并在农村整建党时加入了共青团,郝友全听了这些很满意。他又如实相告家庭情况,那年月这是招工的先决条件:父亲是解放前的大学生,一直在国统区做技术方面工作,也就是为国民党政府服务,干过技术员、代理过三个月的县政府科长,并在国军后勤部门任过职,后主动脱离到解放军,因当时的妻子,也就是甄理母亲已怀孕,尽管解放军苦苦挽留,父亲也无法跟随解放军南下,辗转到北京定居参加了新中国的建设,这些是历史问题。历次运动审干对父亲的历史情况都做了结论,不算清白也算清楚。郝友全已看过甄理的档案,对这些早已掌握,但对甄理这样的坦诚心中暗暗赞许,这也为甄理以后受到重视起到作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这次招了5个北京知青,都是男生,一般招工要有男女比例,老郝做通了县知青办工作只招了男生,没搭配女生。这5个男生,甄理认识3个,都是北京那所著名的重点中学的,他们是朱荣、范力、任兵,任兵还是甄理的同班同学,一个叫王月明的,是北京另一所普通中学的。1972年元旦那天,郝友全带着这5人登上去定阳的列车,他上车就去卧铺车厢找人聊天去了,5个男生就坐在一起聊天,兴奋得不可言表。他们终于脱离了艰苦的山村,变成城镇户口,吃了商品粮,拿固定工资,这可是农民们梦寐以求的事儿呀。范力瞄着大家说:“你们知道老乡们听说我分到铁路上咋地说?” 几个人脑袋凑到一块问:“咋地说?”范哈哈笑道:“老乡说你这次可当了正儿八经的工人啦!”几个人一听立时又激动起来。当时工人地位很高,被称为领导阶级,大学里都进驻了“工宣队”,占领了上层建筑领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到了定阳站下车,老郝带他们到养路领工区院里,这里也是养路一工区的驻地。他们被安置在一间工房里,因为休息日老郝回几十里外的灵石县家里了。一会儿,自称是定阳工务段人事室主任的中年男人骑车到他们住处说:“这两天放假休息,过完节再分配你们工作。你们可到县城里转转,不过你们是北京大城市来的,这县城没什么可看的。吃饭有铁路地区食堂,自己在那儿买了饭票吃饭。还有这两天你们每人都要写一篇学习元旦社论的心得体会,我给你们带来了纸。”说着拿出一叠稿纸分给几个人后就离开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几个人面面相觑,怎么还让写心得体会?幸亏在火车上听了广播播放的“元旦社论”,知道了大概内容。朱荣说:“这是考察咱们的思想认识和文化水平,咱们晚上再写,先到食堂吃饭后去城里转转。”大家一致同意。他们都身穿北京当时流行的带栽绒领的蓝棉大衣,戴有栽绒的“火车头”帽子,一起走向食堂。去年底工务段在周围县城招了不少青年工人,甄理他们5人是最后一批。早招的人已分配下去,女孩子们都分到了工务段工厂,住在养路领工区旁边的单身宿舍里。这5个北京知青的穿戴很特殊,引起了那些吃饭回来路上的年轻女工们观看,叽叽笑着,交头接耳说:“这几个北京知青怎么挺像威虎山八大金刚啊!”有的女工说:“5个人,应该叫威虎山五兄弟。”说着嘻嘻笑一阵,女工们不会有什么想法,但注意异性,被异性吸引是男女青春期的特点。</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一进食堂,挺大的饭厅摆着一些圆桌,卖饭窗口上挂着饭菜的价格,铁路食堂根据铁路工作的特点,昼夜开放。几个人看着饭菜品种,有肉菜、素菜,品种不少,主食花样也有好几种,立时被震撼了,怎么?上面的吃食在山村过年都难吃到哇,甄理插队三年就吃过一次猪肉,还是知青养的一头没长大的猪因不好养了,才30来斤就宰杀吃了,生产队只是过大年才每户分两斤羊肉供包饺子用。几个人买了饭票坐在圆桌旁边吃边说:“要是咱们都分到定阳这里就好了。”王月明自作聪明道:“哪有那好事儿,铁路上不会把你们都放在一起,怕你们抱团儿不好管呢。”大家听后不知所以然。</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吃了饭进了城,一看是个破旧的县城,还不如长宁县,一条狭窄的街道刚下过雪泥泞不堪,两边店铺的房屋陈旧破烂,陈列的货物一般,但毕竟比农村强多了。副食商店里的东西大部分凭号供应,挂着的小黑板上写着:“87号粉条半斤,88号猪肉1斤”等等,一问才知城镇户口每人都发一本副食号,根据货物情况,不定期公布何物需何号购买,这就是定量供应,是货物紧缺情况的供给方式。这与北京定量供应方式有差异,北京市凭副食购货本,每月给城市户口居民供应固定的副食品,买后记入本里,老百姓管这叫“写本”,当然比这小县城供应的品种丰富不少,毕竟是首都嘛。任兵喃喃地说:“我们也快有这副食号本了,这是城市户口的标准啊!”那时城乡差别之大,能获得城镇户口是人生的重大转折!</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从城里回来大家开始写学元旦社论的心得体会,任兵拿着纸笔,皱着眉头苦思冥想说:“写些什么呀?”甄理在中学与他同班,知道他语文学得不太好,字也写得差,而甄理在班上作文好,写的文章常被语文老师当范文在班上念,便道:“我觉得先概括一下元旦社论精神,结合自己的体会,再顺便举些实例。”朱荣、范力表示赞许,王月明说:“我不这样写,我就写自己有何本事,让上边了解自己的能力,也许还能分个好工作呢,题目就叫《好钢用在刀刃上》。”大家纷纷道:“你还没工作就称自己是好钢,反而叫人家觉得不虚心哪!”王月明不以为然,仍我行我素写开了,甄理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写了两千多字,理论实际相结合,自觉言之有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完后,没什么事儿了,几个人就瞎聊开了,主要聊村里老乡的奇闻轶事:说有的老乡能吃苦;有的人家穷得几个人合盖一床被子,欠队里的口粮款怕几辈子还不清了;聊插队村里男单身汉多,娶不上婆姨,就与其他女人乱搞,男女关系挺乱的。王月明对这个很有兴趣,看来也有经验,讲了男女之事,倒是给了甄理启蒙,明晰了一些知识。虽然大家至少都20岁了,对那些事儿还都模模糊糊的,只有朱荣大三岁,并已交了同村北京女知青做女友,知道得多些,不过他不多说只是呵呵地笑着。甄理暗想这王月明真是一肚子男盗女娼,不过人到青春期,不想这个不可能。王月明讲的其实大家都爱听,但不好意思议论,王月明讲得津津乐道,大家听得津津有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第二天,一位自称工务段人事室干事的男人来到他们住处,拿走了他们写的心得,告知明天上班了,你们一早到段人事室,将分配你们的去处。当晚郝友全也从家里回来了,他平时就住在领工区他的办公室里,过来看了看他们,聊了一阵。几个人对铁路的条件很满意足,特别是食堂伙食好,比村里好多了,问是否都能留在定阳。老郝笑道:“铁路是全国大单位,半军事化管理,定阳工务段负责几百公里线路维修养护,沿途都有工区,你们不可能都留在这儿。城里条件当然比你们在农村好,珍惜这个,下去要好好干。”几个人不置可否。</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转天一上班,5个人来到工务段人事室,那天见到的人事室主任郑重其事地宣布几个人的去向:“范力到东观养路工区,在祁县;任兵到石滩养路工区,在灵石县;王月明到辛置养路工区,在霍县;甄理到定阳养路一工区,就在你们住的院里,以上四人工种是养路工。朱荣到桥梁领工区,办公地在定阳,但流动性大,哪有任务去哪儿,工种是桥梁工。现在会议室里各单位指导员在开会,你们找到他们带你们到所在单位。”宣布完毕出来,大家说甄理很幸运分得最好,留在了此地,朱荣工种比养路工好。甄理暗想:真没想到能留在此地,心里挺高兴。朱荣爸是全国出名的建筑专家,工种好大概与此有关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随后几个人到会议室那儿,满屋子人正在开会,不便进去,从门上的玻璃往里看,都是中年男人。甄理继续瞧,突然看见在后排坐着一姑娘,在一堆男人里很刺眼,而且长得漂亮,白肤黑发,眼睛明亮,脸型匀称。甄理怦然心动,青春期男孩特别关注异性,特别是漂亮的姑娘。在村里时,老乡们常开玩笑让甄理获一块(当地话找一个)村里姑娘做婆姨,还指名指姓是谁家姑娘,还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甄理没想娶个农村姑娘,再说年纪还小。知青里是一半男一半女搭配来的,怎奈女生都是高中的,男生大部分是初中的,女生比男生都大三岁以上,如果相反了还倒可能,所以难配上对儿。当时讲在农村干一辈子革命,女生们心细,暗地给自己与男生配对,可怎么也配不上,闹得有女生暗地直哭。现在甄理见到会议室后排这姑娘心想:这个小地方怎么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不知是干什么的?就看这一眼,这姑娘深深印在他的脑子里,也是这位姑娘,给他人生带来一段不平静的波澜,与他后来的遭遇密切相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甄理想到这儿,又转念想到昨晚在领工区办公室收拾完东西,把别人不久前给自己介绍的对象电务段北京女知青小雪叫来,讲了自己的事儿。小雪一听一时懵了,她没想到会出现这样情况,大哭起来,直说自己倒霉。甄理等她平静了后说:“情况你也清楚了,我觉得自己内心无愧,事情总会弄清楚的,你考虑考虑吧,如果你认为我是坏人,咱们就分手吧。”小雪静静听完,心已安稳下来说:“我回去想想再说吧,现在思想很乱。”甄理答应了,给她几天考虑时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刚想到这儿,突然听见有人叫他:“甄理来啦!”扭头一看是二工区的张工长。张工长走到跟前,帮甄理拿了东西带他进了一间工房里。要知甄理下步在二工区的情况,下章接着讲。</b></p>